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槿
摘/如今我们终能相守,希望你走的慢些,再慢些,如同儿时那样,在石子路的拐角处叫着我的名字。
1
山路泥泞弯曲,台阶长满苔藓,走一步滑三步。
白色的衣袍已然沾满污泥,我嫌弃地抖了抖,捏着肮脏的部分不让它侵蚀别处,在我要见那人跟前保留几分为官的体面。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我被淋了个落汤鸡。
雨势越来越大,我也破罐破摔,再顾不得身上的衣衫,似跑似爬地向上而去,心里早把刚刚登基的小皇帝的祖上八代问候了一遍。
山腰处有一尼姑庵,我跌跌撞撞跑进去,吓得一众尼姑惊恐万分。
“师父们莫怕,小生黄祁生,在山中迷路而又赶上暴雨,奈何雨势太大。我佛慈悲,看在佛祖的面上师父们可否给我个能避雨的去处?”我赶紧作了个揖,谎报了家门,但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小尼姑们相互看看,这时有个稍年长些的走过来,合掌行礼道:“施主,请随我来。”
我连连作揖,低头跟随她步入一间禅房。
“施主可在此处稍歇。马上到了用膳时间,施主男子之身不便去斋堂,贫尼会遣人给施主送来。施主切记莫要四处乱逛,庵内禁忌之地众多,莫要冲撞了佛祖。”那尼姑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我的肚子也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我在禅房四周来回踱步,只为了驱逐那饥饿感,放松一下紧张的身心。
这间禅房素雅洁净,边上有一佛龛,里面的玉观音慈眉善目,光滑的玉面让整座观音像更加柔和。
桌上放着檀香正袅袅的冒着青烟,我看着如梦似幻的烟雾突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木鱼声声夹杂着雨声传到耳中,我的神智逐渐回归,送饭的小尼姑也来了。
“师傅,小生听着这木鱼沉稳有力,想必是个得道高人。不知可否劳烦师傅帮小生引荐,与佛门结缘?”
我再三询问,而小尼姑三缄其口,只说“缘分未到”,把饭放于桌上便出去了。
我目送她出了房门,直至消失不见后偷偷溜了出去,在隔壁门前踌躇了一阵,侧耳倾听里面的木鱼声依旧“咚咚”作响。
我试探着敲了敲门,里面并未有人回应。
我把门推开一道空隙,伸头朝里望了望。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在门口伸头探脑的不怕有失身份吗?”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尴尬地“嘿嘿”笑两声,掀起衣袍,跪下身去,双手叠加举过头顶,结结实实磕了个头,一套行礼动作行云流水。
“臣,鸿胪寺少卿林正清叩见太后娘娘。”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我不禁偷偷看向那身居高位之人。
只见她并未穿禅衣,还是出宫时穿的那件素服,未施粉黛,但那雍容的气质让人不敢接近。
涂着蔻丹的手依旧不停的敲着木鱼,双目紧闭。
我不敢再看下去,赶忙把头垂的更低。
过了许久,木鱼声断绝,一双凤目也缓缓睁开。
“他让你来的吧。”
疑问句,但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陛下心系娘娘,如今大局已定,让臣来接娘娘回宫颐养天年。”
“他是让你来接我,还是让你来杀我。”
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隐隐发抖。
“陛下只让臣向娘娘确定一事。”
“何事?”
“云裳……”我还没说完,就听对面那人一声轻笑。
“呵,他还是在意那事。”涂着蔻丹的手伸向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茶,随即叹了口气:“也罢,事到如今我也无甚可隐瞒的了,他想知道,我便全盘告知于他罢。”
一则宫内秘闻,在这斗室里,如同图穷匕现般徐徐展开。
2
我叫岑卿卿,父亲是镇国侯,母亲是皇室清珂郡主。
因从小体弱多病,父母起了好名怕不好养活,只起了字,全家上下只以小名称之。
我上还有三个哥哥,父亲没有通房小妾,内宅干干净净,父母彼此恩爱。
我投了一个上上等的胎。
若是没有进宫,也许我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后半生只剩富贵无极,含饴弄孙。
再或许,我会跟他走,找一山清水秀之地,生一窝孩子,再养一条老黄狗……
他叫云常,是我的护卫,他……再也没办法跟我生孩子了。
我父亲是行武起家,拼尽半生,身经百战,换来了如今的地位与富贵。
一路从校尉升到中郎将,又从中郎将升到骠骑将军。
前朝不稳,齐幽王通敌卖国,举兵造反,内忧外患之际是父亲率领十万大军勤王救驾,这才保住先帝的一条命。
至此,父亲被皇帝封为镇国侯,娶了母亲清珂郡主,一时风头无两。
将军家的女儿,不喜女红,只喜刀剑,家中都是男丁,经常与哥哥切磋闹着玩。
哥哥怕伤着我,从未与我动真格。可父亲希望我能学得精湛武艺,不只是花拳绣腿。便从他的护卫中挑选了一名年龄较小,却武艺高超的人来指点我的身法,也算做是一种保护。
那人便是云常。
从此,云常成了我的护卫,也是我的武学老师。我们一同长大,一同爬树摘果子,一同在树下乘凉吃酸酪。
或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或是从小的日夜相伴,我渐渐觉得云常对我的感情变的不太寻常。
云常眉眼清秀,长相阴柔,我喜欢坐在廊庭里看他练剑,时不时的跳出来与他过两招,但结果通常是因我打落他的剑而结束。
每当我向他的放水表达不满时,他总是柔和地摸摸我的头,“卿卿的剑法比昨天又精进了不少。”
我知他是让着我,亦是无可奈何。
近日来,总不见他的身影。阖府上下没有我不了解的地方,但他让我找不见,是故意躲着我。
他不让我见,我便不见。
我知道,他离我不远,因为我总是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炙热地盯着我。
从那时起,我独自练剑,独自乘凉,独自吃酸酪,一如往常做那些我们一起做过的事。
或是倚在树下睡着时身上的披风,或是练武后挂在树枝上的汗巾和竹筒凉茶。
我亦知是他所为,他愿意玩着躲猫猫的游戏,我便陪他玩。
一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父母开始给我议亲。恰在此时,皇帝下旨,说我温良贤淑与他的六皇子很是相配,六皇子封为靖王,我为靖王妃,于正月初六完婚。
去他的温良贤淑!我暗暗骂,皇帝哪只眼睛看我与六皇子相配?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愿我嫁到皇家。
“我就是从那吃人地方出来的,皇家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让我怎么忍心把女儿再送那龙潭虎穴?”
父亲一脸的肃穆,眉间愁云难解,而三个哥哥私底下商量抗旨的可能性。
我心里烦躁,不愿家人为我烦忧。像往常一样来到后花园的荷花池畔散心,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不是意外,是他愿意见我了。可他只顾与同僚执剑交锋,我亦只见他高大的背影。我不禁疑惑他是一瞬间长大的吗?剑锋快意,招招狠厉,与我往日之所见云常分外不同。
一剑破云,逆风解意,夺念而来,在我心头刺破一道银光。
三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的——云常哥哥。
我心中愁云被剑意挥散,不禁好笑,他那位倒霉的同僚今日是撞上他发邪火了。
“不打了不打了!说好的切磋,怎得要跟我拼命啊!”那侍卫捂着胸口节节败退,妄图以调侃赖掉这场比试。
“起来!继续!”
他胸口起伏,好似有一团怒火要从中喷薄而出。
到我出场了。
敛了笑,厉声道:
“哪里来的野猫!扰了本小姐赏荷的清静。"
云常的身形一僵,却没有回过头来。
“哦~原来是不听话的看门狗!你们是哪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云常转过身来抱剑行礼,低垂着眉眼。他到底是长成了稳重寡言的少年郎。
“大小姐”,他唤我,好生疏离。
他连卿卿都忘了,我扭过头用广袖拂去泪意:“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
那护卫推搡了他一下,拉着他跟自己一起退下。
“云常。”
我叫了他一声。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我没说你”。
那侍卫快速地拜别,识相地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3
“三年了。”
“我看你与往日不同,你看我如何?”
云常定定地看着我,原来我已经需要抬头看他了。
云常云常,像天边的云常常伴着我。
“大小姐……”
“叫错了。”
“卿卿二八佳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他还记得卿卿。
晚风徐徐,心神惶惶,池蛙鸣蝉,他的话如同石子落在心中荡起涟漪。
我抽出他的佩剑,用剑尖挑起下巴,便是一步步紧逼,逼他一步步后退。
直到退至荷塘边,退无可退。
“你也知道我宜室宜家,也知道我也到了出嫁之时。你说我宜室宜家,那于你呢?”
他的脸埋在黑夜里,不知是何表情,只听得一声“卿卿”,我听见了隐忍的痛。
终是风迷了眼,佩剑“哐啷”一声落地。
风沙太大,我揉着眼转过身。有那么难吗,说一声心悦我那么难吗,便是让我远赴皇城,囚于重重朱墙,困于心思算计之前,也不能听一句真心吗?
“云常,你有心悦之人吗?”
“……”
“我有一心悦之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是父亲挑给我的护卫,他教我剑术,护我周全,后来他消失了。他变成了我擦汗时的手绢,渴时的一壶凉茶,是我头顶那片长长久久的云。”
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他整个人变得局促。
“我想和那朵云到天涯海角,可我是岑家的女儿,是将军的女儿。将士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镇国公府荫庇我一十六年,总该回报的。往前一步便只能虚以逶迤,走错一步便是深渊万丈,临走前,我想知道那人是否也有真心,我可曾得到纯粹欢喜?”
他的手温热,目光灼灼,峰唇轻启。
“……卿卿是掌上明珠,生来就是让人欢喜捧着爱护的。”
我期待他开口,气他迟疑,便是恶意地激他。
“现下婚事已定,我再也不能知道了。我只把那人当作护我长大的哥哥,不知他是否也会娶个美娇娘嫂嫂回来?”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四周空气也因夜晚的到来便的更加冷凝。
“云常,躲猫猫的游戏该结束了。”
我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转头打算离去。
“卿卿!如果没有婚约,你可愿同我一起?”
我背过身去,泪意汹涌滚烫,浸湿罗裳。
“不愿”,气话。
说给他听,也说给给自己听,头顶的这片天已经不是他能为我遮挡。该放下了。
像是深夜的呓语,最终沉寂在夜色里。
正月初六,爹娘穿着绛紫的吉福立于镇国公府门前。在我身后,爹偷偷拽住泪眼婆娑的娘亲。
我终是上了明黄顶的点翠万工轿。
锣鼓声声,鼓乐齐鸣,红烛映喜,共结百年秦晋意。
十里红妆,满城同庆,城民相送十余里。
几人欢喜,几人愁?
“卿卿。”
“大哥!”
马蹄声靠近,我不禁掀开轿帘想往外望去。
“小姐呦,莫要掀轿帘,这可不吉利啊!”喜婆絮絮叨叨要拉下来。
“嬷嬷通融些,卿卿只与家兄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吉时。”
我腕上的玉镯悄无声息地褪下带到喜婆腕上。
“那小姐你可快些。”喜婆美滋滋地走到一边去躲远了。
“卿卿,今日你嫁到靖王府,莫要忘了你还是镇国侯府的女儿。你还有爹爹娘亲和哥哥,若受了欺负要告诉大哥,大哥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扇面下清泪两行,不敢花了妆容,哭也不得放肆。
“小时与你打闹好似还在昨日,一眨眼卿卿就嫁人了。莫哭,哥哥们护着你出嫁,好好再看一看我们的小妹。”
“大哥……”
我哽咽着,喜娘已将我后面的话重新盖在轿帘后。
仪仗浩浩荡荡,三个哥哥骑马相护,我便是带着我的底气风风光光嫁到靖王府去。
4
正月初六,我成了六皇子靖王的正妃。
靖王康冶得到镇国侯府的助力,朝中又起风云,那些大臣昏聩的表象下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来回转,悄悄把狐狸蹄印踩到靖王府。
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并无缺憾,他铺的康庄大道我们靖王府接下了。同年九月先皇驾鹤西去,只留遗诏,封靖王为太子荣登大宝。
康冶为皇,我为后。
稳坐中宫,我也大度地将潜邸旧人晋了位份。
单只有刘侧妃,康治亲自同我说要许她贵妃之位,权利如同副后。
我摸着隆起的小腹,灿然一笑:“皇上刚刚登基,诸事繁冗,可是忙昏了头?怪臣妾父兄竟然不能多尽一份心力,龙儿也有月份了,不如皇上准我省亲,我也好劝劝。”
刘侧妃的父亲是朝中太傅,文官之首。康治刚登龙位,便想扶植自己的势力与我岑家制衡,不论前朝还是后宫。
无妨。
我的孩子亦是龙子,我可以不当皇后,当太后。
康冶盯着我的肚子,面不改色,皇帝都是那般天威难测,康冶再也不会哄着我叫“卿卿”。自打我们坐上这两个宝座,口中便只有“皇上”与“皇后”。我们是同谋,亦敌亦友。
“朕确实累了,皇后给潜邸旧人都晋了位份,后宫一派祥和喜悦。皇后有自己的安排,是我多虑了。”
阿常钻进来跳上我的膝盖,我抱它在怀中抚摸:
“臣妾自当为皇上分忧,妥帖安排后宫大小事宜。不然怎配坐上龙位旁的凤位?”
我的凤位,他的龙位,一半先帝,一半镇国侯府,谁又能离得开谁。
素素端上黄鱼干,我拿来逗阿常。
阿常是我在潜邸时养的一只狸花猫,见到它时便觉得这猫的性格与一位故人很像,我把它养在府邸直至今日。
康治看着逗着有趣,拿起我做的鸡毛签子逗阿常,竟被阿常忽视了。尴尬难掩,让人好笑。
“这狸奴的脾性不好,你若喜欢,朕给你挑几只波斯的贡品。”
“谢皇上赏赐。那些太娇贵,臣妾养不好。阿常从不让臣妾操心,养胎又困乏,无暇顾及,一只就够了。”
我从未想过思念这两个字会如此不动声色。
像不动声色的皱纹,无时无刻地滋长,密密麻麻地堆叠。
深宫长夜漫漫,想他之时,有阿常陪我。
我早早等在宫门口,今日娘亲向宫里递了拜帖来看我。
“素素你看我气色如何,胭脂要不要再上些?万不能让阿娘看出憔悴之色,要不她又该担心了。”
“娘娘!此刻满宫里也没有比您更娇艳的花了,快去接夫人吧!”
话赶着话就看娘亲从远处匆匆走来。
我扶着身子走到宫门前,阿娘一见我就要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我赶忙拉起娘亲,想笑,泪却不住流。
“阿娘怎得不唤卿卿?我虽是皇后之身,但还是阿娘的卿卿啊。”
娘亲瞬间红了眼眶,左顾右盼牵着我进了门才哽咽开口说:“娘娘,在外头君臣礼法要全的。新帝登基,我们不好授人以柄。私下里,卿卿还是我的卿卿……”
我和娘亲相互搀扶着回到寝殿。
素素为我们掩上房门,让我们母女单独说说体己话。
“爹爹和哥哥们都好吗?”我倚在娘亲膝头闲话家常。
“他们都好,就是你三哥闹着要跟我一起来见你,亏你大哥二哥拦着,要不非叫他坏了规矩不可!”
我心中甚慰,“大家还是老样子。”
“阿娘,云常呢?”
“卿卿……”
我知道我不该提起他让阿娘作难,母女连心,她是最了解我的人。可我不问,再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的消息。
“阿娘,卿卿是皇后,卿卿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阿娘叹气,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头发:
“那孩子打你进宫后更不爱说话了。白天给侯爷办差,深夜在荷塘练剑。我们想着你们自小关系就好,许是你突然一走,他心里不好受……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时隔一年再听到故人之名,心中依旧钝痛不减。
娘亲看着我的脸色不对,赶忙换了话题。
“光说我们了。卿卿你也是,还怀着身孕,怎能在风口处等阿娘?”
我换了撒娇的语气,任性地将脸埋进阿娘怀里:“卿卿想阿娘了……”
娘亲指头点点我的额头,“光是想阿娘,想不想阿娘做的酸酪?”
“想!”再好的御厨都做不出阿娘的味道。
阿娘给我做了酸酪,除了当日贪喝两碗,剩下用冰碗存着。
“若不是天家下旨,阿娘绝不会……现如今你怀着身孕,定要万事小心,不要贪嘴。”
5
我万般小心,不想娘亲的话终是一语成谶。
那日刘妃来我宫中,我身子懒,对她的殷勤惯常敷衍。
她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说着,聒噪。
“皇后如今怀着身孕,莫要养这野猫在身边了。”
我眯着眼,看她像只叽叽喳喳的黄雀:“本宫的位置是不是要换你来坐,真要那时候你再置喙本宫的东西。本宫的狸奴比你高贵。”
她一愣,没想我会因一只猫而噎她,面目有些僵硬。
“娘娘说的是,臣妾是比不上您的猫。可话说回来它到底是个畜生,万一伤着龙胎可怎么是好。不如先放臣妾宫中养着,等您生下小皇子,再给您送来。”说着便要将我的阿常抱走。
“放肆!”
素素与刘妃争执,不知她做了什么手脚,阿常发起狂来。她把阿常扔向我,尖锐凄凌的灰色身影从我怀中一闪而过。
我只觉小腹被狠狠蹬踩过,身下温热,钝疼拙见变成越演越烈的阵痛。
“娘娘!”素素吓坏了,“快去请太医!”
眼前一片模糊,刘贵妃跟她随身婢女静莲耳语,双眼一闭便再不省人事。
我醒来时只觉小腹空空,整个朱萃宫都在恸哭,我心下了然,龙儿没有了。
“皇上!臣妾只想抱走那猫儿让娘娘安心养胎,没想到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惊了那猫儿,这才……”
我费力撑起身,身下的痛牵扯着我,痛苦又加剧几分。素素连忙过来扶,用圆枕将我垫高些。
“皇后,你醒了。”康治坐在床边对着我,身旁站着刘妃。
我指着刘贵妃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还我儿命来……我的孩子,阿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虎毒不食子,我不知能唤醒他几分人性,可我那孩儿太过可怜!为娘不能让他白死!既不能把他生下来,便送人陪他上路!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也是为皇后娘娘好……”
“够了!”康治打断了刘贵妃的话头。
“始作俑者还是那畜生,来人!给朕处死那畜生。”
薄情的帝王,他不去罚真正的凶手,还要动我的阿常。
“我的阿常!不要碰我的阿常!”我不顾小产后撕裂般的疼痛,滚下床撕心裂肺地喊着,只有素素搂着我,浑身如坠冰窖,只有她是暖的。
眼睁睁看着我的阿常被抓走,凄厉地嚎叫戛然而止,我的心好像跟着我的孩子一起死了。
我目如斧凿,一刀刀剜向康冶。
他被我毫不掩饰地恨意逼得偏过目光:
“刘贵妃对皇后不敬,禁足一月以示惩戒。”
谋害皇嗣,谋害中宫皇后的嫡长子,仅仅是禁足一个月。
康冶他当真没把我放在眼里。
“皇后,这件事你也有错,朕早说过那畜生脾性不好,你孕育皇嗣还如此不上心。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身体虚弱,好好养着吧。”
好一个贼喊捉贼!好一个狼狈为奸!
我松了力道,双手缓缓垂下,内心一片冷然。
素素去寻了阿常的尸体,本想好好安葬,却在阿常的爪垫里发现几个细小的针眼。
这,才是阿常发狂的原因。
素素不让我多看,一抔新土葬狸奴,一抔新土葬卿卿。
6
我小产后一月有余,康治准我回府探亲以做慰藉。
慰藉?不过是没了龙子,没了移龙换凤的威胁,他巴不得我离开,给他的刘妃腾位置。
阖府上下的人都在府外迎接,我在人群中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嘲讽如今的自己还在异想天开。
母亲拉着我的手,每每想哭就借口跑到屋外,一天做八回酸酪,我一口没尝到。父亲伫立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怎如此糊涂,这明明是那刘氏下的手,为何不严惩?”
二哥狠狠地拍桌子,为我鸣不平。
“放肆!陛下岂是你能妄议的!”
父亲呵斥二哥口不择言:“为臣者,理应忠君报国,岂能为一己之私议论陛下?”
“父亲,小妹如今是皇后,这怎么会是一己之私,小妹受了委屈……”
“小妹你看,这是大哥前几天狩猎之时寻得的一窝小兔,你看喜不喜欢?”
大哥将我带离是非,两个哥哥紧跟着出来,不再议论宫中。
“大哥,你也太逊了。小妹爱习武,看三哥给你寻得的乌金虎头枪!”
“老三,小妹是女儿家,当然喜欢胭脂水粉,看看二哥给你带的全京城最时兴的口脂。”
三个哥哥轮番哄我高兴,使得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卿卿,阿娘知道你心里苦,有不痛快的就跟阿娘说,别憋在心里。”
“阿娘,我想一个人到花园走走。”
娘亲和父亲对视一眼。
“阿娘别担心,我只想散散心。有素素陪我,不会有事的。”
娘亲只得点了头。
素素跟着我在花园漫无目的的转悠,突然听到“喵”的一声。“阿常?”我脱口而出后又马上摇摇头。
“我也是昏了头,怎会是阿常,我的阿常早就……”
“娘娘……”素素担忧地看着我。
“喵。”那猫儿又叫一声。
我好奇地向着声音寻去。
池畔,故人身姿依旧挺拔,眉眼俊俏,山河美景比起他都好似失了颜色。
我后知后觉发现那声声猫叫是他的口技,得知真相我转身便走,身后传来一声“卿卿”。
那声“卿卿”如同魔咒般,我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卿卿,现在轮到你来跟我玩躲猫猫游戏了吗?”
“卿卿,这一年来我从未刻意去想你,但时常从发呆中回过神,发现我一直都在想你。”
“卿卿,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他的眼眸星河流转,瞳孔深处是我的身影。
我勾唇浅笑,缓步走近,“宫中能近身伺候的只有宫女和宦官,云常想做哪种?”
心中起了报复之心,右手向他身下探去,他并未闪躲,只定定的看我。
他的身下,一片虚无。
我心下一惊,不由退后一步。
“你......”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
“现下卿卿应知道我要做哪种了?还是说,如今的云常,卿卿已经不想要了?”
他步步紧逼,我亦是步步后退,不料却一脚踩空。
眼看要跌入荷花池,他强有力的臂膀搂住我的腰身,两人双双倒在池边草丛中。
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魂牵梦绕的味道。
他目光灼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你本可跟着我父亲在沙场建功,如今为何如此自断前程?”
他松开了我,双臂枕于颈下,看似风轻云淡。
“半年前侯爷欲将给我定亲,我不愿,便想到此办法。”
“你为何不愿?”
“卿卿不知?”
“......”
“世间最好的女子已嫁人妇,云常便从此断绝娶妻之心。至于建功立业,我志不在此。”
“你志不在朝堂大可行于江湖,闲云野鹤,把自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难道你志在宦官?”
我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他却突然翻身而起,把我压在身下。
“我志在那世间最好的女子身上,不管是何身份,只想护她一生,伴她一世。我已没有退路,若你见她请替我问一句,可否收留云常,圆了云常的心之所愿?”
7
“既然那皇帝如此对小妹,那咱们也得想些办法。”
我和云常回去时听到屋里对话。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做?”
“他不过就是忌惮镇国侯府的势力,我会与父亲商谈,来一个釜底抽薪。我听说近日胡人频频来犯我朝边境,若这个时候父亲卸甲归田,你们猜那康冶会是何反应?”
“那父亲可会答应?”
“我只对父亲说,康冶疑心颇重,一旦卸了兵权,他对小妹也会像从前一般,父亲定会答应。”
我默默退出屋子,眼角泪珠终是打湿了罗衫。
三日后,康冶亲迎我回宫,我同他坐上皇室轿撵。
帝后回宫,阵仗之大,城中百姓无一不在街道叩首跪拜。
我回寝殿时身旁多了一个叫“云裳”的内侍。
而康治不育的消息也在偌大的后宫不胫而走。
我勾红唇浅笑,在我落胎那日便让太医传出我是易孕体质,宫中嫔妃皆想母凭子贵,尤其是那刘贵妃。
主意便打到康治身上,一个个偷着从太医院取些虎狼补药,只为让自己怀上龙嗣。
康治虚不受补,身子早已亏空,哪还能再有龙嗣呢?
他既让我的孩子死于刘贵妃之手,那他这辈子便是孤家寡人一个,百年后再无人为他起灵送终。
“娘娘,药凉了,让奴伺候您喝药吧。”
云裳将药匙递到嘴边,我轻抿一口,这药好生苦,我不禁皱紧了眉头。
随后一颗蜜饯被塞进了口中。
“良药苦口,奴备着蜜饯,娘娘需得把药喝完。”
他拿着帕子仔细地将我嘴边药渍擦净,动作轻柔。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朱唇之上,手中动作一顿,指腹擦过唇上口脂,温热的触感烫得我心中一抖。
“皇后。”
康冶今夜来到我宫中。
“前些日子岳丈上奏要朕削去他的侯位,收了他的兵权,只为他的小女儿能在宫中平安无虞。”
我漫不经心地摆弄搁置在一旁的药碗,并不看他。
“父亲确是年岁大了,我们这些当儿女的自是希望他能颐养天年。”
“呵。”康冶轻笑一声。“镇国侯一向忠君,此举却有些谋私了。不过罢了,皇后还有三个兄长,个个都是文武全才。胡人屡次侵犯边境,也实是让朕头痛,镇国侯年老,不如就让三个儿子代劳驻守边疆吧。”
我手一抖,砸了药碗。“陛下,臣妾的三个兄长并无战场经验,平时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罢了,让他们去恐贻误战机......”
本想将他一军,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毒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伤乃兵家常事,要是三个哥哥回不来父亲和娘亲又该如何自处?
“朕意已决,皇后再劝便是对不起你身上穿的这身凤袍了。”
我狠狠地捏着手中帕子。
康冶,你如此行事,报应快到了。
他摩挲着我衣服上的金线,突然狠狠地咬住我的唇,血腥在唇齿蔓延。
“唔......”
“如今你凤袍加身,朕倒突然怀念起在潜邸时刚嫁予朕时的样子了。”
说着便按着我的手意图剥落身上的衣物。力气之大竟将皇后朝服撕裂,赤色肚兜在一室旖旎中不知掉落在何处。
玉脂般的肌肤处处红痕淤青,直到他筋疲力尽,我眼中的泪终忍不住落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
康治有了动静,“何人?”
“奴婢是贵妃宫的静莲,打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雅兴实属不该。但贵妃娘娘头痛的紧,这才让奴婢来请皇上。”
康治走后,素素进来也是一惊。
“天呐,陛下怎把娘娘弄成这样?”
素素赶忙为我披上里衣,云裳站在门口处,看我凌乱至此赶忙转过身去。
我知他眼力极好,身上的点点红痕定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亦知是他将康治要宿朱萃宫的消息散布出去让刘贵妃来搅局。
“云裳......你先走吧,这有素素就行了。”
我实不想让年少爱慕之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卿......那娘娘有事便叫我。”
我伏在素素肩上,眼泪浸湿了素素的宫袍。
“娘娘莫要难过。”
“素素,你帮本宫去办件事。”
“娘娘吩咐。”
我和素素耳语了几句,素素便退出去。
我穿好衣衫,看到纸窗前伫立的修长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进来吧。”
云裳听闻赶忙推门进来,到塌边却不再近前。
双手颤抖着想将我凌乱的发挽到耳后,想到于理不合又缓缓放下。
“是奴……是奴未护好娘娘……”
“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若说命运如此,我岑卿卿偏不信命由天定!云裳,你附耳过来,我需让你办件事。”
8
我父亲曾给我一本写有朝堂之人的册子,三年时间我已将朝堂半数之人收入麾下。
起初并不顺利,当我顺利诞下太子后,朝臣趋炎附势,闻声而来,毕竟那是康治唯一的子嗣,今后定要继承大统的。
没错,那次之后我竟又怀上了他的孩子。我曾以为他今后再难孕育,所以并未喝避子汤药。
我一度想打掉这个孩子,云裳却劝我,“卿卿要想稳操胜券需还得靠这个孩子。”
朝中风云再起,康冶因病变得阴晴不定,奸臣肆虐,增重赋税,克扣军中粮饷是常有的事。
边境战事再起,临安王授帅印带兵支援。
临安王是康治的亲叔,近年来两人走的很近,康治将他当成忠臣良将,给了兵权。
先下由他统领,我兄长在边境情况可谓是凶多吉少。
朝中我麾下的臣子纷纷劝康治改变主意。
那刘太傅捏着山羊胡须,拱手说道:“陛下,他们都是愚钝之人。殊不知天子所为,皆合天时,皆有其理。他们于陛下如同蜉蝣见天地,无法领略陛下所为之奥妙。”
康治听闻哈哈大笑,赏了刘太傅。
“云裳,你需快马赶到戍边告知这个消息。你是父亲信任之人,军中哪些是临安王的眼线你一看便知。现下哥哥的安危系你一人心上了。”
云裳跪地一拜。
“定不辱使命。”
“皇后,这是让他去哪?”
我心底一惊,转头看过去,康冶和刘妃相携而来。
“兄长在戍边三年,现下战事吃紧,父母定然担忧。臣妾不过是让他去安抚在侯府中的父母。”
康冶走到我身边,阴笑着掐住我的脖子。
“贱人!还在为自己找说辞。说!太子究竟是谁的孽种!”
我一愣,而后看到在旁得意洋洋地刘妃,心下了然。
“陛下说什么胡话,太子当然是我们的龙儿。”
啪!
康冶狠狠将我扇倒在地。
“娘娘!”“娘娘!”
两道不同的声线来自云裳和素素。
“皇后娘娘,您就照实说了吧。后宫中谁人不知您与这个叫‘云裳’的内侍在寝殿中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是刘妃身旁的静莲在一旁帮腔。
“蝼蚁之辈,凭你也配攀蔑本宫?”
“娘娘好大的火气,莫不是心虚了?看来这个内侍真是个假太监。陛下,臣妾这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揭发,若都如皇后娘娘这般那后宫岂不乱套?”
我看着并排而立的那对狗男女,恨不得将他们饮血吃肉。
“皇后,你还不认吗?”
“无稽之谈,臣妾为何要认?”
康冶冷目望我,薄唇轻启。
“既如此那就将此人衣物褪去,让众人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要将云裳的伤疤展露于人前!对于云裳来说不亚于凌迟之刑。
“不!你们不能!”我扑上去阻止,却被两个太监死死按住。
“娘娘不必为奴如此,陛下如此误会娘娘,奴需得为娘娘澄清,不能让某人的奸计得逞。”
他望着刘妃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衫。
那断处狰狞可怖,虽已成疤,依旧能想象出当日云裳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我不忍再看,偏过头去瞪着康冶。
“现下可以证明臣妾的清白吗?”
康冶一时语塞。他也没想到事实如此,当日刘妃跟他说的信誓旦旦,他才下定决心来朱萃宫抓包,将我和镇国侯府一举踢下神坛。
他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把目光投向刘妃,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刘妃被打的一个趔趄,嘴角流下鲜血。
“你污蔑中宫,朕罚你禁足一月!”
“又是禁足一月吗?臣妾滑胎之时陛下便将刘妃禁足一月,如今她污蔑于我,陛下还将她禁足一月?”
康冶扶着额头,不耐烦地说:“那你还想怎样?”
我站起身来,俯视着刘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她污蔑于我是小事。那与侍卫私通呢?”
“什么?”
“你血口喷人!”
“带人上来!”
云裳早已将衣物穿好,提着一个侍卫扔在大殿之上。
那侍卫满身是血,磕头求饶。
跪在地上的刘妃看见那人也变了脸色。
“那日云裳看他在刘妃宫殿处鬼鬼祟祟,便将此人抓来让臣妾审问。不问还好,一问竟是刘妃宫中私藏的侍卫。”
“你是屈打成招!随便抓个侍卫来打一顿怎能称得上是证据?”
“你既然不死心,那我问你。这侍卫身上的香囊你又怎么解释?蜀锦名贵,乃是外朝进贡,陛下只赏了你一人,而你用这名贵蜀锦做成了香囊,赠予这侍卫,是与不是?”
“我……”
康冶抓着那香囊的手青筋暴起,面上睚眦欲裂。
证物在此,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传,朕旨意。”
“刘妃先害朕的龙儿落胎,后污蔑皇后清白。以下犯上,罪不容诛。现贬为庶人,押入宗人府,秋后,问斩。”
“不!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
康冶头也不回的走了,整个朱萃宫只剩刘妃的嚎叫。
9
云裳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即使如此,我等来的依旧是三个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
扶棺回城,万民跪道涕泣。
我立于城门前等候,风沙吹得眼睛刺痛。
隔着人群望去,爹娘仿佛老了十岁,三个哥哥的死早已将他们的灵魂抽空只剩一具驱壳。
直到开棺之时,阿娘终是哭喊出声。
爹爹也哭了。
我从未看他哭过,小时他常跟我们讲征战沙场,讲忠君报国。现如今三个儿子命丧黄泉,他也开始质疑自己多年的信仰是否真的正确。
我含泪搀扶起爹娘,示意云裳带他们离开,自己却扑在棺盖上,摸着哥哥冰冷的面颊。
我的哥哥呀,护我疼我的哥哥呀。
他们还未娶妻生子,还未享有人间天伦,我还未曾亲口道明他们多年爱护我的感激,便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椁,消逝在这个春天里。
我仰头长笑:“佞臣作祟乱超纲,君主昏庸纵虎狼。我岑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世间的账,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宫里来人将我拖走,对外只说我得了失心疯,故胡言乱语,不敬天家。
我被人当成疯后锁在朱萃宫内,身边只有素素和云裳陪我。太子养在我膝下,我每每看到他与那人相似的眉眼便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他总是会用一种阴翳的眼神盯着我和云裳,在云裳与我谈话之际常常出言嘲讽,我一气之下将他关在房间,吃食都由素素送到门口。
初一康冶来时,我正在宫内用膳,并未起身行礼。
他看我自顾自吃着,皮笑肉不笑道:“如今你连装都懒得装了是吗,皇后。”
我挑起一截青菜送入口中。
“陛下既然来了,那便跟着吃点吧。素素,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他猛然将桌子上的菜尽数掀翻。
“岑卿卿!你不要逼朕,那日你在街上说的那番话朕没有追究你的罪责。只当你是悲痛欲绝说出的胡话,如今你这种态度对朕,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镇国侯府的小姐吗?”
素素挡在我身前,飞溅的瓷片划伤了她的脸。
“陛下开恩,莫要再伤害娘娘了。”
她声音颤抖,身体不住的打着摆子。
我心知她已是怕极,却还是毅然地挡在我身前。
“好,好一个忠仆!你是这皇城的奴婢,你不忠于我就罢了,竟还忤逆我?”
康冶气极,上去一把掐住素素的脖子,我上前死命拉扯,他已红了眼,力气之大生生将素素的脖子掐断。
直至素素停止挣扎,没了气息,他才似梦醒一般松开了双手。
“素素!”
云裳从外赶到时,正撞见这一幕。
我揪着康冶的衣领,哭着质问他:“你为何要杀了她?是不是我身边之人都死绝了你才高兴?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你毋信奸佞,妄杀忠臣良将。我三个哥哥死在临安王之手,你真当临安王忠君?他不过是在铲除异己罢了。他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只你相信他忠心耿耿,还委以重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放肆!你如此顶撞朕,当真是不顾你侯府之人的性命了吗?”
10
“报!陛下,前方线报!”
来人打断了这场闹剧。
“说!”
“临……临安王……反了。”
康冶身子一晃,倒在了木椅上。
“朕养的狼,竟要吃掉朕。”
“他带了多少兵马?”
“回陛下,临安王带了八万精兵,已有三万攻入皇城。”
“他竟私藏了精兵……为今之计,只有镇国侯可带兵镇压。快宣镇国侯!”
我冷眼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向上扬起。
“陛下,我想父亲早已得到消息,现下应已赶到皇城救驾。”
“卿卿,卿卿。是朕不对,朕辜负了你,朕早该想到镇国侯不会有二心。你放心,等这次的事过去,朕一定重赏镇国侯……”
还不等他说完,已有叛军闯入。
云裳护在我身前,手起刀落,一个小兵便已身首异处。
我拿起搁置已久的长剑,肌肉记忆被唤醒,一剑刺入叛军的心窝。
嫁给康冶太久,久到忘记自己是将军的女儿,也曾英姿飒爽,耍得一手好剑花。
叛军的血溅得满脸,我和云裳将殿内的叛军尽数杀干净,剑尖对准了康冶。
康冶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你要杀我?”
我对他摇摇头,无比温柔地说:“杀你的不是我,而是造反的临安王啊。”
“你不能杀我!我是皇上!你这么做是弑君!”
我笑出声来,“君?为君者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的好陛下,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随着我父亲的一声“勤王救驾”,康治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森然一笑,康治的头咕噜噜的滚到我脚下。
我拉住云裳的手。
“我们带着太子离开这危险之地与父亲汇合……”
破空声响起,一支长箭向我射来。
还未等我反应云裳一把将我护在怀里,“噗”一声,是箭尖没入皮肉的声音。
我忙低头查看,箭羽穿过云裳的胸膛,箭头还打着颤。
头皮一下炸开,转头望向射箭之人。
只见我的小太子缓缓放下长弓,用阴冷的表情看着我。
那一箭射的极狠,好似还涂了毒,伤口处溢出黑血。
他口不能言,用沾着血的手在地上费力的写着什么。
我用颤抖的手指着太子。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母后,儿臣到底是谁的儿子?”
我愣了一下,随后仰头狂笑起来。
云裳验身那日他并不在场,康冶也未张扬此事,后宫风言风语他竟也当了真。
我恨恨地说,“不论你是谁的儿子,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
云裳摇着头,他用食指放在嘴边,告诉我看清形势,不要口不择言。
“云常哥哥,你撑住,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
他用尽力气拉住我,声音破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明白晚了……还好……赶上了,卿卿我护住了。”
云裳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嘴型微动,我看懂了。
他说“抱歉。”
我抱着他渐冷的身躯,手边的血字,刺伤了我的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11
我看向身居高位之人,不由得心底生出怜惜。
出身侯府的小姐,终是剩自己一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回宫的事就作罢吧。怎么向他解释那就是你的事了。”
随后她闭上双目,手中捻着先皇的手持。
我打了个激灵,心中了然。向她深深一拜,随后走出房门下山复命。
回京当天,小皇帝便宣我觐见。
可见他对于谜底的急迫,我只好换好朝服,马不停蹄地向皇宫赶去。
“太后娘娘不肯跟臣回宫,许是厌倦了宫中生活。”
“林正清,你知道朕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宫中秘闻,说与不说都是死。
宫变刚起,朝局动荡,百官中属镇国侯势大,而镇国侯府又是太后母家。倘若这时我效忠太后,或许还能换得一丝生机。
我狡黠一笑,恶从心起。
“陛下,依臣所见,血统之事并不重要。但您是太后娘娘的孩子,是镇国侯府唯一的血脉,兹要是娘娘在一天,您便可稳坐皇位,无后顾之忧。”
小皇帝死死地看着我,盯得我发毛。
“母后说了,朕不再是他的儿子。”
我“嘿嘿”笑着,“太后娘娘说的不过是气话,陛下杀了娘娘的爱仆,自然是生气的。”
“那只箭,朕本是射向她的。”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抽过去。
“您和娘娘毕竟血浓于水,娘娘不会真记仇。我走时还问我陛下是否安好,由此可见娘娘心底还是挂念陛下的。”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臣不敢欺瞒陛下。”
12
“施主又来了?”十年前为我引路的尼姑已成主持师。
“来了来了,刚得了好茶,要不要一起品茗一番?”
尼姑笑着摇摇头,作了个揖。
我拿着茶叶向那个熟悉的房间走去。
“这次带的什么?”
“新下的西山白露,微臣不敢私藏,拿来和娘娘一起品鉴。”
“我这嘴都被你的茶叶养刁了,庵里的茶我都有些喝不惯了。”
“娘娘爱喝回头我再送些来,娘娘的茶钱微臣还是供得起的。”
那人笑道,“你在我这献殷勤,我可没什么好玩意赏你。”
我也跟着笑起来。
“微臣心甘情愿,不图娘娘赏钱。”
庵中后院有棵桂花树,我们在树下饮茶畅谈。
微风拂过,满目惬意。
“我生于富贵之家,身边之人却一个接一个离去,而我却活在这世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娘娘自是幸运的。微臣也是幸运的,多年过去,依旧还能在娘娘身边。”
她听出我话中打趣,也不恼,笑道:“那天夜晚,月色沉寂,他问我可愿同他一起,风知道我愿意。”
“我以为是说给风听的,不成想风竟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中。我没看到身后的他略带苦涩的微笑,也不知他的泪也打落在那朵花瓣上。”
“相同的位置,两滴不同的泪灼烧了那花瓣,渐渐枯萎,暗示了我们的结局。”
她没再说下去,我抬头一看,她已靠在树旁睡去,没了气息。
如今我们终能相守,希望你走的慢些,再慢些,如同儿时那样,在石子路的拐角处叫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