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开辟苗疆前夕至解放初期近两百多年时间里,黔东南“苗疆六厅”人口处于停滞甚至减少的趋势,迟至雍正六年,苗族社会孕育了非常成熟且典型的稻作文明,再加上没有大规模自然灾害和战争,在没有新型农作物和生产工具传入之前,“生界”人口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如《南征日记》记载的家庭生产生活中,已经出现了“谋生艰难”的局面,穷人或是靠村寨帮忙“就食”,或是外出帮工,甚至还出现家族、村寨为单位的互相劫掠行为,即使没有开辟苗疆,解放之前苗族人口已无较大增长空间,新型农作物传入和新型生产工具的引进,并不能抵消因为战争和屯田造成的人口发展受限的问题。换句话说,六厅人口密度在增加,但是苗族人口数量并未有显著增长。
“生苗地”有多少人口,不仅是人口统计学的问题,也包含了苗族社会发展、经济生活、以及迁徙路线等诸多信息。但是很可惜的是,雍正六年至乾隆元年这八年时间里,并没有详细和系统的人口统计。贵州提督杨天纵在雍正七年正月的奏折中称:清水江者磨、反迷、反号等清江厅村寨共招抚3214户,奏折中并未提及包括哪些苗寨,每寨户口多少,我们无法判定“清水江”是否涵盖清江厅的范围,显然,参考价值非常有限。笔者通过《南征日记》一书记载清江境内21寨详细户口,结合乾隆五十五年《清江志》统计户口之间对比,尝试推演苗族人口变化规律。
根据《南征日记》书中所载,雍正十三年及乾隆元年清查苗疆,这21寨共计1956户,平均每寨在90户左右,其中高漂及平夏二寨,仅仅是书中顺便提到的概数,后期清查“绝田”并未见记载,但是两寨各300户的规模,在当时已经达到苗寨人口的顶峰,即使是现在人口尚未恢复至先前水平,此类情况,在九甫、下九州、下歹旦等寨都能体现。迟至解放初期,各个大寨人口数量都有下降或者饱和的趋势,但是村寨数量在增加,《南征日记》与《清江志》记载之数相距约五十年,清江所属的苗寨总数从雍乾之交的143寨,增长到了乾隆中期的220寨。除了一部分因行政归属变更之外,更重要的是,苗寨田土被屯兵所挤压,大寨无法再养活更多人口,只得分迁往周围小寨。
乾隆元年张广泗在奏折中提到:“经附逆之寨,逐为稽核,有十去其二三者,有十去其五六,并有十去其八九者,统计现在户口,较之从前,未能及半”。乾隆五十五年《清江志》统计的这21寨户数,已经下降至847户,还不及原先的一半。这都已经过了两代人了,如果以乾隆二年为计,则上述各寨苗族人口损失应该在80%左右,如南孟、下九州、嘎洞、九甫等寨,人口消亡甚至达到90%,当然了,这些都是“反叛”较为激烈的大寨,一些“胁从”小寨因为起义期间受到损失比较小,人口有显著增长,如董敖由8户增加至40户、九杆由9户增加至40户。
那么,根据这个样本是否推算出清江厅的人口数量,进而估算六厅人口数呢?《清江志》统计苗寨户数为5742户,27086人,按照今天行政划分,还应该扣除南金、台烈、玉梁等堡,再将原属台拱的革东等地加上,我们根据这21寨两次户口统计的变化规律可知,开辟苗疆前夕,今剑河县境内苗族人口约为4万余人,比较有意思的是,剑河县最新苗族人口统计约为17万,而台江县2023年统计人口173782人,考虑到台江为纯苗族聚集县。那么反推来看,同一时期台江县苗族人口也应该为4万人,而丹寨、雷山、榕江、三都等县均苗族人口14万,根据比例推算,当时人口在3万人左右,“六厅”苗族人口总数约为20万人,与其它学者统计出入不大。
前面我们提到,雍正六年是苗族社会分水岭,实际上在更早的时间里,它已经陷入了“马尔萨斯陷阱”当中。如明朝崇祯年间,鸡讲、高坡、九股等地生苗,渡过清水江攻劫施秉、黄平等县扬长而去,这仅仅是见于史料记载的行为,而苗族各个村寨之间、苗族与其它少数民族之间“打冤家”和互相劫掠,迟至《南征日记》记载之时,已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包利等人领导的起义,是文化冲突和人口压力共同作用的产物。
如乾隆元年六月十一日擒获乌沙寨苗人毛银蛮,据其供称他在地主家引九富家做帮工,引九富围攻后山官兵营盘,还要强迫毛银蛮送饭。最后引九富被擒,花钱贿赂白汉寨人,找毛银蛮替他死。九甲寨人宁噶引在镇远金堡寨辛灶家雇工。九丢下寨人毛绞良与娄仰绞,商同尹三人在九间寨打工讨吃等等。都显示苗族社会贫富差距已经非常大,失去田土的人在各寨打工讨吃。清江厅白罗寨劫掠古州洞苗展迪寨,也可看出人口压力造成社会秩序崩塌的具体表现:
古州所属郎洞之姑翁,展迪等寨原系胁从小寨,于古州一路官兵到日首先投诚,随有昂调,柳拉,九丢,歹旦,白罗等寨恶其去逆向化,相约攻劫。而白罗一寨掳掠牛只最多…马协委差通事杨起招带展迪寨洞苗二名到营禀话:被劫去大小牛二十一只,已赔十六只,尚有母牛四只,小牛仔一只未赔等语。
噶往照供:年二十岁,去年背把柴刀去大展迪寨,同噶养阿抢得黄牛一只,后来退回去了等语
据商捏绞供:年二十一岁,去年拿根杆子跟随他们去打展迪寨,前头的人抢了一只黄牛回来交与我牵回寨,如今退回去了等语
据包宁东供:年二十岁,去年背一口袋饭,跟随他们去打展迪寨,同包辛他们抢得一条黄牛回来,如今也退明白了等语
据往计奴供:年二十岁,去年我只拿一根竿子背把柴刀跟在众人后头去打展迪寨,武噶歌在前头抢了一只黄牛就送我赶回来,我还接过他三两银子,后来大家都退明白了等语。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不论是侗族社会“爷头、洞崽”还是苗族社会“大寨、小寨”之间的依附,黔东南民族社会阶级分化异常艰难和缓慢,尚未跨入古代政权门槛就被武力开辟苗疆所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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