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迁徙文化塑造的村落风貌——以黔东南为例

文化   2024-12-14 22:29   广东  


文/YENL JEX DAOX

前言:从江县占里侗寨早在几百年前就实行了“计划生育”村规民约,说明侗族地区人口与自然承载力已经达到平衡状态,虽然很多家谱叙事自称来自江西,但是这种高度稳定的社会,外籍客民很难立足,由此也催生了修建公共设施为具象的社区文化。苗族鼓社祭当中,很多仪式都在传达“子孙多如鱼崽”的朴素生殖愿望。这种观念来源于苗族地区频繁的战争,以及“清查苗疆”之后与客民之间文化和生存空间的竞争,这种民族性的焦虑,让他们非常重视人口繁衍,另一方面,旧时苗族社区非常脆弱,一旦遇上天灾人祸就得四散逃亡建寨,由此,苗族更加愿意把财富耗费在满足口腹之欲和民族服饰上,他们并不大关心社区福泽后世的公共工程,造成苗族村落整体风貌与侗寨稍逊一筹,本文尝试以村落风貌解析不同民族生存哲学。且看下文:

黔东南东南部如榕江、从江、黎平等地苗族侗族同居一处,建筑材料和工艺大同小异,但是从村落布局来说,侗族地区,特别是南部方言,已经有一套相对完整的村落规划逻辑,他们对改善居住环境,建设公共设施有广泛和持续的需求,诸如鼓楼、风雨桥、花街路等。而苗族地区,对芦笙坪、斗牛坪之类专门建设都是最近这几十年兴起的产物,更谈不上耗资巨大的鼓楼和风雨桥了,双方的差别,固然有河坝和山地之间经济水平的原因,我认为,苗族地区并不缺乏这种能力,仅仅过鼓藏一项,往往得提前几年筹备,专门成立相关组织,调动各个家族甚至周围村寨协同办理,所费钱粮,不在鼓楼建造成本之下。苗族所创造的财富,吃穿二事为尊,至于住或者行,则鲜有关心者,苗族更乐于杀牛祭祀,然后享受神的祭品,或是囤积白银,再搭配精巧的刺绣、织锦或蜡染,将服饰装扮华丽异常,至于居住环境,略显敷衍与将就,不仅是黔东南苗族,整个苗瑶语族均表现为此类特征,民族服饰和居住环境不相匹配,或为迁徙文化使然,我们下面继续论述。

侗族论南北方言,社会结构均表现出高度稳定性,即使有诸多家谱和传说证明本家祖先是客民入赘,但是侗族地区人口数量与环境承载力已经达到平衡,一个江西来的外籍客民能够在本地立足吗?我认为这是比较困难的事。在没有强烈的社会动荡之下,这种稳定的人口,极易催生社区文化,所谓祠堂、鼓楼、风雨桥等,是社区文化的具体表现。例如占里侗寨“计划生育”村规民约,也是人口和社会稳定的反应,很难想象一个到处搬家的民族会对村落几百年后的人口安排布局。实际上,在岭南的汉族社区中,建造祠堂,修建土楼,也是社区认同的实物体现,特别是客家土楼,有的甚至耗费几代人时间,这在北方,特别是黄泛区无法想象其艰难。

正如我前文所说《论古代“生苗地”人口困境,以清江厅为例》,苗族社会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人口饱和,生活安定的时期,很多村寨甚至还建有夯土城墙和鼓楼,具备国家政权的雏形。但是,开辟苗疆之后,苗族地区经历前所未有大动荡,从雍正六年至乾隆二年这九年时间里,官兵每攻克一寨,或是纵火焚烧或是以大炮轰击,苗寨片瓦无存,《清史稿.贵州土司列传》中说:共毁除千有二百二十四寨,赦免三百八十有八寨。又从咸丰元年至同治十一年这二十年间,苗族义军与湘军在清水江北岸反复拉锯:时沿江至施秉数百里,贼寨尽焚,贼众集施洞口、革东汛一带,不能耕,众多饥。宝田军获贼尸,剖其腹,往往皆糠靴云。战争对村落破坏是致命的,原有的建筑因为被火焚毁或者屋主战死,复建困难。即使复建之后,原有格局被打乱了,例如《南征日记》记载的剑河县乌盛(巫顺)寨经历大乱之后,劫后余生的人重新立寨之事:乾隆元年拿获古州姑婆寨苗仰交刘,年二十五岁。讯,据供称:我祖上原住南岑。今乌盛苗人噶计我,因他的寨子人被杀绝,央我到乌盛住。他们把我们拿来,我并未作歹。其二,清查苗疆之后在苗族地区设立营汛屯堡,道光嘉庆时候客民大量涌入,或与苗人杂居,或在苗寨周围建立村落,完全打乱了传统苗寨秩序,社区自治能力的下降,一旦遇上天灾,则寨民四处就食,或是与其它民族一起合伙沦为盗匪,或是各寨往来充当长工、佃农等,不利于村寨长期认同。例如笔者所调查的,剑河县南寨镇至柳川镇之间,清水江沿岸40公里内苗寨,没有一座村落是同一个苗姓组建的,多则几十个家族,少则也有五六个家族,由此可见,这里社会结构极不稳定,所谓“寨子”,仅是暂居之地,他对福泽后世数代人的公共工程并没有主观上和客观上的需求。

频繁战争和客民涌入,让苗族社会充斥强烈不安全焦虑,他们更愿意享受当下,现在风气稍息,在几十年前,秋收以后,各村各寨都忙于过节,节日方式花样百出,总少不了斗牛和跳芦笙,再辅以酒肉,歌舞相间,让他们忘记一年疲劳和生活烦恼。这种及时行乐的文化,归根结底是对生死和贫富不定的宣泄和表达,例如这首清代传下来的苗族飞歌唱道:

dax bib ait bul yal

快来我们游方啊

niangx ghangb ghet diel lol

汉人就要打来了

jox fangb ait genl wenl

家乡混乱暗沉沉

dangx dol xit zul zangl

众人四处逃难尽

ax jas ait bul yal

再也不能相聚首

eb vut jangx eb lal

美好家园漂远去

fangb vut naix niangb mongl

美好家园人占有

baib mait jox fangb seil

给我一片荒凉地

fangb gangt zul dab benl

干田瘦土尘飞扬

xens hxut jangx eb seil

心灰意冷似凉水

..........

徐家干《苗疆闻见录》记载一则故事中说咸丰五年正月,黄平州发生一起重大劫案,黄平州牧认为是某苗寨所谓,但又有顾虑,当地生员觊觎苗人田土,鼓动官府灭苗清产,利用国家机器实现赶苗夺地的愿望,虽然到处活动但是官府不许,他们大书灭苗清产,安屯设堡八字。一日,聚而巡行,号曰晾团”,声称十万,实员四五千人,至距苗寨数里,鸣炮吹角。苗出数百人登山了望,见团众纷器,一声呐喊,冲压而下,团众惊奔,苗乃掌大笑,遂不复虑有汉人矣。

这种故事应该是数百年来苗族地区的常态,面对“苗乡变汉土”的残酷现实,他们对村落缺乏长期认同和规划,或以歌舞酒肉麻痹自己,或将精力和财富倾注于民族服饰上面。由此也造成苗寨整体风貌,远远不及侗寨严谨和整洁。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解放后村寨之间已不能自由迁徙落户,苗族社会社区公共工程建设甚嚣尘上,诸如修建桥梁公路、修建廊亭、芦笙坪、斗牛场等,群众都表现出积极建设家乡的热情。今剑河县境内的村寨斗牛场,或是筹款请人代工,或是义务参与,实际上就是苗族社区认同的回归。


平寨苗寨斗牛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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