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59走出泥潭
文\油糊辣子
元宵节晚上，我继续盯着小元签离婚协议，我想在开学之前快刀斩乱麻。
扯来扯去，对方永远是一样的脑回路：我算够好了，你为什么非要离婚？你就不能为两个孩子考虑一下？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保证下一个就能找个更好的男人？
这样封闭自体自恋的脑回路，语言沟通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我起床走到隔壁书房，摸出豆豆小时候我给她做衣服用的裁缝大剪刀，将小元的衣服咔嚓咔嚓一通乱剪。
本来我只想将前不久我给他买的新睡衣剪了，但看到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更加来气，干脆一口气将他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一件不落全剪了，连着他躺着的床单也剪成了两半。
小元在我剪床单的时候才惊恐起身坐在床沿，哽咽着说：“想不到我们夫妻竟然走到了像仇人一样的境地……”我终于看到他的恐惧和眼角的泪水。
这个男人的裤脚边都踩烂了也从不主动买条裤子，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买的。早些年每次给他买了衣服回来，他都说“你家男人的魅力哪里需要衣服衬托”总说自己不需要。后来我就懒得给他买了，实在“刚需”才给买一两件。
我将剪烂的衣服装了三大袋堆在窗台上，弄干净地板上飞舞的羽绒，然后坐在一分为二的床单上，平静地说：“也许，我们大部分人的婚姻就在类似不需要买衣服，不需要过纪念日，不需要拥抱亲吻甚至性生活的慢性阉割中，走向了不需要沟通交流的名存实亡。今天我最后跟你‘狗扯烂棕’一次，以后绝不多说半个字。”
“第一个问题：怎么定义夫妻双方的好与不好？你总认为自己好，我说不好你肯定万分不服，原来还喜欢拉亲朋证明；多年前我就用我们的生肖打过比方——你是老虎喜欢吃肉，我是羊喜欢吃草，你不要认为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肉分给我就是好，瓜瓜都懂的道理，你现在还不懂。正常夫妻的好是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从这一点看，在我每次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一次次忽略伤害了我，我表达不满后你还喜欢将责任推卸给我，硬要论对错争输赢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从来不是你做的有多好，而是我爱你爱这个家，愿意吞下委屈不计较！”
“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翻旧账？本质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旧账，只有被搁置始终悬而未决的问题。我希望那些旧伤被你看见和承认，还希望等来一句真诚的道歉，但你始终云淡风轻，现在还底气十足高谈阔论夫妻包容？很高兴刚刚终于看到你哭了，你看我不过剪烂了你的旧衣服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海纳百川的你哭什么？所以，千万别以为自己是真包容，那只是因为之前受伤害吞下委屈的一方是我不是你而已。”
“第三个问题：我现在为什么非要离婚？曾经累积的这些委屈很大一部分原因与我自己的缺陷有关，我认了。我最在乎的是二胎后这两年，我给了你很多机会沟通交流，你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一成不变。你老婆痛苦闹离婚，你却一副儿女双全岁月静好的人生赢家模样。我做得好，你就在旁边大肆鼓掌吆喝，我失败脆弱需要支持，你就有意无意背后放冷箭，这样的男人我难道还需要留着给自己添堵？所以，从来不是你过去犯的错误不可饶恕，也不是什么厌不厌女，而是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正视自己的问题，让这段婚姻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凡看得见未来的婚姻，即便现阶段有问题，双方只要各退一步努力修复就有恢复正常的可能，否则早离早解脱。”
“第四个问题：为了孩子好，应不应该离婚？我从不否认离婚对孩子的不良影响，半辈子仅仅睡过你一个男人，就是因为婚姻观念太过传统保守，但我的思维从来不封闭，我起码不会僵化到认为，为了孩子好就不应该离婚。如果一对夫妻分房而居形同陌路，几十年像个活死人一样给孩子维持着表面上完整的家，那是心智不正常的成年人才会有的愚蠢做法，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百分之百也是不正常的。正常的家应该是爱在彼此间流动的，夫妻相互支持爱满自溢，爱自然流向孩子及其他家人。如果夫妻之间本身无爱如同守着一口枯井，还幻想着井里流出爱去滋养孩子，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如果夫妻一方吸食另一方能量或彼此内耗，那长痛不如短痛，离婚是对自己和孩子都负责，现在我的感受就是你不断在吸食我的能量增加我的内耗，离婚不过是我在自救。”
“第五个问题：如何区分爱与责任？我要是不带着对家人的爱做饭，根本就无需考虑你们的感受喜好，每餐只要煮一锅无毒的东西端出来吃，不饿死你们就叫履行了责任。所以，夫妻之间光有冷冰冰的责任没有爱是完全不够的，只尽责任没有爱的丈夫承担的家务，钟点工可以完成得更好；只尽义务的性生活，女人点个男模或者借助情趣用品都能更有质量。反之，类似的妻子完成的工作也一样可以由钟点工、居家保姆及娼妓等来代替。我觉得正常夫妻过日子是物质精神双层面一加一等于二或最好大于二的效果，夫妻间有爱贯穿始终，各尽其责，热气腾腾。从一开始交往，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物资方面我从来可以将就，但精神层面，我是绝不愿将就的人。我绝不允许我的婚姻像很多人一样貌合神离名存实亡凑合着过后半辈子！”
最后我说：“患厌女症的男人女人的思维，才会认定女人就非得找男人过日子，真正精神独立的男女想的是自己的生活自我负责，日子从来是自己过，另一半不过是锦上添花。孩子是我的软肋，但绝不是可以拿来要挟婚姻关系的筹码。为了孩子，我更不应该将就！旧账你从来不愿算，我积压的怨恨无从发泄，今晚剪烂你的衣服总算彻底清了账，就跟当年拆屋一样，过去恩怨一笔勾销。今后我不再是你妈的影子该承受你的攻击，我也不想活成我妈当年的怨妇样子。无论法律上哪天判决离婚，情感上我现在已经跟你一刀两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你也恪守好自己的边界！”
小元好像平生第一次听进去了我说的话，语气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挫败感。
此后，我说到做到，除了家里一些公共事务和牵涉孩子玩乐需要双方一起完成的，其他方面我一律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小元原来上公开课做课件之类或需要在电脑上操作的一些工作，总会以电脑技术不熟练叫我帮忙。这种纯私人工作推给我，我心理上是不乐意做的，但每次最后还是帮了。
近两年我看他不顺眼，不想帮忙，就趁机收费五百一千故意气他，但我又不乱花钱，他每次乐呵着说是给堂客小费。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做到：你的私事与我无关，花钱请我也不想做，你外面请人做我也不心疼浪费钱。
两岁半的瓜瓜逻辑非常清晰又伶牙俐齿，小元这种“自恋固着”的中年油腻爹自然搞不定这样的孩子，他们经常上演这样的对话：
爹:“瓜瓜，尝尝xx菜，这个好吃！”
瓜娃子：“xx不好吃！我不想吃！”
爹：“怎么不好吃呢？我觉得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瓜娃子：“丝瓜皮好吃吗？南瓜皮冬瓜皮好吃？蚂蚁毛毛虫好吃吗？粪粑粑好吃吗？……”
小元有两回气鼓鼓地跟我说：“瓜娃子也太犟了，你看他是不是该打！我觉得男孩子该打就得打！”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生气地讽刺一番，再给分析一通什么小孩秩序敏感期云云。现在我平静地说：“我是瓜瓜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你们两个不是兄弟，不需要拉我做裁判；你是瓜瓜的爸爸，四十多岁的男人了，打孩子也不用经过我的许可，打不打是你自己的事，后果自己承担就是，我是瓜瓜的妈妈有义务保护他，如何保护才是我的事；我友情再提醒一次，如果你还成天‘拉尿洗手喝水’地喊，自以为是在教育儿子，别说你现在叫不动两三岁的娃，娃大一点吼你打你的时候，你别说我早不提醒，也别推卸责任说是我娇惯儿子……”
瓜瓜从小明事理有主见。虽然平时玩得就差天花板爬不上去，地脚线都被拆了两条，但喝药打预防针等只要事先说好，从来不哭不闹。瓜瓜两岁半左右有次跟我回老家，碰上修路堵车，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家，他一个人系着安全带坐后排，叽叽喳喳跟我说了一路，那种理性与定力，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真叫人惊讶。这样一个好孩子，偏偏碰上这样一个高自恋爹，不厌其烦唠叨“拉尿洗手喝水”式教育他。
我曾无数次对小元说：“孩子自己的事，大人总安排他去做，会让孩子有种服从权威的屈辱感，你这不是在帮孩子，是在引发孩子的融合焦虑，破坏孩子的主体性，人为制造孩子的对抗情绪。我从小就非常反感大人安排，现在这把年纪了，明明有时自己想去运动一下，你在那一唠叨催促，我就不想去了，就是体会到那种服从他人意志的屈辱感内心抗拒，难道你就没有这种感觉？”
自恋爹不以为意，说：“是呀，我怎么从来没感觉？”
“你们三兄弟四十多岁了，你爹还能说一不二，那确实没感觉！是不是活到现在四五十岁了，你爹妈每逢吃鱼必交代一句‘注意鱼卡卡’，倍感亲切？” 我只能翻白眼。
公公过于强大，婆婆与孩子共生，小元不仅未完成精神弑母的过程，似乎连弑父也不彻底，自体自恋与客体自恋不能自如切换，就经常卡在俄狄浦斯期自恋固着的状态，心智停留在一种家庭血缘间的、静态的“我什么都好，理应被爱”的内在信条里，没有完成到社会人际间的动态的“爱与被爱，源于自己要成长到值得被他人所爱的现实领悟”阶段，导致空有年龄增长，却缺乏体验并理解他人复杂多变的情绪、情感的能力。
小元爱孩子，我们教育理念大方向上完全一致，但由于其自恋固着共情能力太差，原来带老大时争执过的一些家庭教育老问题，带老二后又重犯，让人彻底无语。现在我已经放弃了间接改变他的执念，也不在两个孩子面前帮他缓冲调和，彻底摆烂，让他自然承受大小孩子的暴击。
二零一九年三月八日，小元大早给我转账了一个“520”红包，我没收也没回复，中午他又抱回一束玫瑰花，说：“堂客，节日快乐！”
我翻了个白眼，说：“好些年没送花了，离婚协议签字了又想起送玫瑰了？是不是还打算晚上将自己洗干净做礼物？李大帝的龙种可不能随意留下，届时是用推拿法、藏红花还是毒水银解决呢？”
小元讪笑着贱兮兮地说：“堂客，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个家没有你就完了！我努力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平静地说：“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你只是婚姻中的既得利益受损了。我真心感谢我经历过的一切，尤其是我们的两个孩子，面对孩子，我总发现自己的无知，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谦卑地学习。著名精神分析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说‘不成熟的、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你今天就表演了什么是赤裸裸的幼稚的爱。”
节后，我逼着小元实行AA制分居轮流照顾孩子的方案，每周一轮，提前体验离婚生活。轮到我居家，小元就住画室去，他一个人懒得炒菜又嫌弃外卖，连续几天就煮白米饭搭老干妈。
豆豆上学坐学校定制公交，不用家长接送，我每天七点二十必须将瓜瓜送进幼儿园再赶去上早读。
豆豆大概隐隐约约看出了端倪，我本来也不打算一直瞒着她，选择时机坦诚跟她谈了我们大人之间的问题以及我想离婚的打算。也许直到发现我跟孩子摊牌，小元才真正相信，我是真的想跟他离婚了。
小元试图再次回到“狗扯烂棕”模式掌控一切。我已经学会跳出他的掌控，不再扮演他需要的缺爱索爱委屈愤怒的“小孩”，专注养宠物养孩子，有空就带着瓜瓜去爬山溯溪看书写文章自得其乐。
其实，我自己很清楚，我在亲密关系中同样欠缺爱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从小都没有得过父母无条件的爱，普遍性缺爱，以致成年后在亲密关系中长期秉持着“我被你爱，我才会反过来爱你”的幼稚的爱情原则。
我跟小元一样，都是出于“我需要你，才爱你”，而不是基于彼此精神独立自爱充足后的“因为爱你，才需要你”。
很多时候，我觉察到自己“不被爱”时，就会加倍“不爱”报复回去。
我跟小元的差异，仅仅在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不断尝试改变，而他仍封闭在原地。我之所以只想快刀斩乱麻逃离，就是清楚这段关系除非双方愿意刮骨疗毒自我改变，否则耗下去只会耽误孩子的成长时间。
尤其随着对本地教育的深入了解，我作为教师的罪恶感也与日俱增。
瓜瓜出生后，想到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还得继续接受自己深恶痛绝的这种教育，简直难以忍受。
几年来，书架上的心理学类育儿类书籍越堆越多。两年前有回我一度“威逼利诱”小元看婚恋经典译著《爱的五种语言》及一些精神分析类书籍等，他都嗤之以鼻。
我说几千年封建统治下的国人最需要学点心理学认识自己，小元就说人到中年最需要睁只眼闭只眼，还搬出《道德经》论证。然后，每次在我挖苦“等你儿子上小学后被罚站罚抄谩骂暴打的时候，你是不是打算闭着眼送点礼求太平”后，这个男人才收起狡辩，叹息一声。
孩子面临的教育大环境，我们的认识相当一致，但在慢慢活成乌龟成为集体追求的趋势下，这个男人也日趋油腻。
这也是让我决绝离开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我走出“婚姻痛苦就是因为嫁的这个男人造成的”错误认知，我感觉自己好像斩断了束缚我的最后一根锁链，生命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与力量。
纵观人的成长，亲密关系才真是一面照妖镜，真正洞见每个人最真实的内核。而感情里反复刺痛你的那些卡点，其实都是来拓展你的生命广度与深度。
三月底某天，我看到小元从书架最上层将曾奇峰老师的《你不知道的自己》和武志红老师的《巨婴国》翻出来带去学校了。
也许，我们都只有被置之绝地后才有动力求生……
2024-1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