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48-49：父母北京游\\教育生意
文\油糊辣子
48.父母北京游
成年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从小就对村民的迷信充满愤怒深恶痛绝，根源就是妈妈和村里人一样迷信落地就尿的孩子命硬克父母。
我这个落地就尿的孩子，拒绝相信一丝半点妖魔鬼怪命运因果之类的东西，其实是幼小的我，内心深处非常害怕导致爸爸死亡的真的是自己。
从小抵制迷信，总试图想方设法去打败迷信说服大人，不过都是小小的我努力自证清白的方式。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胎儿还在肚子里就会排泄，落地撒尿是多么正常，每次祭出的事实逻辑多么无懈可击，也破除不了大家的迷信。
我参加工作后，大娘、珍婆婆和妈妈又经常当着大家说：“算命的都说满爱命大命好，出生时辰和月份是双龙抢宝，一生俸禄无忧，子孙后代也会福禄双全。”
这样的话不仅坐实了我克父，还一并抹杀了我所有的努力，我一听见就想冒火。但我也深刻理解，历经苦难的妈妈如果不皈依迷信是根本无法活下去的。所以，我对妈妈乃至整个愚昧的老家，始终充满愤怒，又深表同情。
妈妈身上引起我愤怒的还有她的无原则讨好。我经常需要用最硬的话，表达着最深的爱，逼着妈妈改变。
我和二姐有时不自觉地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就像妈妈的家长一样，试图重新养育一遍妈妈。
自从十年前我一怒之下坚持拆屋断绝关系后，妈妈和继父都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很多。妈妈之前因为压抑成疾的胸口疼老毛病，也不治而愈。从继父支持拆房子选择跟我们生活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原谅了他。随着自己结婚生子的阅历增长，我得以更客观地审视父母的婚姻。
从心理学角度看，正如荣格大师所说的“人这一生都在追求一件事，那就是生命的完整。”乖乖女喜欢找坏男人，潇洒不羁的人对压抑克制的人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等，这都是人在追求自己的人格完整。
一个人在爱情婚姻中找到的另一半，往往就是你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甚至始终压抑的另一个自己。即便农村婚姻不是自由恋爱的自主选择，但经历日常生活的无数磨合，夫妻双方早已无意识地互相匹配彼此的能量。
所以，貌似好强能干独立坚强的妈妈会与懦弱无能拖延回避的继父结合，并不像我小时候以为的单纯的家族外部强迫干预。又或者说，他们两个人早在婚后的无数拉锯战中，互相匹配彼此融合了。
所以，在本质上，妈妈讨厌鄙视的继父的懦弱无能，无非是恐惧自己身上的同样特质。又因为从小严重缺失的安全感，这份恐惧让妈妈无法接纳那个隐藏的脆弱无力的另一个自己。
恐惧无力感迫使妈妈总找继父这个替罪羊，用指责愤怒来去掩盖与发泄。而从小被忽视同样缺爱缺安全感的继父，也根本没有能力洞悉妈妈愤怒背后的受伤与无力，更无法给予一个丈夫的支持与安慰。
于是，一方越发急躁挑剔指责，一方只能手足无措缩回自己的壳里远远躲避与仰视。
我看妈妈和继父，就像看见两棵被厚厚积雪压弯身躯，又因彼此缠绕越发负重的老楠竹，我需要一脚一脚用力蹬去它们枝叶上的积雪，好让它们重新挺立，彼此相依却不压迫纠缠。
最关键的问题是教会妈妈如何爱自己。
拆屋断交后，继父那边一大家子就像突然被集体点穴一样，没有人再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之前动不动就腾起的闲言碎语也都彻底消失了。这是继父和妈妈从来不敢想的事，我给他们很好地示范了如何维护自己的基本边界。但农村世俗伦理的强大禁锢力，要突破谈何容易。
当年土改抄家的时候，大舅刚结婚，大舅妈的嫁妆都被抄走了，两个跟地主外婆划清了界限，所以外婆带着两个孩子最艰难的日子里，也几乎很少得到大舅两口子的帮衬。大舅老实巴交，大舅妈个子小没打算，孩子出生后，棉絮都被孩子的尿沤出几个大窟窿，改嫁丁家的外婆还得想方设法上去接济他们。
妈妈当年从泸阳农场带回去的新蚊帐，外婆舍不得用要留给妈妈做嫁妆，又担心猪栏屋不安全蚊帐会被偷，就背去给大舅家保管。两年后妈妈出嫁前外婆去取蚊帐，蚊帐早被大舅妈挂上了，还被煤油灯烧出几个大窟窿。
大舅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场病后成了仙娘，家里香火不错，但仍然是懒人烤黄鳝——熟一截吃一截。多去几个客人，家里就得借碗筷。妈妈去一次就给削一大把竹筷子，隔一段时间去，筷子又没了。
大舅家四个儿女结婚盖新屋生日宴等趟趟好事，妈妈从来都是送米送菜提前一两天就去帮忙，忙到最后清场，回回因为累得汗湿后背喉咙嘶哑说不出话。妈妈回来总抱怨大舅妈偏心不识好歹，做事知道喊她这个妹妹，吃茶的时候就喊云满娘她们却从来叫她。
最小的表姐结婚的时候，弟弟还只有五岁样子，妈妈同样提前去帮忙，结果大舅妈摆茶的时候也不叫弟弟吃。妈妈这次似乎真生气了，回来说以后再也不去帮忙了，不是要吃那几个糖果，气的是嫂嫂总把人不要紧。可不久后大舅妈做生日，妈妈又去帮忙了。大舅过世的时候，继父兄弟妯娌一堆都在，但一手在操持的仍然妈妈和二舅妈。
二零零二年那场大火后，大舅妈提来二十斤茶油放在二爷家，坐一会儿就回去了，连我们山弯新家门都没进。
再后来妈妈摔断手，继父也恰好生病住院。大舅妈因三爷管来做法事住了一晚，也没去看妈妈。妈妈大概彻底伤了心。
十岁那年，我和二姐三哥都去给大舅妈双抢。早上清早起来扯秧八点左右吃的早饭，然后赶去十多里外的地方收稻谷插秧。中午大人们为了赶时间去收另一处稻田，就留下小表姐和我们三个插秧，说好给我们送中饭却一直没送去。插秧完成走回家已经下午五点多，我们都快虚脱了。
结果锅里热的还是早上和中午两次剩下的饭，干巴巴焦黄焦黄的，菜也是中午的剩菜。我们吃了一点饭就往下面丁家二舅家赶。二舅妈接到我们问吃饭了没有，我们说吃是吃了就是没吃饱。二舅妈赶紧给我们做饭，此后我没再去过大舅妈家。
大舅妈去世前，妈妈和继父还去看了她最后一次，个把月后大舅妈就走了。妈妈用感冒后嘶哑的喉咙给我们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奔丧。老好人大姐从来是随大流，我和二姐坚决不去也不同意带礼。
二舅妈又打电话来劝，说：“外甥不认舅爷传出去不好听，你们过年过节年年都来看我们，外人会说你们分亲疏，还是去这最后一趟，免得落人口舌。”
我和二姐不同意，说：“亲戚本来就该分亲疏，你好我也好，大舅妈活着的时候对我们从来没有亲情，死了我们为什么要去装样子？你和二舅对我们从小这么好，难道我们应该对你们跟大舅妈一样？如果一样，我们不也是好坏不分有病？”
我最后跟妈妈说：“我记事至今三十多岁了连个水果糖也没吃过大舅妈的，也不会去给她吊孝。她是你的嫂子，你去不去我不管，你反正也不要强迫我就是。”
继父倒干脆利落，说：“大姐从来不识好歹，心里没有我们，你自己都不舒服还去干什么，他们那么多人去，又不少你一个。”
最后妈妈和继父竟然都没去，托小叔带了个礼了事。妈妈总算释放了一点攻击性，内在那个被忽视被伤害的委屈小人也许得到了一次安抚。
大舅妈这事过去后我对妈妈说：“亲不亲不需要看是不是亲戚关系，是看双方有没有感情，不好的人就是你亲爹妈又怎样？”
妈妈说：“要说好，原来我舅舅舅妈对我们最好了！你外公不在了，我们没饭吃的时候，你外婆带着我们一去就是半个月个把月地住，那些表哥表姐表妹个个都好！”
我说：“他们好你怎么又不去认亲？你那个嫁妆都敢昧的大嫂你年年去认？”
妈妈颇为无奈道：“认也想认啊，主要太远了不方便，家里也没有好东西送他们。你外婆过世后还走过两回，现在都十二三年不相认了。”
我说：“现在我们开车过去两个小时不要，又不像你们原来走路两头摸黑，今年过年我就送你和舅舅舅妈一起去小横垅。”
年后，我们开车真的特意送妈妈他们去走了一趟小横垄。
外婆的娘家真的都是相当仁义之人，听说我们去拜年，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小表姨从溆浦县城赶来硬要见个面，几个老人又像回到他们小时候一样。
直到现在，妈妈跟几个表舅表姨时常电话联系，春节或清明节大家都有空就聚一次，简简单单吃一餐饭回家，相互来往，其乐融融。
早些年，我看见妈妈为节约两块钱车费走七八里路去赶集总忍不住凶她，恨不能有几百万做个钱枕头给她枕着增加安全感。
后来发现家就是个无底洞，金钱方面我们也无力填补这个巨洞，只得换一种方式。于是过年过节回老家，我们就大筐大筐水果及各种吃的带回去，满足两个老人和小侄儿。妈妈上怀化的时候，我们特意请她上酒店吃饭，节俭的妈妈总会唠叨浪费钱，心里不安但又很满足。
二零一五年暑假，重回初中让我享受到了近些年来最轻松的一个长假，我们决定带两边的父母正儿八经旅游一趟。北京是他们这代人最向往的地方，决定先去北京。
小元的舅舅舅妈欣然同往，还有老同学也带她女儿和妈妈同游。我们跟团游遍北京那些经典景点，几个老人小孩爬长城居然比我们还有劲。
同行中继父年纪最大，七十八岁，但一般城市小年轻的体力还跟不上他。回程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坐上飞机，公公婆婆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四个老人，大概就妈妈最心疼旅游浪费钱。
别人一丁点的好，妈妈就会掏心掏肺去回报，她连自己子女的报答都不习惯接受。妈妈似乎只有通过永不停歇的劳作付出才能获得一点价值感，而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告诉妈妈：你配拥有子女的回报，你配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你已经不需要再拼命付出讨好任何人了。
九月底，中方一中新出纳打电话像我核对银行卡信息，说补发我们二零零九届的高考奖。忘记最后得了多少钱，好像是四千多一点。只记得大家自嘲说，我们当年明明可以买四平米房子的高考奖，现在缩水到一平米都买不到了。
后来才听说中方一中因私设小金库被查了，相关领导也被调离了学校。
相关通报说：“2008年1月以来，县一中私设后勤服务中心账户，用于核算学校食堂及超市承包款等学校的一些市场化运作的服务点收入及相应支出。截止2014年7月，该“小金库”累计收入为8609028.71元，支出为8495752.68元，结余资金113276.03元……”
我在英泰国际四年前交的两万押金，因上千业主坚持不懈地维权，终于退还到账了。可怜众多商铺业主，倾其几十年的老本拼手一搏，结果作为怀化最大规模商业地产项目的，号称打造成“西南五省 ( 市区 ) 周边地区商业领袖”的英泰商城烂尾成鬼城了。
49.教育与生意
再回初中，我还是抱有一些幻想的。觉得初中不用围着高考转，自己有机会真正开展阅读写作，有的是时间引导学生慢慢成长。
用鸡汤形容叫做，我还幻想做孩子的光。
班主任工作虽然繁琐，但也的确更容易让你获得沙滩捡小鱼的幸福感。
班上有个小学经常打架惹事转过两次学的彭同学，上课经常无所事事戳东扯西骚扰他人。有一回，他从对面长长台刚爬上操场，一眼看见我站在教室门口，马上就往回缩。几秒钟后再露头出来，笑着一摇一晃向我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烟味。
我没有识破，余光看着他回到座位将一包烟塞进课桌后，我才慢慢踱过去，摊开手对他说:“让杨老师看看抽的什么牌子啊？”知道躲不过，他乖乖将烟放到我手上。班上同学大为惊讶。
我开玩笑说：“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刑警呢，你们玩这点小样，闭着眼睛就知道，根本不够我这个业余警察出手。”
抓到抽烟，我没有批评一句，彭同学大概觉得非常意外。满身的戒备与对抗无用武之地，转而很快柔软下来。告诉我说，他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在帮前面同学捡铅笔，结果老师认为他是在座位底下捣乱，拿书扇了他一巴掌。他情急下脱口而出“老子刚才是在捡铅笔啊！”老师气急，揪着“老子”说他骂娘，一书又一书打在他脑袋上。
我扶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杨老师开学以来仔细观察过，你其实一直很想变好，一直希望大家都喜欢你，只是你经常用说痞话或动手动脚去跟同学交流，大家觉得你是在欺负他们……”
这个一身匪气的可怜少年，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彭同学很小时候父母离异。妈妈远嫁，爸爸混社会，对孩子简单粗暴，他长期被寄养在姑父家。典型的一个缺爱孩子，用各种叛逆惹事换取关注。家里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这孩子初中毕业去部队锻炼，唯一的担心就是怕经常打架的彭同学，会被打出伤疤，过不了部队体检。
后来我问他初中毕业去部队锻炼的事，他自己想不想去，他说自己也想去。我说如果你想去部队，你现在开始就要改正打架的毛病，不然身上留下伤疤就没有机会了。
几次谈话后，彭同学真的变了很多。尤其在我的课上表现非常积极，下课后还总争着给我送电脑回办公室。
班上范同学是中途转来的。范同学之前在隔壁班像个大姐大一样，化妆打架早恋，还联合高年级同学欺负同学。在大办公室我们众目睽睽下，几次跟班主任顶嘴，家长也在办公室当众扇过她的耳光。
后来学校将其调到了我班上。
我在班上从来不正面批评女同学，有问题都是私下找她们谈话。我常跟女同学说“每个女孩子都像公主一样尊贵，你们不要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尊贵。”
范同学最开始几天也化妆，我发现后都是私下稍微提醒她一下。她的字写得好，我就借机经常表扬她。也是单独谈过几次话后，这个自我觉醒比较早、渴望被认可的女孩，就收起了她满身的刺。
老满有天想起来，问我说，“那个范同学放在你班上怎么不跳了，都不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
能够切身体会到小鱼的需要，是班主任工作的最大成就感。只是各种形式主义工作更多，令人痛苦。各种工作非要留痕，都在明晃晃造假，可你仍得应付。而你发现周围人越习以为常，这种痛苦就越深。
比如，当时我们那个课表不是严格按规定开的课，上面来检查时，各班就会换一张新课表贴上，班主任要跟学生统一口径说我们一直是按假课表排课的。看似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大家可能完全无所谓，我却会很痛苦于在学生面前公开造假。
作班主任最大的痛苦，还是初中最盛行的周末补习生意。
关于教育生意，我在高中听闻老师做得最过分的事，就是一个同事的侄儿读小学一年级时，收到过他班主任统一下发的乔迁请柬。
小孩不懂事，回家绘声绘色复述其女班主任明显诱导孩子的话，我当时觉得刷新了三观。
但是，回到初中才惊讶地发现，班主任及主科老师竟然都公开在做补习生意。很多同事开学前两周的主要任务，竟然就是尽量游说学生来补习。
文化补习本来是一部分家庭的正常需要，之所以说是补习生意，主要是一些老师人为扭曲了这种需要。
比如饱受社会诟病的“课上不教课后教”问题，有的老师的确就会这样做。至于特殊照顾补习学生，可以说是很多老师的常态。
我亲眼见过有些老师开学前两周如何威逼利诱学生来补习，也见过班主任期末篡改补习学生成绩以向家长交差。当时，班主任联合科任老师周末集体补课也是常态。
作为班主任，你如果不组织周末补课，科任老师会觉得你不支持工作影响他们收入，而你一旦加入这种模式，无论你自己如何坚守底线仍会被裹挟其中。
补习成了我重回初中最难接受的坎。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九日，两个老朋友几乎同时给我发了类似信息，说：“刚看新闻了没有？允许普遍二孩了！你和老李今晚就可以造人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一直想要两个孩子。
我们两边的兄弟姐妹差不多都有两个孩子，我们一直觉得豆豆要是有个弟弟妹妹最好。我们知道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有偷偷摸摸生二胎的，但我无法接受偷偷摸摸地要孩子。我们原来也想过假离婚再找个光棍亲戚假结婚的套路，觉得过于麻烦且有失光明磊落，也不愿实施。
有意思的是，公公前两年给爷爷奶奶墓地立碑，还特意留了个空位。没想到还真放开二胎了。
我们暑假刚好都做过单位体检，于是十一月就开始备孕，想不到一次就成了。
临近寒假的时侯，我借生二胎辞去了班主任工作，此后彻底摆脱了补习问题。
2024-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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