推688:《放下西凉》

文化   小说   2024-11-06 12:30   广东  

文/满月

摘/我是被人抛弃,最下等的弃儿。

她是遗落民间,最贵重的明珠。

我们曾经寒夜里相偎,拥有过彼此最近的距离。

但我从小就明白,我们不一样。

图片来自网络

1

深夜的刑房内传来一声声鞭响。

血腥味呛鼻,让人只想逃。

可我逃不了。

入夜之时便被缚了双手吊着,唯有脚尖勉强点地。

公主隐没在黑暗中,不知看了我多久。

尖锐的护指拨弄过我的面颊,“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错?”

“知错。”

“那认不认错?”

我半睁着眼,极为缓慢地摇头吐字。

“……他辱我。”

公主薄怒,冷笑着问,“辱你你就踹得他吐血?”

“你可知他是定伯侯次子?”

我还是摇头,“宴池不向公主以外的任何人认错。”

公主的玉指穿过我胸 前被打烂的布料,凉凉道:

“你要这么不识抬举,那我可就命人将你打死了。”

我随着她动作无力地‘斯’了一声,恍惚中喃喃说了句胡话。

“公主是对宴池最好的人,公主舍不得打死宴池的。”

牢房诡异的安静,唯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心如擂鼓。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腕上绳索被利刃割断,我猛的跌在冰凉的地面上。

我的手臂剧烈颤 抖,用尽了全力才勉强撑住地面,感激地抬头。

公主却早就已经走了。


2

我深夜回到住处为自己处理伤口,白日里接着去公主处当值。

又遇到了定伯侯次子钱容。

他嗤笑着拦住我的路,不怀好意地打量我。

“你这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还巴巴地在长公主面前伺 候?”

“还以为她看得上你?”

钱容以为我被公主收拾了,得意得很。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怎么,钱公子还想试试?”

钱容退了几步,面有惧色地骂,“宴池,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卫,昨日奉命为钱容安排好住处后,他颐指气使道,“让你走了吗?”

“给我端热水来,我要洗脸。”

我抬手刚要叫小翠,他便出言讥讽。

“贱民出生就是不懂规矩。我让你去就是你去!”

“没脸没皮的东西,是急着去找欢棠吧?”

听他直呼公主名讳,我忍下不悦,他却还要凑到我身边。

“这么想伺 候公主……那被她玩过没有?”

恶意的笑声让我头皮有些发麻。

我平静地轻声问,“怎么,钱公子被玩过?”

钱容气得面容扭曲,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我可是未来的驸马!”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我踹出去三丈远。

钱容掂量着我的神色,想必是又想起了昨日我当胸一脚。

次子就是庶子,公主权倾朝野,如何交代只取决于公主如何想。

想到此处,公主已经从我身后拉过钱容的手,后者柔若无骨般凑了上去。

公主警告性地瞥了我一眼。

“在门外等着。”

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弯腰恭敬道,“喏。”


3

门外夜色渐深,蚊虫在我耳边嗡嗡直叫。

听房里传来朦胧的声音。

公主冷冽的音色从里面传来。

“宴池?一条狗而已,我欢棠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我想捂住耳朵,又怕那样听不到公主的声音。

伤口又开裂了一点,拂过后背带出手心淡淡的血迹。

我发着冷汗,身上的伤口刺痛起来,只能扶着墙缓缓跪了下来。

我是孤儿,五岁那年冬天,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脱 光我的衣服将我扔到了下雪的大街上。

除夕夜,不富裕的家庭都点上了蜡烛,唯有雪夜的街头黑得可怕。

我就是那样衣不蔽体地见到了公主,朝她爬了两步。

她说,“我比你大了七岁,以后你叫我姐姐就可以。”

那时的公主只是流落在外的明珠,只有一些薄田和铺子。

她娘亲身体不好,她早早接过家中事务,一直都很能干。

隐约听到些风声,说公主身份不一般,我做梦时都怕公主会撇下我离开。

她外出时,我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偷偷跟上,只好终日蹲守在大门外盼她回来。

她每次回来都会买我最爱吃的鸡汤小馄饨。

边看着我吃,边揉我的膝盖。

“小池,你不冷吗?腿都要冻坏了。”

我一只手放在桌上拿勺子,一只手放在桌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

她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好几天才回来。

我因为恐惧被遗弃而哭了出来,问,“姐姐,你会不会不要我?”

她揽过我的头抱在怀中,说她不会。

她信守诺言,被皇上认回去时为我在京城安排了住处。

可很快她被送往北地为质,且她怕我跟着她去涉险,命人打断了我的腿。

公主孤身前往北地三年,回来后受封长公主,却性情大变。

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她甚至笑得有些轻佻。

“你就是那只,我年少时捡的,长得特别好看的流浪小狗?”

她掠过我而去,再也没有给我一眼。

房间里不断传来公主的声音。

“容卿真是惹人怜爱。”

我听着,心里萌生出无尽的眷恋。

公主……也可怜可怜我吧。

入冬的夜格外令人齿寒。

不知何时,有人为我披上了衣服。

冷冽的声音传来。

“身上有伤,还天天跟着我?”

我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这是奴才的本分。”

公主轻轻抚摸着我脖颈,忽然问:

“你喜欢以前的欢棠还是你眼前的我?”

我透过眼睫的水光迷离地看着她,不知何意。

“宴池记忆中的公主,从未改变。”

公主却息怒无常地变了脸色,“滚回去。”


4

公主说不想见我,我只好在房中养伤。

三日后,公主忽然召见,给了我一份热腾腾的八珍糕。

那是我和公主在浮都时,我最爱吃的糕点。

我吃得出来,仍然是记忆中那位老匠人的手艺。

公主在我心满意足目光中缓缓道,“皇兄对我起疑,我需要心腹进宫,保我平安。”

我停住了动作,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

公主这些年送进宫的人陆陆续续都死了,想来是重要位置少了眼线。

若我同意,入宫后出了事,也是一死吧。

“你愿意吗?”

公主含笑看我,笑意却不深。

我将温热的糕点小心翼翼揣进胸口。

“奴才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公主愣了愣,许久后才摸了摸我的头。

我反应了一下,将脸贴到她掌心。

公主还是很喜欢我的。

可现实却分外残忍。

两日后我被送入皇宫,当夜就腹痛不止。

去翻包裹,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解一时之痛的药。

公主信不过我。

我黯然了一瞬,缓缓睡了下去。

入宫后皇上遇上第一场暗杀,天衣无缝,简直为我量身定做。

我将刺客斩于身下时,皇上叫住我,问我的名字。

“奴才宴池。”

皇上伸 出手,描摹我的眉眼,似乎在惋惜。

“来我身边侍候吧。”

皇上待我很好,我兢兢业业在他身边,伺机而动。

可我没想到,公主进宫那日,皇上指着我。

“欢棠,你就这么把身边的可心人儿送给我,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宴池,你说是不是?”

冷汗从后背渗出,不敢说话。

我跪在地上,能感觉到有一道寒光重重压 在我身上。

声调却是慵懒的。

“奴才而已,皇兄管他愿不愿意做什么。”

“再说了,我公主府几百的侍卫,在皇兄面前才能大展身手啊。”

皇上默了片刻,忽然调笑道,“欢棠,你还是这么爱玩儿。”

此事竟然就被皇上轻轻揭过。

临走时公主审视着我问,“你说了不该说的?”

我百口莫辩,“自是没有。”

公主扼住我的下巴,眸光冷到极致。

“你最好乖一点。皇兄对你再好,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也是一死。”


5

这一次,我没有收到解药。

一 夜腹痛到天明。

我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哪里漏了马脚。

但公主一定是生气了。

甚至还在怀疑我。

我忍着腹痛辗转反侧。

公主的不信任比什么都难熬。

几天后,却被我找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

——宫中黄门匆忙从殿前路过逃命。

公主素来不喜人亲近,却 曾经接过黄门折的牡丹。

黄门里平日里傲慢,不曾向我言明他的身份,可想来应当也是公主的人。

也许可以借机让公主消气。

我冒着风险指点,“从南朝门走,你有一线生机。”

黄门大汗淋漓,看了我一眼,竟然将偷藏的密折塞到了我手里。

我一时间愤怒异常,“我帮你,你反而要害我?”

那就是他自己该死。

我亲自替公主铲除后患。

可我刚想用内力,小腹传来一阵钝痛,随后变成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

我看到黄门诡异地笑了。

“宴池,你日常的解药是我放的。我测算过后特意改了上次放药的时点,今日这个点正好是你毒发的时候。”

“公主说过,如果我不慎暴露需要自保,可以以你为弃卒。”

我惊愕地看着他,心里锥心般的痛。

我不信公主如此绝情。

黄门死死抓住我的手,大声叫道,“来人啊,抓到刺客了!”

我想甩开他,却一点力气也无,只难受得想干呕。

锦衣卫将我团团围住,我随后便痛晕了过去。


6

我在天牢,受了很多痛,流了很多血。

满脑子记忆纷杂,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从和家人走散,到满脑子都是与公主在浮都生活。

足以填满我一生的快乐时光,无论多么难捱,想到有公主,总想停下脚步等一等。

公主来得不算晚。

入夜以后悄悄地来,整个牢房都异常安静。

我还以为在做梦。

她面露不忍,手背轻抚我的脸,胡乱将我的泪和血擦了。

“吃下去。”

她喂给我一颗药,一阵暖流瞬间淌过。

浑身都疼,可至少肚子不疼了。

我还没好好看看公主,就听她道,“把这瓶药也吃了。”

闻着瓶口传来的淡淡气息,我都不必睁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三更天,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浑身剧烈颤 抖起来,抖得被铁链勾住的膝盖骨都要粉碎。

其实从皇上知道我身份那一刻起,我就想过往后若是有差池,一定会是我揽下罪责。

皇上和长公主的矛盾无解,只要我死,追不到源头就能当无事发生。

所以狱中棍棒落在身上时我咬死了没有主谋。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原来公主毫不犹豫就能将我抛弃。

可哪怕毒药已在眼前,我还是希冀着这一切是黄门自作主张。

我抓住公主的手,“公主,别抛弃我。”

公主冷静地开口,“我没有能力保你。”

我急促地说道,“渝中有种剥皮换脸术,那位高人眼下就在京都。”

剥皮换脸,风险极高,极端痛苦,可若公主敢涉险将人带来,却会是我唯一的生机。

公主俯身审视我,“你这么想活下来,当初为什么同意进宫?”

这一刻,被背叛更锥心的是被抛弃。

我哆嗦着回答,“奴才不是想活下来,只是想改头换面,重新留在公主身边。”

公主沉默半晌,似乎是嫌恶地退了一步。

“别走!”

我无比恐惧,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公主往后退一步,我便膝行跪上台阶一步,伴随着轻微的骨裂声,膝盖钻心刺骨的疼。

我仰头看她,她却侧过头不愿多看我一眼。

那绝美的侧脸,那眼角的泪痣和我儿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低眉环抱住她的裙摆,呜咽出声。

“姐姐。”

以前只要我叫‘姐姐’,犯了什么错姐姐都会原谅我。

既然她不能救我,那我想知道,她会不会在乎我。

她的脸上是否会有一丝温情流过。

可等我叫完这一声,公主却彻底走了。

我的心摔得四分五裂。

痛苦绝望涌上来,我大口大口忍痛喘息着。

可心中再意不平,终究要以一杯毒酒做终结。

我伸 出手,往前爬了两步。

面前的毒酒却被皇上一脚踢翻。

皇上蹲下身,不辨喜怒地凝视着我。

“没人要你了?”

“那就跟我走吧。”

7

我活了下来。

未央宫内,我侍立在皇上身侧。

皇上不满地看了一眼我鬓边全白的发丝。

“小池,你真是一点也不像你母亲。”

“蜀锦征袍自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你母亲这样的烈性子,到你这里,为了个女人一 夜白头。”

真是感慨命运的神奇。

因我肖似母亲的眉眼,皇上一见到我就查了个底朝天,确认我正是白家走丢的嫡子。

也是唯一一个没死在战场的白家人。

“我这妹妹手段毒辣,若是不拉你一把,你早就遭殃。”

皇上苦口婆心地指点着。

他说的拉我一把,就是不动声色,让我亲眼看清楚公主的冷酷。

我记这份恩情,与公主前缘已尽。

我在皇上授权下对内宫进行了一波大清洗。

至于黄门,在我入狱那天便死了。

孝显皇后薨逝后后位空悬,长公主扶持四皇子,皇上中意的却是芜姬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母亲,是我娘的义妹。

立场不言自明。

我被皇上调任锦衣卫镇抚使,彻底与欢棠分道扬镳。

两年后,大监夜巡时遇到刺客,扯下一枚欢棠的贴身玉佩。

时值皇上前往城北山庄养病,这一消息被司礼监疯传。

最后被监国相府在早朝之时掀到了台面上。

皇上身体抱恙多次,多事之秋,换谁都能想到党争。

欢棠成为众矢之的。

“歹人偷了我的玉佩而已,这有什么好多言的,”

欢棠不屑。

大监步步紧逼。

“奴才与刺客交手时闻到了公主身上的鹅梨香。这香由公主亲手调制,世上不会有第二人。”

“公主,您给个交代!”

我在角落抿唇轻笑。

欢棠这是栽了。

来之前就知南北监已证据确凿。

欢棠会轻功,也会武功,他的一巴掌稍稍蓄力,就能将人打出血。

可她不会蠢到带香夜行。

司礼监想乘机把水搅浑邀功罢了。

我静静听着,谁知议论越来越不对劲。

“公主也会……想必这后宫之中有长公主的细作。”

“当年大清洗的人是谁来着?”

“南北监想来不会包庇,难不成是锦衣卫?”

我笑不出来了。

不能让这些人损了锦衣卫的声名。

我轻咳两声,往前走了一步。

“诸位。”

“长公主昨夜入宫是为了在下。”

满座震惊,不知为何指挥使就这样坐实了细作的身份。

镇抚使急得扯我的袖子。

我叹了口气。

欢棠,我帮你最后一次。

我闭了闭眼,“谁不知长公主府内豢养了数十面首。”

“长公主昨日来找微臣,实是觊觎。”

在欢棠恨恨的目光中,我将手抱拳置于头顶,信誓旦旦道,

“臣当初想了许多方法才逃到宫中,幸得皇上赏识才绝处逢生。”

“长公主,哪怕您冒着风险与我夜会,我也不会感动!”

“还请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满座哗然。

欢棠不得不接下我给的台阶。

“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妨坦白。昨日确定被白指挥使拒之门外,心情不佳。”

“长公主为了白指挥使,特意焚香沐浴夜闯皇宫,所以身上才有鹅梨香,这就说得通了啊。”

“这,毕竟是长公主,此事不能声张啊。”

人群退散之时,欢棠又多了一桩情史。

镇抚使跟在我身后,也不知想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

“指挥使,臣想明白了。当时黄门之死,朝中不少人认为您是长公主一派,师傅您是想借机撇清关系。”

镇抚使欲言又止又言道,“只是师傅,整个瑜国,也就您这么不要脸了。”

欢棠走过来时,几乎咬牙切齿。

“白池,你不要脸。”

我低眉笑笑。

“长公主,手不要伸得太长,有断臂之险。”


8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欢棠与我过不去。

出宫采办就被她劫持了。

欢棠将我手缚住,有些气急败坏。

“白池,你把我的人凌迟了?”

欢棠说的是她那晚的接应者。

刀子划过我的脸,“白池,你到底向着谁?”

“长公主认为呢?”

欢棠似乎有所顾忌。

“我看皇兄挺护着你的,加官进爵,荣宠万千。”

我细细咂摸着欢棠的话,“护着我,我就是他的人……长公主是这么判断的?”

“那公主当日为何亲手除去了最忠心的侍卫?”

欢棠声音一滞。

我断绳,轻易就从她手中夺过了刀。

境况逆转,我将刀背抵在欢棠脖颈。

“那长公主当初但凡对我好点,如今也不会这般心虚。”

欢棠瞪着我,“宴,池。”

不该叫我宴池了,公主在成长,我也在成长,我不再是被命运裹挟的小可怜。

出门时,镇抚使又跟上来献言献策。

“师傅,您和长公主素来嫌隙,不如趁此机会扳倒长公主!”

我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样子,沉声道。

“今日我是被匪寇伏击,歹徒业已伏法。”

“若是宫有人说三道四,今夜在场的诸位脱不得一点干系!”

欢棠闻声从里面出来,声音有些疑惑。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淡淡的眸光扫过她。

“不怎么样。”


9

皇上回宫后唤我过去。

“小池,你长得太俊,整个后宫来偷看你的人常年不断。”

我讶异抬眸。

皇上缓缓道,“我看你还是不要留在皇宫了,平调至大理寺历练吧。”

“只需每旬第三日来宫中为敛儿讲课就行。”

看在和我母亲一起长大的情分,皇上不曾苛待与我,我只当是寻常调派,低头应承。

大理寺的日子比宫内好过得多。

我招募了许多顺眼的能人异士,还从民间招了一个极具天赋的小仵作。

仵作名唤小遥,长得特别可爱,就是有点笨。

城南的案发地,能跑到城北去,最重要的验尸工具,直接不带。

整个大理寺和衙门光等她了。

我沉下脸训斥,“今日查验很重要,小遥,我说了几次?”

连轴转了半个月的小仵作低着头,“三,三次。”

“罚你今天只需吃饭不许吃菜。”

“再有下次,我要你好看。”

我敲了小姑娘两下,她捂着头哭着跑出去了。

还来不及追,欢棠从外头进来。

“她是谁?”

“新收的弟子,很有天赋,就是丢三落四,需要敲打敲打。”

“这哪是敲打,我看大理寺卿和一个小姑娘不清不楚的,倒也挺高兴?”

欢棠这是在教我做事?

我撑着手肘,侧过头看她。

“这有什么,她还小呢。和公主北地回归后见到我一个年纪。”

欢棠忽然目光很冷,“你是说我老了?”

“臣自然不敢。”

欢棠就是再老上几岁,也是美 艳的,美人在骨不在皮,且眼睛是不会老的。

忍不住悄悄这样想着,片刻后才惊觉自己晃了神。

我正襟危坐,有些烦躁。

“长公主找微臣何事?”

“谈一桩生意。白大人也知道皇兄近年来多病缠身——”

我打断她,“皇上是真命天子。”

见我表态,欢棠似乎很失望。

几时我的态度也能被她放在眼里了。

好像是从我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开始。

只是她气得不轻。

嘲讽道,“一个会把亲生妹妹送到北地为质的真命天子?”

我沉吟,“昨日已非,公主尚在。”

欢棠深吸了口气,手扶住了椅子。

“那若是我当时死了呢?”

“你会为我报仇吗?不会!”

“你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自然要化作一丘之貉。白池,这些年做我皇兄座下走狗做得很开心吧?”

我看着欢棠歇斯底里,莫名有种被拉扯的痛。

可就如刚才所说,昨日已非,过去的宴池已死。

我淡淡回应,“我凭什么帮你?”

欢棠盛气凌人地走近,“就凭我是欢棠。”

我忽然有些怕,忍住往后退的冲动,“无需多言,送客。”

有些事我在做,只是现在说不合适。

我与她早已立场不同。


10

这之后,我有许久未见欢棠。

只是在街上,遇到过一次老熟人。

“宴池,真让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钱容跑到我跟前,我只觉晦气。

欢棠竟然还没有把他处理掉!

钱容会在欢棠面前说鬼话,一张脸的确俊俏,只是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别想入主长公主府。

我阴恻恻说道,“这不是驸马爷吗?”

钱容果然龇牙咧嘴,维持不住正人君子的神色。

在他扑上来之前,我杯酒泼他脸上,扬手一鞭,毁了他的容貌。

钱容惊愕万分,却也恶从胆边生。

“宴池,满朝都在传你和公主是仇人,这种鬼话我才不信。”

“当初我不过说了句话你就以下犯上,你就是嫉妒,如今就是因爱生恨!”

“宴池,你敢认吗?”

我制住他,又给了他一刀。

“是啊,我嫉妒你,我现在也嫉妒你,所以因爱生恨。”

“只可惜你皮囊已毁,再也没有价值了。”

我抬手,“来人,把这个疯子拉下去。”

我歇了口气转头倒酒,发现欢棠就在身后。

屏退几个手下,欢棠忽然几步跨坐在我膝上。

华服之上淡淡的酒腥气,玉指滑过我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酥酥麻麻的。

“你醉了。”

我手指轻点,止住她的所有动作。

她却咬住了。

一帘之隔,门房来报,“大人,长公主府的马车已经根据你的吩咐停到楼下了。”

欢棠眨着雾蒙蒙的眼睛看我。

我深吸了口气,压抑许久后才艰涩道,“不必了。”

“公主大醉,立刻开一间客房给公主休息。”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看到她那一刻,还是想在无人处跪在她面前的地上,等她轻柔抱住我,唤我一声小池。

还好我神智还算清醒,将醒酒汤一口一口喂给欢棠。

“酒醒了便可以走。长公主在外,还是要自重,。”

“明儿换了别人,若是被纠缠上了,也是不必要的麻烦。”

我很认真地说着,欢棠扯着我的腰带,将我拉到了她的眼前。

“这么想赶我走?”

身体一瞬间僵硬,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压 在身下。

轻,很轻,欢棠还是吃太少了。

那股熟悉的味道,是儿时温柔的梦乡。

我人生第一次主动将她揽进怀里。

手抚摸过公主的发丝,那那颗独一无二的红痣,雪白的脖颈,柔软的肩头。

隐约发现了些许不对。

指尖颤 抖地撩开肩上薄纱。

那上面竟然没有梅花印记。

一时间心底涌过惊涛骇浪,一颗心凉到谷底。

我摁住公主的手,起身。

说话时,已经没有了半分温度,“公主,请自重。”

“你还真是不好骗。”

公主披衣起身。

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等她的马车开走,我才叫来手下。

“去查,长公主北地为质时都见过哪些人,全都给我带来。”


11

比长公主的身份先一步传来的是皇上的密诏。

皇上病危,密诏我入宫,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长公主,永绝后患。

“孤等着你,等欢棠死了,才敢咽气。”

是皇上的遗愿了。

我犹豫的瞬间,皇上早就猜到了我下不去手。

“孤的妹妹是双生子,她根本不是救你命的欢棠!”

“欢棠早就被百姓刺杀死死在路上,没人会想要一个质子公主活着回来。”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欢棠质问之语言犹在耳。

我平静地问了皇上一个已经过期的问题。

“殿下,先皇之时,有和北地一战的实力,您当初还是坚持送公主为质,是因为她不是您一母同胞的妹妹吗?”

皇上蹙眉,“不要纠结这些问题。她只是个女人,能稳定国邦是她的福气。”

我突然有些悲哀。

长公主再想报复也只是想左右太子之位,那仍然是皇上的血脉。

可皇上却想让她死。

皇上见我还是犹豫,疑惑之色尽显,急道,“白池,我们讲的不是同一件事你分得清吗?”

“我要她项上人头,白池!”

我不愿。

皇上眼底尽是绝望。

我是白家人,却不是母亲。

不是为他战死的母亲。

他信错了人。

他不可置信地问,“白池,我这些年哪里对你不好?我不计较你的背叛,不管你是瘸子把你扶上高位,我哪里对你不好,为何会及不上一个想杀了你的陌生女人?”

“白池,你敢做中山狼?”

“殿下对我很好,只是——”

我说不出来。

只能以头抢地,送皇上溘然长逝。

身边人来报,“长公主带了一队人马想进来。”

我起身,“拦住她,今夜赵家人一个都不能进来。”

传位诏书就在我手中,敛儿必须是太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回头,“你去告诉她五个字。”

“逆党,杀无赦。”


12

到后半夜,长公主的人退了。

国丧开始。

新皇登基。

我听闻长公主离开宫门时吐了一口血。

我一路守了新皇几个月,局势稳定后才去见了长公主。

如今局势已经明朗,大可打开天窗说亮话。

只是公主仍然不肯承认。

“还有人敢冒充我?”

我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没人冒充你,冒充的是瑜国长公主李欢棠。”

公主露 出十分疑惑的神情,“白卿,何意?”

我问,“她的遗骨在哪里?”

“你藏起来了是不是?”

公主看着我,忽然就笑出了声,笑出了泪。

“李欢棠当初也是利用你,若不是你白家遗骨的身份,她会救你?”

“你以为她有多好?”

刻骨恨意从心中升腾而起。

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我发了疯的扼住她的咽喉,双目赤红到要流下血泪来。

“她的遗骨,在哪里?”

忽然有人冲进来。

那是她的近卫。

和我一样的刀法,一张和我相像的脸。恨意滔天地盯着我。

“这是我和他的事,你滚下去。”

“姐姐怕我出事,让我在她死后火焚她的尸骨,然后将骨灰扬了。”

她说完这句,我忽然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许久后,我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三番五次杀我的人,值得信任吗?”

“再说了,我说出来,你还会对我好吗?”

简单两句话掷地有声,我久久不知如何作答。

我宁可不知道真相,永永远远死在那晚的天牢。

我突然觉得好累,慢慢躺在地上。

膝盖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喂。”

她出言唤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叫什么?”

我不想理她。

“那你爱过我吗?”她有点纠缠不休的样子。

“你这样的人,何来爱?”


13

新皇登基后废除了女子为质制度。

我相信这是欢棠想看到的。

我没有再关注过公主。

直到半年后公主的近卫忽然闯进府,说长公主病了,求我去见一面。

公主的确病得不轻,容颜衰老。

见我的第一面,见我沉默,有些失望。

“我都要死了,说些好话会死吗?”

我想了想,平静道,“我与公主政见不合,这些话叫旁人听了去,对彼此无益。”

若她不是欢棠,她几次三番要我的命,我与她可能就只剩下恨了吧。

我离开那晚,公主含恨而逝。

公主出殡后第二天,我就被她的近卫刺杀了。

这一腔孤勇,令人生畏。

所以我放走了他。

可他并不买账。

“收起你的虚伪吧,你怪不了任何人,公主也不欠你。”

我不悦敛眉,“你想说什么?”

“你根本不爱那位欢棠公主,要不然你和长公主根本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可他心有不甘,不肯告诉我,直到那天深夜我才知道了一些真相。

原来那年天牢,公主给我的毒药是假死药,而这个和我五分相似的近卫就是我的替死鬼。

只是阴差阳错,从此含恨陌路。

我心口发闷,疼得蹲下身,却站不起来。

满脑子都是公主临死前看我的哀怨不甘的眼神。

“那就去给她上柱香吧。”我喃喃自语。

近卫即将走出正殿时,我叫住他。

“等等。”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乐鸢。”

‘乐鸢。’

我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喉头一滞,咳出了血。

满身泥尘,一身伤病。

我一病不起,几日后忽然身体好了许多,坐车回了浮都。

推开儿时那道门,欢棠从里面走出来。

似乎在笑我的调皮。

“去哪儿了,又玩得这么晚才回来,先去吃饭。”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已经满脸是泪。

“你是谁?”

“我是姐姐。”

“哪个姐姐?”

“你又在胡闹了,今日除夕,要是来不及在酉时吃上饺子,我要你好看。”

我忍着腿伤追着面前的人影,一脚踏回了早已消逝的岁月。

-END-
公众号改版了,记得星标才能按时收到推送哟!

损色言情
原创短篇言情小说专业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