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55:大姐与意外
文\油糊辣子
二零一八年十月十八日,在中午下班前最后一次作业中,大姐夫从粮库近两米高的传送带上摔落水泥地面,后脑勺着地,被紧急送往第三人民医院抢救。伤情不容乐观,我们要求立即转入第一人民医院治疗。
大姐家转眼天塌了一边。
大姐忠厚老实,老好人一个,总笑嘻嘻的,家里小辈个个都喜欢她。大家庭的事,大姐从来都是“我随你们”四个字,有时心里有意见她也不明说,谁家有事帮忙都不推辞。
大姐曾在火车站做过八九年的整备车厢保洁员。普通人整理一床被子一般需要五分钟左右。姐整理火车卧铺的一整套的铺套、小单、被罩、枕套,两分钟内就能搞好。
这些年,麻利的大姐就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做着各种工,水饺厂纸花厂等都呆过,到哪家辞工的时候老板都舍不得她。
前年大姐在一个私人水管厂上班,工资三千出头,还经常需要上夜班,她想年后重新找个事做。我趁机说:“大姐,你帮我带两年孩子好不好?我只需要你早上七点半左右赶来帮忙,下午我基本上没课都能回家自己带人,你可以回家忙你的事,我们也不完全让你白帮忙,每月开你两千块钱辛苦费……”
大姐二话不说答应了,第一个月我给大姐拿钱,她一再推辞不要。我说我请别人带孩子不仅要花更多的钱还不放心,我开这点钱给你相当于你帮我减免了一半工资,大姐才勉为其难地收了钱。
一段时间后,大姐闲不住,下午回家后,傍晚又去家门口夜宵店打工,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二点钟。
我和二姐都劝她说:“你两个孩子都上班了,自己也快五十岁的人了,累了几十年,趁带瓜瓜就当修养一两年,何况也还有每月两千块工资。”
大姐后来辞了烧烤店晚班,似乎终于心安理得地休息一阵了。
这一年半,大概是大姐近十年里最轻松的一年。家里人都说大姐气色好多了。
大姐二十岁出嫁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九岁的年龄差距加上性格差异,我和大姐的关系疏远很多。我毕业后工作第一年,有回因为大姐无原则维护弟弟,我和二姐都说大姐滥好人。大姐被气哭了,说:“我知道自己不中用,你们都看不起我!”惊得我和二姐面面相觑,也看见了大姐的敏感脆弱。
印象中,妈妈总对大姐说:“我讲东呢你讲西,总不听清楚,等下又不知道怎么弄!”
后来我才发现,大姐是萨提亚提到的典型的 “打岔型人格”。
长期置身压力负荷很大的环境中,为了逃避痛苦,有些人的大脑会选择屏蔽一些信息,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且为了补足被屏蔽的信息,又习惯沿着自己的思维方式强行理解和解释,形成“打岔型人格”。偏离主题、词不达意、get不到点等等是“打岔型人”的常见表象。
通俗说来,“打岔”是人在逃避自己无法处理的问题时采取的一种防御机制。打岔型的人总是带着面具,每当遇到冲突,总试图用嘻笑来处理负面情绪,内心其实是很孤单。好在大姐夫勤快又脾气好,大姐的婚姻一定程度上疗愈了她原生家庭的诸多创伤。
大姐带瓜瓜的这一年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大姐结婚后这二十多年来的总和还要多。我经常有意识地创造各种轻松的环境跟大姐谈心,认真听她说自己的各种经历故事。
大姐做火车整备车厢保洁员那些年的所见所闻,远比一般小说精彩香艳。我不着痕迹地慢慢帮助大姐打破她的“打岔防御”,效果堪称显著。
二姐不懂什么心理学原理,只说:“大姐带瓜瓜这一年不仅气色好了,人感觉也变了很多,说话好像不像原来那样‘边讲边移’了。”
回头一看,我们姐弟四个关系本来一直很好,大家对大姐也都很关心,但我们总说她爱做滥好人,说话“边讲边移”。我们其实是因为不懂心理常识,看不到问题真相,一直带着评判和指责说话。大姐也才会觉得我们看不起她,越加自卑逃避。
我们本以为大姐两个孩子都不用父母操心自食其力了,大姐家的日子应该轻松一点了,没想到横生意外。
大姐夫上班的米厂属于国营粮库外包的一个部门。包头段老板为人不错,平时跟工人同吃同住,称兄道弟,大姐夫在他这里做了好几年了。大姐夫摔伤后,意识出现混乱,连大姐和两个孩子都不认识了,唯一认识的就是他的老板段大哥。
但是,段老板给工人买的只有五块钱的意外险,其他保险都不全,而国有粮库以外包部门员工与他们无关,拒不承担医药费。
因颅骨骨折,双侧额颞叶脑挫伤并出血,创伤性红网膜下腔出血,肺挫伤伴随感染等等,大姐夫昏迷多日。所幸医院保守治疗效果还不错,避免了开颅大手术,住院二十来天后,病人神志才终于完全清醒。
这天二姐听到段老板跟谈大姐夫的补偿事宜,双方就十二万还在讨价还价,觉得很奇怪,忙问我是什么情况。大姐这些天天天守在医院,我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医院这边都是小元在帮忙处理。
我一听摸不着头脑,心想治疗都还没结束,现在谈什么赔偿?
一问,小元说:“是段老板跟大姐在谈赔偿,说十二万一次结清,我们想加到十五万。”
我一听急了,说:“大姐不懂,你也糊涂啊!人还刚醒来,首要任务是好好治疗恢复,赔偿事宜要根据治疗情况再定,现在谈什么赔偿?”
小元不服气地说:“段老板外包的业务,跟粮库签了合同的,粮库现在不同意出一分钱,保险也只能赔到几千块钱,段老板愿意一次性了断赔个十几万是好事!”
我简直气得无语,劈头说道:“你好歹也是个高中老师,又不是文盲!这个明显的事实工伤,伤的又是大脑,后续怎么样还完全未知,我们按工伤鉴定申请赔偿就是,你不懂就罢了,为什么也不商量一下就在瞎谈?”
小元气呼呼地说:“自古赢了官司输了钱,你别到时候别弄得稀巴烂,人财两空!”
我不耐烦地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给大姐处理!”心里又腾起鄙视感:这个男人怎么蠢得如此自恋?
我要了段老板电话,又交代大姐说:“现在你只管和护工轮流照顾好大姐夫,想尽一切办法治疗,医药费和后续赔偿等我都会帮忙处理好。”
我给段老板打电话,交了底,说:“我大姐没文化,很多事情不懂,以后有问题请直接找我沟通。我们会在工伤一年有效追溯期内申请工伤鉴定,走司法程序,了结这个案子。在此之前,肯定是先治疗,最后赔偿按法律依据,不存在故意为难任何人。”
过了几天,段老板给我打电话,说他垫付的几万医药费已经用完,医院快要欠费了,他已经找过粮库领导几次,现在电话都不接他的了,请我和大姐跟他一起去粮库一趟。
见面后我才明白,事故第二天段老板带大姐去找粮库领导,人家为什么理都不理。大姐说话从来说不到点上,段老板也差不多,唯唯诺诺的,一些基本的法律似乎都不懂。不知道当初,他怎么承包的这个的业务。
粮库办公室值班小文秘一见段老板,就说某主任出差去了。
我问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对方支支吾吾,一看就是故意糊弄我们。
我示意大姐坐下等,然后对小文秘说:“领导同志,现在你们职工在第一人民医院等着医药费救命,你要是能负责我现在就找你,你要是不能负责的话,就麻烦你找一个管事领导出来跟我们谈。”
对方被逼无奈,去外面打了个电话,然后叫我们去楼上某办公室。
上楼进去,段老板嘀咕说:“主任,你在家啊!下面办公室的还说你出差去了……”
主任拉长个脸,不待段老板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道:“上次不是跟你们说了,承包出去的部门,一切业务不归我们管,还来找我干什么?我马上要出去办事了!”作势准备起身走人。
我“啪”地一声,将手中大姐夫的病例甩在这个傲慢无比的主任的办公桌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受我大姐委托,现在转告一下我们的诉求。我姐夫是在你们粮库正常上班作业过程中摔伤的脑袋,昏迷一二十天才清醒,板上钉钉的事实工伤!现在他需要的是得到积极治疗,至于后续赔偿,看的是治疗结果,我们会在工伤有效追溯期内走司法途径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们不管你们当初签的承包合同具体内容怎样,如何分摊你们工伤员工的医疗费等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请你们自行商量好!发生意外是谁也不想要的结果,但如果因为你们拒付医药费延误治疗,我们家属绝不放过你们粮库!”
说完,我告诉段老板我们去下面一楼等,叫上大姐先走了,留下段老板跟这个主任谈。
下午,粮库终于来人去医院续交了医药费。
大姐夫在第一人民医院住了整整三十四天,出院当天又转到中医院康复训练了二十余天。
2024-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