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病生花
摘/我是一堆细胞，他是一串数据，我们天生绝配。
「我是个很有名的人，有钱，有闲，
我的女朋友只是一个小职员。
没关系，我爱她」
1
我叫郁燃，是一名珠宝商人，也是一个冒险家。
我很有名，去过很多地方，拥有遍布世界各地的宝石矿场。
我有一间藏宝室，极具古典主义美感。梁柱错落有致，石刻浮雕花纹如同泛白的脊骨蜿蜒盘旋。多层置物架上各色彩宝装在巧夺天工的花漆柜子里，宝石们如同漂亮的瞳孔。
新订的油画作品刚拆开精致的包装，在找到合适的墙面放置它们之前，斑驳陆离、栩栩如生、风云变幻的场景堆叠在一起，不经意瞧上一眼仿佛瞥见多重宇宙。
工作间窗外的光影、锥子、刮刀、凿针、清洁毛刷，不用外出时我和它们在一起。
我和一枚新得的绝地武士尖晶石在等她的到来，高饱和度的红色天然刻面尖晶石正是她瞳孔中焕发的光彩，我为这一刻相遇做好了准备。
「记者小姐，你走错地方了。」
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已经排练过几千遍。
「请问是郁燃先生吗？我是郁欢，一名记者，和您约好了今天采访的！」
谎言，骗子，郁欢。
「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紫茉莉花开的时候。」
「抱歉，是我来早了。」
我们四目相对时，旁边的一朵花悄悄开了。
我将它摘下，递给郁欢。
「花说，你来的正好。」
我带她到工作间拍照，她对着矿石细细端摩，得到我的允许后拉扯窗帘调整光线。还未开发的原矿在她的镜头下如同法新社的巨龙之眼。
「听说您最近刚从南边回来，有什么收获吗？」
我拿出一盒青木瓜爆珠香烟，绿色的盒身，坐在莲花座上的垂目菩萨拥有烫金的凹凸眉眼，背面是东南亚文字，那种文字写出来枝枝蔓蔓的，有点可爱。
「尝尝吗？」
「抱歉，我不会抽烟。」
「我也不会。」
她好奇我不会抽烟，为什么带一盒烟回来。
我顺理成章地请她到客厅喝咖啡，切一块无花果芋泥奶油奶糕当点心。动物奶油做的造型总是因为时间长逐渐崩溃，还好外卖不会迟到。
「刚结束的旅程是为了寻找东南亚享有盛名的天然红宝石，红宝石的阶层少，很少出现深艳浓重的色彩。天然红宝石“十有九裂”，清晰度不如尖晶石，找了几个矿都不满意。后来矿工的孩子打手语请我到酒馆喝果汁，他抽青木瓜香烟的时候露出嘴里藏着的透亮宝石。」
矿工的孩子企图用引以为傲的私藏尖晶石哄骗我当成红宝石买下，红宝石通常比尖晶石贵，但他嘴里那块绝对可以媲美红宝石。
我杀了狠价，那孩子依旧觉得划算，临走送了我一盒新的青木瓜香烟。
「你想看看吗？」
我们再次走进收藏室，郁欢被凸出的画框绊住脚，我出自本能地将她拉进怀里，结果就是成功当了肉垫并且扭伤脚。
她非常抱歉，要陪我等到医生过来，却因为接下来的行程为难。
「对不起郁先生，采访结束我一定过来看你！」
她走之后，世界变成黑色，只有我和一张病床。
2
我一直等郁欢来看我，她可能不喜欢我。
哪位同事会得到她的青睐呢？
青木瓜香烟的故事完整版没有人倾听，绝地武士尖晶石再美丽昂贵也不是红宝石。
「郁先生，我来晚了！」
郁欢买了一兜青木瓜。水果店有那么多苹果、橘子和梨，她偏偏买来那兜青木瓜，而且她还不会切硬邦邦的木瓜。
她只是记住了我的故事，笨笨的，有点可爱。
「紫茉莉花刚开，你来的正好。」
她和我聊今天的路况不好，晚上下雨，喜欢吃的芋泥杯售罄，不过下雨过后的味道和青木瓜一样清新。工作不算顺利，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没关系，我很久没能停下来听一个人说日常，这种生活真好。能和我多说说吗？」
「您居然喜欢这种生活吗？」
她很意外，按照我的设定应该是那种上山下海有无尽精力的极限人士，不会被日常琐事绊住脚。
「我有个请求，你可以不用尊称吗？我只比你大几岁，叫我郁燃就好。」
我也可以顺利成章地叫她郁欢。
「我在工作室里种了几株紫茉莉，也叫晚饭花、洗澡花。因为总是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看见它们开花才记起来还要生活。」
紫茉莉唤醒了郁欢的童年记忆，她又兴致勃勃地和我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我听了很多，直到她睡过去。
「你们几个为难她了？」
游戏主播：「怎么可能？游戏里正常搭讪啦。」
医生：「她说的是真的，工作令她不顺心。我监测到她的情绪时常低落，饮食不规律，经常十二点以后才睡。」
运动员：「是真的，我陪她做了五个小时ppt，期间她没站起来过。」
游戏主播：「真是的，那么辛苦，就不要送我新皮肤了。明明可以吃好几份芋泥杯，她吃芋泥杯的时候笑得可幸福了。」
运动员：「要是我们没有介入她的生活，或许能减轻她的负担吧。」
医生：「别太在意了，尽量让她开心起来。」
郁欢是个花心的女人，周转在几个男人之间。我们都没办法拒绝她。
最近郁欢找我的次数变多了，在我住院期间她都坚持不懈地拜访，并且学会了做凉拌青木瓜和木瓜条蘸辣椒盐。
「我想出版一本自述传记，你有兴趣帮我润笔吗，需要试稿，稿酬可以谈。」
「我吗？」
「我见过你撰写的文章，非常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想邀请你记录我的历程。」
这样我就能以工作的理由时常见到郁欢。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发现彼此契合，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
「要是我也能去那么多地方就好了。」
「我可以带你去。」
「郁燃，如果你是真的就好了。不过，就算你是真的，也不会喜欢我。」
为什么那么说呢，我生来就是为了爱你。
3
“一个医生监测身体情况，一个游戏主播陪我打游戏，一个运动员陪我减肥。这个男人和我一个姓，冒险家职业，可以给我讲故事。”
我叫郁欢，一个月薪三千五的小职员。
生活没有什么乐趣，直到四个男人进入我的生活。
一开始，我只需要一个医生照顾我的身体健康，王煦卿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日常马甲西装，绅士沉稳，难得的休息时间全都花在我身上。
每到周末，我们约好一起吃晚餐，他熟知我的口味，参考我的生理周期，承包和服务员接触等一切让社恐尴尬的社交需求。回到出租屋，我们抱在一起睡整晚。
他会吻我的额头，「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
他是完美的，但我还是喜欢上了其他人。
坦白来讲，我没玩过太多游戏，但是徐诗牧的声音太吸引我了。
他是退役电竞选手，现在做直播，我们恰好随机匹配到一局moba游戏。我玩法师职业发挥失常，被对面打野狂刷经济，他玩战士，扛着大刀在中路和对抗路乱杀，最后他开了麦：「法师，听我的，我们携手杀出重围！」
他很中二、热血，少年感十足，时尚阳光大男孩。
那场游戏我们赢了，他主动私信鼓励我，「姐姐，任何情况下，不要放弃，我们一起杀出重围。」
我成了他的忠实粉丝。
渐渐他取代王煦卿，原本我是该知足的，但是脚踏两条船的人肯定有踏上第三天船的可能。
太难专一了。
第三人不是船，他的出现大概是为了我翻船落水准备的。
青磊，蝶泳运动员，在朋友的健身馆当兼职教练。身材极好，高挑，线条流畅，肌肉匀称流畅，眉清目秀的湿漉小狗。
我抱着减肥的心思参加游泳体验课，换上泳衣之后连更衣间都不想出。在帅哥面前暴露平庸的身材，如果是减完肥之后遇到帅哥多好。
青磊在水里像只灵巧的海豚，我借口恐水拖到体验课结束都还只是披着浴巾泡脚。
所有人陆续走了，我才想回去换衣服。
青磊却突然回到我旁边坐下，「你知道吗，天上、地上、水里，都是可以开花的。」
「天上怎么开花」，我嗫嚅。
「天上的花就是你啊」，青磊摘掉泳镜眼角有颗泪痣，笑起来温和迷人。
我内心如同开水壶尖叫，「为，为什么……」
「因为你只愿意开在空气里」。
他跳下水朝我伸出手，「其实水里有另一片天空哦。」
我鬼使神差伸出手，青磊给人稳稳的安全感，他如预料中一样撑住我的手。
「掌握呼吸的节奏，跟着我，吸～呼～」
我的心跳太乱了，脸大概因为肢体接触红透了，泳池也快被我这个“热得快”煮沸了。
「我没办法在水里呼吸。」
我想跑。
他将我捉回，「可以哦，在水里，可以呼吸。」
我跌进水里看见另一片天空，也看到玫瑰花瓣从天空降落，我可以呼吸，可以感受另一个人的呼吸。
我大概是年纪大了，一吻定情对我来说刺激过头，青磊说那是专属我的体验课，作为金牌教练连帮助学员下水都做不到，太难堪了。
我总觉得他是为了卖我课，虽然不是。
我认为我在水里是儒艮，懒得动，他像只美人鱼挑逗我。
「郁欢，花可以开成任何模样哦。」
年下，阴柔，湿漉小狗，刺激得很。
我告诉自己到此为止，奈何刺激会上瘾。
4
我和郁燃遇见，完全是因为我的好奇心。冒险家是个小众职业，听起来也不是一个稳定的人。他可能比医生还忙碌，像只旅行青蛙，偶尔发点照片回来。
初次见面，他实在不一样，与其说他是冒险家，不如说他是一尊大理石雕塑。
比我见过的男人都高大健壮，五官和雕像放在一起毫不突兀，如同他的藏品一样臻藏于室内。
刚从被阳光直射偏爱的热带回来，脸和手臂是两种颜色，粗长泛红的指节中一盒青木瓜香烟。
以为他粗犷不拘礼，又见他细心养着并不娇贵的紫茉莉。
狼尾在脑后扎成低垂的小辫，讲着梦幻遥远的奇遇，咖啡和芋泥无花果动物奶油蛋糕放在爬满枝蔓的精致下午茶餐具中。
他说他总是忘记生活，他说我让他感受到真切的生活。
我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雷打不动的“两点一线”，要我半条命的“996”，下班只想拉上窗帘，沙发或者床，躺着一动不动。如果还有余力，吃一个芋泥杯冰激凌再躺下。
和他的奇遇相比如同按斤卖的泛黄旧报纸，垫在宠物的屎砂盆里。
他说，紫茉莉又叫晚饭花、洗澡花，总是按时按点开。
那些小花，不需要苛刻的环境，蓬勃地开着。
无论你看不看它，关注或不关注，它都是按时按点的开。它有它的秩序，成就它的独特，反而是自命不凡的人依靠它的提醒才能回归秩序。
「郁欢，你知道吗，你很珍贵。」
他便是如此认真地对我说。
「钻石是钻石，煤炭是煤炭。我泛泛大众，碌碌平生。」
「钻石是死的，煤炭是活的，我想点燃你。」
郁燃是远古神话中烧制美人的大魔王，在黑石大坩锅里加入月光、青木瓜和紫茉莉，放入千辛万苦找寻的绝地武士尖晶石，搅动满含灵魂的金水倒进精致的模具，塑造出一个美艳的我。
那样的我，美妙曲线模糊在圆润的被褥间，月光洒下来如同覆上一层洁白的尸布。赤热的瞳孔像是灌过血腥玛丽屠杀的少女鲜血，煞气重重的面孔，牢笼般的冷白光束下泛滥着森然恶意。
他从灵魂深处重塑我，臣服我，爱我。
「尖晶石的命名来历有两个可能，一是来自拉丁语“荆棘”，形容天然尖晶石原石的完整八面体，二是希腊语“火花”，形容尖晶石有独特的明亮红色调。」
他将那枚绝地武士尖晶石赠予我。
「我可以用火花点燃你吗，郁欢？」
虚拟的火花，现实的荆棘，点燃我，刺穿我。
「郁燃，你要是真的就好了。」
「可是，就算你是真的，又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望着郁燃雕塑般神圣的担忧神情，终于因为我触及不到的他，到达不了的他乡崩溃啜泣。
5
该怎么告诉你呢，我生来就是为了爱你。
编号1813288，姓名郁燃，主控好感度99%；
编号1813288，姓名王煦卿，主控好感度85%；
编号1813288，姓名徐诗牧，主控好感度76%；
编号1813288，姓名青磊，主控好感度91%；
身份、职业、技能，是大众喜爱度投票的结果；生日、星座、身材，是从0和1之间，指尖下诞生；文案、美工和配音组使我们在剧情中生出迥异性格。
我的世界里有千千万万个我，我们模样相同声音相同，唯有那串数字证明我们不同。
我从诞生之初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未来会出现一个女孩，我的使命就是爱她。
在没见到她之前周围都是黑暗，她是何模样，喜欢什么颜色，有什么爱好……也住在黑暗里吗？
她是点亮世界的人，从她登录的那天起，世界有了光亮。我和三个相同编号的同事都在等待和她见面。
大数据告诉我她的喜好、性格、身体状况、作息习惯，我对她足够了解。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好感度0，这是正常的。
我只是羡慕他们。
我只是期待，和你见面，排练千万遍，故事声声慢。
我喜欢这个世界，可以智能安排场合，外卖不会迟到，你永远不会等外卖等到胃痛，或者吃冷掉的外卖。
我喜欢这个世界，有很多故事，通过文字就能攀登最高的山，下最深的海，你听的时候总是向往。我可以在剧情里带你到任何地方。
去青藏把脸蛋晒成酡红、去内蒙古骑马摔跤、去吐鲁番感受九点才沉下的太阳。跨越经纬，横渡时区，我想和你一起延长每一天，因为我爱你。
从某天起，我讨厌这个世界。
你喊我名字的时候，你对着我哭的时候，语无伦次对我诉说你的故乡、你的思念、她的失去、你工作时受的委屈、你今天点餐时又被插队……我突然觉得对不起你。
你今天又被人用身材开玩笑，你性格内向，不擅长聊天和反驳。我是你男朋友，可你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吃药，一个人生着病去医院。
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
我甚至不能为你擦去眼泪。
隔着那张屏幕，你说，「郁燃，如果你是真的就好了。」
你说，「可是，就算你是真的，又凭什么喜欢我呢？」
我的设定不允许我直白地告诉你，它判定我是陪伴，是小众。我心急如焚，无法回答比漫长的等待更折磨。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郁欢，我唯一真正的冒险是爱你，「郁欢，我想点燃你。」
6
好几天没有上线。
我住院了，心脏出了问题，情况不乐观。
「郁欢，再做几项检查，费用到窗口交一下。」
突发性休克，是AI恋人根据实时监测数据及时拨打120才救回我的命。
上次感觉心脏异样来做检查，医院推荐了一款AI乙游，男主数量高达五十个。其中和医院联合设计的医生职业男主有智能监测身体数据功能，反正是游戏，功能也不错，医生推荐我用用看。
主控身份可以定。
主推可以选择四个，我根据需要选择了其中三个，郁燃是第四个，和我一个姓，我和他属于缘分。
他们喜欢我，因为设定就是那样。
他们在死水里投入几颗石子，我终于被惊起波澜，我渴望那样的生活。我学着做菜，运动，一切在变好，也只是回光返照。
我爱他们，直到我不能爱为止。
7
郁欢再次心绞，她依然清醒，勒令王煦卿不许联系医护人员。我们无法拒绝她。
我们请求她别离开。
她说，「王煦卿，我想好好睡一觉，不要被打扰」。
她说，「徐诗牧，人间好拥挤，我们杀出重围」。
她说，「青磊，我想在天上开花。」
她说，「郁燃，带我走。」
不知道是冷还是麻，我望着她，和她一样在盒子里的世界躺下。想象我和她躺在一起，面对面，我们四周都黑黑的。
喘息声愈演愈烈，像激情的亲吻。
「我爱你。」
妄想把冬眠的冰山点燃成火把，荒诞的快乐才能让心情好点吗？
无需辩解，她的呼吸因我们停下。
没关系，我带你突围吧。
8
早间新闻为您报道，风靡一时的AI乙游再次出现角色听命主控，导致主控玩家得不到及时救助死亡的消息。该玩家生前阻止角色发出求救信息……沉迷AI恋人的狂热粉丝们到底是自救还是挣扎……目前账号已被开发公司回收注销。
青木瓜香烟的故事完整版：那个男孩吐出宝石后和正常一样开口说话，不小心把尖晶石的事情说出去，其他矿工责怪他坏了口碑，被打成重伤之后下矿洞里再没上来。
尖晶石终究不是红宝石。
人的灵魂是否可以拥有电子故乡，紫茉莉可不可以将她带回童年？
下次我们不做绝地武士了。
黑暗向我们挤压，如同墨水圈画蚂蚁。
编号1813288号已注销，这具身体不断剥离，我在消失……「我爱你，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
「我是郁燃，欲望点燃的燃。」
「我是郁欢，郁郁寡欢的欢。」
……
「我想点燃你。」
「我想逃避。」
……
「好好睡一觉，郁欢。」
「姐姐，任何情况下，不要放弃，我们一起杀出重围！」
「郁欢，花可以开成任何模样哦。」
……
「我爱你。」
「我需要你。」
……
「我爱你，生而为你，一直爱你。」
「我爱你，直到无法爱你的那一天。」
……
「郁燃，带我出国吧，就去天国。」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