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雪时晴
摘/权倾朝野的太师宇文裘将远在姑苏行宫、且为舞姬所生的皇子楚淮安接回了宫,传言太师乃看中了他的容色。
1
“诸位臣公,若无事可议的话,今日朝会便到这里了。”
二皇子楚临川的话刚落,太师宇文裘就站了出来,走到龙椅前,与楚临川并肩而立,面向众臣道:“本太师有事要说,陛下久病不愈,当接六皇子回宫,为君父侍疾。”
此言一出,众臣皆愕然。
六殿下楚淮安,养在姑苏行宫,其生母出身低下,只是姑苏的一名舞姬,今上巡幸江南时因献舞被宠幸,虽生得貌美,但没有带回皇宫,只封了个贵人扔在行宫,一养就是二十年,转头就忘了。
今上龙体欠安,多日不朝,早朝命二皇子主持,内阁辅助,不知今日宇文裘怎的忽然提出接六皇子回宫一事。
“此事不妥。”楚临川面露蔑色,当即驳回道。
他母妃最得圣宠,外祖家门第高贵,甚是瞧不起六皇子的出身。
宇文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甩袖袍,道:“承欢膝下乃皇子本分,况且昨日本太师为陛下侍疾时向陛下提及此事,陛下已经应允了。但毕竟六殿下自出生以来一直养在姑苏行宫,未入皇室籍册,今日早朝本太师正想与众臣商讨如何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
他转身面向楚临川,幽幽道:“二殿下还仅是受封一字端王,并非东宫太子,陛下让我等共同理政,就是怕殿下独断激愤,鲁莽行事。”
“你——”楚临川气愤。
“就是啊二哥,父皇病中多番召我们兄弟到榻前侍疾,舐犊情深,可见慈爱。”
出声的是五皇子楚临风,他向来与楚临川不对付,因母家势力强大,甚为嚣张,但却少有大谋。
他对从未见过的六弟并无感情,但最喜与楚临川对着干,楚临川不喜的他就爱横插一脚。
接回一个小小的低贱皇弟,无伤大雅,但能让楚临川不快,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宇文裘双手一叉腰,转过脸,面向群臣,掷地有声道,“着内阁拟旨,三日后前往姑苏接六殿下回宫——退朝!”
下朝后,大臣们边走边窃窃私语。
“太师为什么突然要接回六殿下?”
“张大人,您平日消息最灵通,可知其中原委?”
张大人笑得讳莫如深:“不就那点事么~”
这话说到一半,惹得人心里痒痒,旁人只得哄他:“老张,快说明白些。”
张大人眯起眼角:“咱们这位太师,权倾朝野,行事恣睢,平常就没少传出玩弄娈童的癖好,听说姑苏行宫的这位六殿下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及冠后长开了,这样貌越发出挑了……”
他点到即止,众人皆不约而同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反正是一个不得宠的幼子,凭他是皇子又如何,扔在外面不闻不问二十年,皇帝不缺儿子,太师想收入帐中岂非轻而易举?
2
三天后,楚淮安被接回了宫,只是尚未及入宫探望生病的父皇,马车径直就将他送入了太师府。
果真应了大臣们的猜测。
看戏的大臣闻知此事,倒是有几个心慈的叹息了两声。
当夜,宇文裘走进了独辟给楚淮安的西院。
楚淮安将将沐浴更衣过,洗去了一身风尘,在月色下愈显清秀可怜。
他见宇文裘独自一人进了屋,合上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遂平静从容地伸手解开了胸前的扣子。
“啪——”
宇文裘骤然重重一个巴掌打过去,莫名其妙地发怒了,狠声说:“你不许这么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楚淮安觉得好笑极了,“太师不惜周折把我弄回京,不就是盯上我这副皮囊了吗?在姑苏行宫的时候,就不乏当地官员富绅花钱打听我,多少银子跳一支舞,多少银子陪一场酒,多少银子可共度春……”
“闭嘴!”宇文裘阴沉着脸打断。
他顿了顿,解释说:“我不是。”
楚淮安愣了一下,敛了调笑,正色道:“太师大人,淮安微如蝼蚁,您有什么想法还请明言。”
宇文裘耐心地开口道:“当今陛下比先皇厉害些,子嗣还算昌盛,育有六位皇子成年,然大皇子多病,三皇子庸碌,四皇子心思全在诗书风雅上,还有一位便是出身低微,长年养在行宫的六皇子殿下您,如今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储君之位唯有二皇子与五皇子有一争之力。”
他慢条斯理地说:“可若我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废弃皇子扶上龙位,你说天下人会不会觉得我手段了得,而更怕我、惧我?”
他说罢,对上楚淮安的眼睛,突然狂傲地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楚淮安也跟着笑,笑声却不似他那般疯狂,而是沉闷而幽深,“我也想试试呢……”
3
修整了一日,第二天楚淮安进宫叩谢父皇,不巧进殿时今上刚睡着,他在榻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却撞见了同样入宫请安的楚临风,楚临风叫住了他。
他规规矩矩见礼道:“五皇兄,不知唤我有什么事?”
楚临风颐指气使,吩咐道:“太医说了,用冬日清晨干净的雪水煎药对父皇的病最有好处,你既然回来了,便去为父皇收集雪水罢。”
见他无动于衷,蹙眉问:“怎么,不乐意?”
楚淮安恭顺地笑着回:“既是为父皇尽孝,淮安安敢辞?”
楚临风哼了一声,指使宫人将盛放雪水的钵皿递给他,自己则叫人支了一张座椅放到廊下,裹着厚厚的毛毡子,捧着一盏热茶,饶有情致地看着他在雪地里弄枝采雪水。
“这是在做什么?”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遥遥听得一男子声。
楚淮安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架代步的轮椅缓缓行近,轮椅上的男子双腿有疾,想必就是深居简出的大皇子楚临云了。
楚临风搁下茶盏,笑吟吟迎上来:“大哥来了!大哥有所不知,六弟自告奋勇为父皇收集雪水煎药呢。”
楚临云闻言,看了眼楚淮安冻得通红的双手,不禁皱眉道:“二弟,不可胡闹,虽恭孝为首,只是六弟身子孱弱,才刚又风尘仆仆回宫,禁不住雪寒,父皇最为疼惜子女,自从我驯马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危险伤身的事父皇从不让皇子们亲自动手,采集雪水这种小事让宫人去做便可。”
楚临风撇了一眼楚淮安,笑意融融:“正是呢,我也这么劝过,可六弟一片纯孝之心,非说亲力亲为方显诚意,我也不好再阻。”
楚临云无意与他争执,叹了一声,道:“罢了,余下还缺多少雪水安排宫人尽快采集了。小柳子,带六殿下去更衣,再吩咐御膳房煮一碗热滚滚的姜汤,你务必亲自伺候殿下喝下。”
身旁的宫人回:“是。”
楚临云转又对楚临风道:“五弟,外面天寒雪冷,你也别干坐着了,回府歇歇吧。”
楚临风笑着应声道:“多谢大哥关心,我回去了。”
待他走后,楚淮安方才来到楚临云身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多谢皇长兄。”
楚临云扶起他,温声说:“五弟就那个性子,你别在放心上。”
“淮安不敢。”
楚临云忽然咳了两声,他赶忙道:“皇长兄身子不好,不宜在风雪中久呆,快些进殿吧。”
楚临云也不推辞,便与他作别入殿。
目送人走远,小柳子上前尽责地请他前去更衣,楚淮安被伺候着换了一件厚大氅,又喝了满满一碗姜汤,而后回了太师府。
一进门,只见宇文裘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在与自己对弈。
“我叫人备了药浴,你自己去泡泡,你这单薄的身子,寒气入体光一碗姜汤可拔不尽。”
“是,多谢太师。”楚淮安自知今早宫里发生的事瞒不过他,“今日多亏了大殿下相助,大殿下与我素不相识,却是难得的温和。”
宇文裘抬眼望向他:“听你这话的意思,日后是要找机会报答回去?”
“是。”
宇文裘手中落下一子,问他:“我告诉你的还记得吗,身在皇家当无心无情。”
他平和地回道:“太师所说淮安一日不敢忘。可淮安以为,无心无情的前提是他人为恶,若他人为善以待,淮安亦会投桃报李。”
“哦?”宇文裘忽然饶有兴趣,目光再次投向他,问道,“那我想知道,六殿下日后会怎么待我呢?”
他眼瞳里幽幽一笑:“在六殿下心中,我是恶人,还是好人呢?”
楚淮安沉默稍许,对上他的双眸,忽而敛衣跪地,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太师对淮安,自是恩重如山。”
4
楚淮安留在了太师府,宇文裘悉心为他请了名师大儒授教。
过了月余,春日渐暖,逢楚淮安母亲的生辰,他往城外山寺为母亲祈福。宇文裘特意指派了身边两名得力护卫跟随,轻车简骑出行。
楚淮安穿着朴素,用过早膳后便乘马车前往,上山于静室内诚心跪经。从早至晚,除饮用少许清水外,再无进食。
夕阳西下,他从静室里出来。推开门,绚烂的落霞微微刺着他的眼,他以手遮目,体力不支脚下有些站不稳,两名护卫连忙上前扶着他。
“时辰不早了,属下护送公子回府吧,主子该担心了。”护卫恭敬地说。
他点头道:“好。”
护卫扶他上了马车,自己一个闪身坐在车前为他赶车,一面说道:“公子,马车里有干净的食物,都是咱们府里带出来的,确保无毒,委屈您暂时垫垫肚子。属下快马加鞭,尽快送您回府。”
楚淮安并不苛责这些,只轻轻一笑,说:“这是太师吩咐的吧?他考虑得还挺周到。”
护卫不知如何作答,垂下了头赶车。
马车疾驰,但车内依旧稳稳的,楚淮安用了些点心,补充回了体力,倚靠在车窗上,挑起帘子,看窗外落日。
马车行驶到了山下街市上,楚淮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唤停车。
“公子有什么吩咐?”护卫驭马停下,侧身问马车内。
楚淮安说:“刚才看到山上有一株桃花开了,给太师的梅瓶插瓶正好,你回去替我折一枝罢。”
护卫迟疑道:“这……”
楚淮安舒缓地说:“放心,这里是街上,都是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再说不是还有另一位兄弟在吗。”
护卫这才应声:“是,公子。”
他领命回去折桃花,另一名护卫过来驾车。马车在街上走得不如山道快,行驶了一会儿,楚淮安闻到路边烤饼的香味,实在挨不住腹中饥饿,说服了护卫让他下来吃些。
他此行低调,打扮上也只是寻常公子的模样,坐在街边吃饼并未引起注意。
京城的烤饼真美味,握在手中,楚淮安忽然想远在姑苏的母亲了,京中接了他回来,却一直未有旨意让他母亲回宫。也是,母亲只是一名舞姬,哪里能入皇宫呢?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手绳,绳虽简朴,却是母亲一丝一缕亲手编织的。
姑苏行宫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两个人互相陪伴,也是足够美好的。
宫中派人来接他的时候,他本不愿回来,但母亲极力让他回宫,他是皇子,呆在姑苏行宫是没有前途的,母亲不愿耽误了他。可他心里却记挂着母亲,母亲念着父皇时常郁郁寡欢,上了年岁身子也不如从前好。
但他不能任性,他深知,只有自己博一个好前程,才能把母亲也接来京城。
“拿来吧——”
他正陷入思索中,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一个男子,利索地抢了他手中的手绳就跑。
“站住!还我的手绳!”
他大喊一声,想也没想,随即就追了出去。
“公子!”护卫亦迅速跑去追他。
但路上人多混乱,总有人挑着担子、推着货物挡住他的路,使得他远远地落在楚淮安身后。
楚淮安一路疾追,追到了一个巷子里,那人停下了脚步。
“还给你。”他转身将红绳一丢。
楚淮安接住红绳,小心翼翼地收好。待他抬起头,终于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5
“属下知罪,请太师责罚。”
太师府内,被楚淮安叫去折花的护卫捧着一枝桃花俯首请罪道。
宇文裘目光凝在那枝桃花上,却迟迟未曾接过,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这就是他命你折来给我插瓶的桃花?”
护卫不知他问此话何意,便老实回答道:“是。”
现下尚是初春,桃花大多含苞未开,城外山寺中有一处热泉眼,许是地暖时宜,那儿的桃花每年总会早些绽开。
这枝桃花开得真好,粉蕊静美,记得前些日子自己无意提了句“这梅瓶甚好,只可惜未寻得好枝相配”,许是那时他便暗暗记在了心中,趁今日前往山寺之时折了这枝桃花。
宇文裘接过护卫送回的这枝桃花,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暖流。
只一瞬,他收起繁杂的心绪,凛冽吩咐道:“查,太师府的侍卫全部派出去搜查,另,命刑部、大理寺协同,务必完好无损地找到六殿下。”
“是。”护卫拱手领命。
上百人出动,连夜挨家挨户搜查,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太师府的人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将楚淮安从一处密室救了出来。
楚淮安被灌了药,一直昏迷着,府医立即诊治,确认只是平常的迷药加惊吓过度而昏睡着,按宇文裘吩咐给他喂了舒缓的汤药便退下了。
夜色静谧,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宇文裘垂首望着榻上熟睡的楚淮安,心绪波涌。
“娘娘,我差点就辜负了对您的承诺,”他伸手轻轻抚着淮安的脸颊,难得露出害怕的神情,“我差点就失去了他……”
宇文裘是权臣,没有多么显赫的家世,全靠自己一路拼杀而得今天的地位。
多年前,他还不是太师,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奉陛下密旨前往姑苏探查一桩涉及朝中重臣的大案,但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在他找到证据准备返京之时,遭到了刺杀。
他虽勇猛,终究寡不敌众,身负重伤,慌乱中他躲进了姑苏行宫,而后晕倒了。
再醒来时,伤口已被上了药包扎好,宇文裘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榻上,桌前一位穿着简朴的妇人正仔细看着面前嘟嘟冒热气的药炉。
“你醒了?稍等会儿,药就快熬好了。”见他醒来,妇人起身对他道,“哎哎,你别乱动啊。”
他坐起来,走下床道:“多谢陈贵人相救。”
妇人惊讶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坦然道:“臣乃朝中之人,但此行姑苏奉的是密旨,恕不能告知身份。听闻姑苏行宫有一位娘娘,见您周身气质,应是无疑了。”
陈贵人摇头说:“我不是什么娘娘,只是一个被陛下遗忘在这里的小小贵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宇文裘依旧没什么波澜,淡淡的语气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乃知恩图报之人,在我力所能及之内,我答应可圆你一个心愿。”
“真的吗?”恬淡无求的妇人在听到此话后,忽然惊喜出声。
宇文裘点头:“嗯。”
妇人转身推开窗子,望向窗外树下正玩雪的少年,目光柔和,开口道:“我虽小小妇人,也看得出你是厉害的人物,我别无所求,只求你能看护淮安,护他一世周全。”
宇文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皑皑白雪地上一个少年正恣意地堆着雪人。
“那是六殿下吗?”他问道。
“是,他是我唯一挂念的淮安。”
小小的少年在这孤冷的行宫中,没有同龄人陪伴,没有享受一位皇子应有的锦衣玉食,但他好像浑然不在意,自己一个人玩得开心极了。
那个笑容,真清澈啊。
“好,我应下了。”宇文裘轻声道,唇边绽开了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
6
而后数年时光里,宇文裘凭借自己愈发得天子信任,步步高升。他未曾忘记对淮安母亲的承诺,时常派心腹前往姑苏行宫看顾他们母子二人,他们的日子过得比之前舒服多了。
这次,更是趁着陛下病重、心肠软和之际,他频频在天子面前进言,终于得陛下答允,将楚淮安接了回来。
他要守护的少年,容不得旁人一丝一毫的欺辱。
榻上的楚淮安翻了身,许是做了个好梦,眉头舒展开了,颊边还带着浅浅的笑。
宇文裘不由自主也慢慢勾起了唇角。
翌日清晨,太师宇文裘径直前往刑部,直入审讯室,命人将昨晚抓捕的犯人带来。犯人故意狡辩,他也不多费口舌,狠厉地直接让人上刑逼供。
“你敢?”犯人仗着自己身后的势力狂妄得很,“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宇文裘冷声一笑:“哦?我正想知道呢,快说。”
他们自知失言,连忙闭了嘴,坚决不吐露半个字。
宇文裘毫不心慈手软,下令割耳朵、剜眼睛,跟他们慢慢耗。
重刑之下,他们全招了:“是二皇子——是他指使我们做的!二皇子殿下要炼制出丹药,所以时不时会在街头抓落单的少年用来试药……”
宇文裘的手猛地握紧了。
“这个混账,我正想着如何对付他,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日朝堂,他姗姗来迟。未及二皇子楚临川发问因何而迟,宇文裘便将犯人认罪画押的文书重重往地上一扔。
“太师这是何意?”朝臣们谨慎地问道。
“昨日六皇子失踪一事诸位想必都有所耳闻,太师府、刑部、大理寺联合探查,揪出了幕后之人,更牵扯出一桩大案——就是他,二皇子楚临川,拿活人炼丹,丧尽天良!”
楚临川立即反驳道:“胡说!太师休要信口雌黄!莫不是你严刑逼供让他们诬陷于我!”
宇文裘无波无澜地说:“我无意与二殿下争执,人证无证我皆已命人带进宫,请二殿下与我一同至陛下榻前分辩吧。”
不等楚临川反抗,拽着他径直往陛下寝殿而去。
楚临川做事一向隐秘,也是怪他运气不好,竟抓到了楚淮安头上,继而阴差阳错被宇文裘端了。昨晚接到密室被剿的报信后,他立即安排断后事宜,但太多的痕迹来不及掩盖。
此刻在御前他却仍挣扎否认:“父皇,这些人是儿臣手下不错,但儿臣府中门人众多,他们倘若起了什么坏心思,打着儿臣的招牌,儿臣也无从知晓啊!望父皇明察,儿臣绝不敢做此等事。何况早闻太师手段狠辣,若他们禁不住酷刑,胡乱攀扯儿臣,那儿臣、儿臣冤枉啊……”
证据确凿,他无可抵赖,陛下心知肚明此刻他不过是让下属顶罪自己脱身。
“噗——”身为皇子却如此草菅人命,陛下一个气急攻心,猛地吐了一口血。
“父皇——”
“陛下——传太医!”
虽然此案最后由二皇子的下属们认了罪,楚临川本人只领了个失察之罪闭府思过,降为二字郡王,但宇文裘有意在坊间散播真相,二皇子的名声算是彻底失了。
经此事,陛下身体又转沉重,楚淮安日日侍奉榻前,亲尝汤药,从不假手于人,甚至不辞辛劳地端水换盂。
陛下年老了,十分感动于这份父子亲情,只觉往日亏欠他太多。
7
这日,楚淮安照例来陛下榻前侍候,神色间却带着犹豫。
陛下虽身患重病,但天子的警觉早已洞察到了,遂问他何事。楚淮安吞吞吐吐,只说没什么,在陛下一再追问下才说道:“是五皇兄。”
“他怎么了?”
“五皇兄他被、被侍卫发现和一位采女私通……”
陛下骤然大怒:“这个逆子!”
楚淮安连忙劝道:“父皇息怒,太医说您的身子不可动怒,五皇兄荒唐,您好好教导他便是。”
“朕还要如何教导他?趁着朕病重,他竟敢与朕的后宫私通,他还不是新天子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父皇息怒。”楚淮安磕下头去,低垂的眉眼敛去深邃的冷意。
五皇子楚临风与采女私通的事还真不是他刻意设计的,楚临风本就是好色短浅之人,只需稍加引诱,他自己便与后宫耐不住寂寞的低位嫔妃勾搭上了。
楚临风终被贬斥,幽禁府中。
春去秋来,陛下身体本就羸弱,几经惊怒,竟瘫倒了。
早朝上,总管太监宣旨,陛下瘫倒前有口谕,立六皇子楚淮安为太子,并从即日起传位于太子。
一旨出,便支持有二皇子或五皇子的朝臣提出异议。
宇文裘出声道:“诸位臣公,比起视人命如草芥的二皇子,和藐视君父的五皇子,自回京以来不贪图享乐、时时侍奉在陛下病榻前的六皇子难道不是更适宜?陛下此前就夸赞六皇子温顺敦厚,侍父至孝,有贤德之心。”
“只是温厚孝顺就能为太子,那……”
被宇文裘打断道:“为君者,倘若连侍父恭孝都做不到,那何谈以天下百姓为子民?”
大臣噎语:“这……”
另一位大臣质疑道:“可是六皇子久不在宫中,不受良师教导,于治国理政……”
宇文裘肃声说:“六皇子天资聪颖,于行宫时并不曾荒废课业,况且有满朝贤臣良将辅佐,何愁不能治理好天下?”
他插手于腰间,不容任何人置疑地说道:“还有谁有异议?”
这些年他的势力愈发大,二皇子和五皇子虽还有从属,但因声名尽毁,且比不得他手中权势,此番根本无力抗衡。
一众朝臣都噤了声。
“好——既然无人有异,”宇文裘转身,敛衣朝楚淮安跪下,高声道,“恭请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8
楚淮安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母亲接回了宫中,颐养天年。
而后便被大臣们堆积如山的折子困住了,说的都是充盈后宫、延绵皇嗣之事,他已年过而立,做皇子的时候连一个侍妾都没有,眼下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考虑子嗣的事了。
同时,还有另一件更棘手的事。
历经三朝、操劳为民的陈阁老奏请他,要尽早除了太师宇文裘。
“除了太师?”楚淮安喃喃念道。
宇文裘是权臣,而且是权倾朝野、直逼天子的恣睢之臣,他现下虽未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但滔天的权势在手,不得不防。
这一切楚淮安都明白,可为什么心里却无端舍不得呢?
宇文裘请见,进殿后见楚淮安闷闷不乐,于是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事忧心?”
楚淮安没有回答,反问道:“宇文裘,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宇文裘神色一顿,问:“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楚淮安抬眼,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宇文裘,我都知道了,母亲都告诉我了,是你一直在护我周全,你冷峻的面容下藏着的是冰天雪地里的小小淮安。”
宇文裘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的傻殿下啊……”
翌日,楚淮安于早朝上宣旨,此身许国,永不纳妃,立皇长兄之子为太子。
一来报答皇长兄之前相助之恩,二来他知晓皇长兄儒雅谦恭,有一身抱负却被二皇子陷害身有残疾,他便将一身才华都倾注在孩儿身上。
楚淮安只待太子早日成年,便可传位于他,自己去做个闲散公子。
而宇文裘终也没做成恣睢权臣,他慢慢地放开手中权势,让朝中能臣尽情施展抱负。
因为,他所要的权势不过是为了护人。
从前是自己,后来是他。
客从姑苏来,长安逢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