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前言:我在前面文章《苗族,一个逃避国家的民族》说过,苗族精英一旦有所作为之后,便会逃离文化母体,这是苗族文明的魔咒,也是历史的悲哀,也许是上天垂怜,有一地方苗族精英可以做到两者兼顾,那就是下文我提到的地区,之所以有此感悟,来源于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文/YENL JEX DAOX
之所以会取这么耸人听闻的标题,来源于前几天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架空苗族历史何时休,以大松山古墓群基因分析为例》,资料提供者为黔东南台江县苗族,编者为凯里市苗族,他给我看的时候,我也是非常悲愤,大松山周围苗族是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达一万余人。居然有学者考证为“汉族文化扩散”甚至“彝族传统墓地”,由此可见,一些文化学术霸权已经达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编者建议我发文对此事评论,我说:“但凡地方民族文化研究,必须依托当地的语言风俗,脱离当地文化背景的研究,本身是很空洞的,本地人都不关心,我们无从下笔……”。这就陷入一种矛盾:懂本地文化的苗族漠不关心此事,关心此事的反而是黔东南的苗族。当然他们俩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生活的区域都在清水江沿岸的村寨,我为什么要提这个特征,请大家往下看。
这种尴尬的局面不仅是大松山事件,笔者在与六盘水等地苗族精英攀谈中,他们也在抱怨,本地彝族享受的政策远远超过苗族,对苗族政策倾斜都还是黔东南那边苗族干部到任后争取的。不管承不承认,黔东南苗族精英文化觉醒,远远超过其他地方苗族,甚至黔东南苗族迁徙至安顺、黔西南等地数百年后,比本地西部方言还要热衷于文化建设。
此类现象,苗族圈子虽有所察觉,但是都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我认为,这个话题应该摆在台面上来讨论,促进各个地方苗族精英更好反思。
实际上,说是“黔东南苗族”我认为都宽泛了,更准确来讲仅是清水江中游一小片区域(如下图示意),即从原麻江县下司镇至剑河县岑松镇清水江及各大支流沿岸的地区,以苗族中部方言北部土语为主,但笔者家乡并不在该区域。
麻江县下司镇至剑河县岑松镇清水江及各大支流沿岸示意图
苗族文化自古有个悖论,即:“生活富足和受教育程度高的地方,往往汉化严重。而保存民族文化相对完整的地方,则经济和教育非常落后”。似乎上天垂怜,这个片区打破了这个文化魔咒,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塑造出这种独特区域面貌呢,我认为主要是以下几点:
第一:当地物产丰盈,人口众多;人是文明的载体,大量人口对军事入侵和文化入侵有天然优势,虽然明代已在清水江北岸设立了卫所,但是限于当地苗族人口优势,儒家文化无法彻底取代苗族文化,而且又有“生苗”和“孰苗”互为犄角,避免了被两面包饺子的困境,人口优势再加上成熟稻作文明,塑造出本地黑苗极强领地意识,万历七年(1579年),都匀府者亚的阿斗起义,答干寨的阿其响应。后来阿斗战死了,阿其继续反抗。万历十四年(1586年),土舍吴楠、王国“请以答干、鸡贾、甲多诸集属蒙诏,立宣威营,岁输赋”。苗族首领阿其反抗说:“此我地,谁令尔营此?”
进入清代以后,人口压力造成的社会内卷激发了当地苗族更加勤奋和进取,特别是清水江航道开通后,苗族人依托水道从事工商业,极大促进了苗族地区经济发展,外人眼里苗族银饰繁复、以大、以重为美的地区,其实大体就是这个区域。如清末英国传教士克拉克在《在中国西南部落中》说:“贵州的所有苗民中,黑苗是最聪明和最富于自强能力的,他们中的大多数拥有耕地,许多人较富裕,其经济水平跟周围的汉人农民不相上下,在手工艺上,自然稍逊于汉人工匠。黑苗不仅喂养牲口,许多人还在城镇摆摊设点、从事买卖。有些人买了生猪、大米及其它的土特产,用自己的船只运往湖南洪江出售。在凯里通往洪江往上十五英哩处的剑阳巷河上,几乎所有的船工都是苗民。”
(此图为1905年传教士在凯里旁海拍的黄平式黑苗服饰,银饰就已经很多了,类型与今日已很接近)
第二:地处交通要道,对外来事物接纳程度高;在明代以前,黄平和施秉北边就已经是民族迁徙的走廊,人群流动有利于当地苗族学习到各地先进生产技术和文化理念。如果不是依托于驿道带来的信息优势,我们无法想象黄平等地苗族如何找到贵州西部定居点,天然的交通优势让本地苗族更加乐于接受不同文化,而且,文化输入是多元的,避免了某种固定文化灌输而出现“被同化”现象。
第三:1956年黔东南州府迁凯里,行政中心搬迁带来一系列教育、交通和工商业加持,当苗族比周围汉族还要富裕的时候,文化上的自卑感就被削弱,本地民族精英会自觉不自觉地承担起传承民族文化责任。
清水江沿岸民族地区独特精神风貌,经常为学者所重视,与克拉克一样,民国时期民族学家陈国钧在《贵州苗夷社会研究》一书中,也评价道:
“黔东的地理环境本来比他处要佳,尤以黑苗所居清水江的地盘量最优越,各项物产丰盛,人口极易繁殖,合清水江所有各族而统计之,黑苗可居十分之八以上,所以在清水江上满布着黑苗的势力,他们间的领袖在当地社会上往往操纵一切的实权。过去,他们的性情极强悍,在诸苗中素以好勇斗狠著称,而地方执政者亦引为大患,差不多代代都有叛乱抗命的事变,此固由于族势的膨胀所使然,而且清水江附近有些著名的雷公山、牛皮箐、香炉山、大登高等山,常据为巢穴,更足以助长他们顽固称兵了。不过,黑苗经过了几度的重创之后,虽要思逞而不能有所为,但他们还能保存他们相当的势力,仍不愧是极有作为的一种苗人。”
(此图为1940年时拍的革一式服饰,银饰的量似超过该支系现在的服饰)
我们对比同样人口高密度的湘西,清末民国之际,湘西地区不乏有民族情怀的苗族精英,诸如沈从文、石启贵、石板塘等,但是,随着汉化速度加快,民族文化已经无法激起民族精英的兴趣,面临后继无人的窘态,当然了,我认为最重要的因素还是经济,腊尔山区本来生存资源紧张,大多数人被柴米油盐困住,没有精力从事民族文化传承。西部方言地区,除了文山州之外,限于人口分散,很难整合成统一体,例如贵阳市附近“亚鲁王”传说和麻山次方言的传说,地理位置和行政归属隔绝,收集和整理困难重重,有一些更小的支系,尚未引起足够关注即将消失不见。
正如我所说,绝大多数地方都没有打破“经济发展和文化流失”的魔咒,甚至经济都还没起步文化就消亡了,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现象。我认为,民族文化对精英的熏陶是至关重要,如果从小就接受民族文化洗礼,长大以后对文化母体认同概率更大,与中上游大相径庭的是,清水江下游天柱县、锦屏县等地,苗族精英们对民族文化兴趣不大,甚至还有排斥倾向,他们更加偏重于地域认同。
当然了,被同化严重的地区,也不排除诸如像酉阳桃子、秀山石茂明、彭水阿松、绥宁糜蒙、天柱蒋文慧这样的人,但是相较于本地庞大苗族人口基数,显得势单力薄。而黔东南苗疆腹地,特别是从江、榕江、丹寨、三都、融水等地,依然保留浓厚民族文化氛围,精英成长空间依然很大,也不失为一座待开发的宝库。
但是我们知道,苗族是一个世界性的民族,如果从全球定位来看,“白苗”群体,特别是文山州,有得天独厚的地缘和语言的优势,且听下回分解。
现代苗族施洞支系服饰
备注:本文所指“黑苗”,即苗族中部方言群体,按说不应该用历史是“白苗、黑苗、红苗”等这种称呼来区分苗族,但由于历史惯性,以及苗族分支复杂,想来想去,这几类很多看了可以马上知道大体是哪里的苗族,我们姑且用之。苗族支系众多,每个地区都有自己传承文化的好经验,本文抛砖引玉,挑起大家的胜负欲不是为了激发矛盾,最终的目标是希望大家分享出来,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望读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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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整理:苗岭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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