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50.得豆得瓜\\狗扯烂棕
文\油糊辣子
50.得豆得瓜
怀二胎的时候,我三十五岁半。孕期仍然非常轻松,一直正常上课,期间真的没请过一天假。
七月初的期末监考阅卷等工作一项没落干完,暑假临产前仍然能够麻利开车接送豆豆。
二宝的小名也早定好了,就叫瓜瓜。呼应豆豆的小名,也契合我们喜欢的“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二零一六年八月二十五日清早,出现阵痛。跟十年前一样,仍然是我和小元两个市妇幼保健院生产。
医院正在搬迁阶段,新院区还没投入使用。老院区一派破败景象,病房床单打了两个补丁还在硬顶着用。
我们七点过几分到达的医院,结果九点半不到瓜瓜就出生了,一些产前检查都来不及做。生产非常顺利,但由于产程过快,会阴出现Ⅰ度轻微撕裂。最恼火的是胎盘有部分粘连,没能顺利脱落。
医生告知,需要手剥胎盘。
结果我被医生口中所谓的胎盘剥离小手术,生生折腾了个把小时,扒皮抽筋一般生不如死。
清理完毕,医生抱来瓜娃子,推着我们母子出来。我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四十多了。
二姐炖了鸡汤,带着豆豆,早在门口等着了。小元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也没能免俗,内心远比他平时表现的想要儿子。
二胎放开后,周围一些朋友通过各种途径,试图选择胎儿性别。我一直觉得我们想要的就是拥有两个孩子,无关性别,也从未想过筛选,小元也从未表示过二胎就要生个儿子的想法。
现在看来,不是不想,只是知道我的德性不敢想罢了。想到这层,心底不免有丝遗憾,于是挖苦小元道:“你老婆刚刚被抽丝剥筋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哪去了?是不是电话报喜不够还去给李家老祖宗上香报喜了?”
小元舔着脸说:“老婆辛苦了,是医生不让家属进去啊。”
婆婆中午从乡里赶来了。考虑婆婆一时半会不熟悉家里家务,也防止豆豆觉得被忽视,晚上小元回家陪豆豆,婆婆留医院陪我。
因为进行过胎盘剥离手术,产后打促进子宫收缩药物时宫缩痛非常剧烈,感觉疼痛级别比生产时还高。护士为缓解疼痛将点滴调到最慢,一瓶药输了三个多小时。
婆婆当年自己生的三个儿子,月子里都是她的婆婆带着睡,据说是接生婆奶奶嫌婆婆有些笨手笨脚不放心。所以,轮到我这,护士叫婆婆给宝宝量个体温之类,她都紧张,一晚上看着慢慢滴着的药水急得受不了。
我和护士都告诉她,说这药打快了肚子痛得很,婆婆还是嘀咕着两次催着护士调快一点。我心里一阵难受。
第二天上午,顺哥和嫂子都来看我,冬姐从城东也过来了。冬姐一眼看到我就说:“满爱,你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干焦干焦的,是不是昨晚产后宫缩痛厉害没睡觉?”说话间就给我剥了小半碗她带来的提子,细心地用开水过一下再递给我吃,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婆婆也是个好人,可是一晚上她都看不到我的疼痛,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只能指哪打哪。
第二天妈妈也赶来了,晚上换小元在医院陪护。
第四天出院回家,两个妈都在家帮忙。妈妈已经七十二岁,婆婆六十四岁,两个妈就帮忙杀鸡做饭洗尿布等,白天偶尔照看一下孩子。
我胃口还不错,但感觉比起第一胎产后虚弱了很多。因为会阴撕裂,出院后每天仍然需要清洗上药三次。家里是蹲厕,上厕所都不敢全蹲。这些私密的事我根本不可能让两个妈来帮忙,结果正忙于装修新画室的小元却觉着两个妈都在家,第三天大清早出去吃晚饭了还没回家。
小元回来,见我下午的糖水鸡蛋还没吃,说“鸡蛋都放冷了,怎么还没吃?娃不哭,你就让妈她们管,你不要管,好好休息。”
我几天来心里窝的一肚子火,就在他说“好好休息”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我在医院痛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你昨天擦了一天药今天就不知道还要清洗擦?一天连上两次药你都不管,还是人吗?我上个厕所都不方便,你还好意思叫你老婆好好休息?”
然后,这个男人又像他之前无数次的反应一样,立马反驳解释起来:“我说了在医院是医生不让家属进去啊!至于擦药,我以为两个妈都在家我就没上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忙新画室忙得晕头转向……”
这种时候,谁需要的是男人的解释?
清洗完上药不久,我去上厕所,产后便秘加上会阴撕裂让人根本不敢大便。我搬了把椅子支撑着身体,半蹲着上厕所,搞半天腿脚全麻了,才一身虚汗出来。
拉开厕所推拉门,发现小元木头一样还杵在门边。我们家厕所改装过,有个约二十公分高的台阶。我见小元也不过来搭把手,气又来了,骂道:“是不是你老婆不叫你扶一把,你就装作看不见?你老婆哪怕明明手脚被砍断了,鲜血直流,只要不喊疼,你就不觉得她疼?”
小元说:“你脾气翻天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该扶还是不扶呀!”
我们十六年来从来没有为钱为米为双方家庭争吵过,每次争吵都是我一有情绪,他不仅接不住,还要辩对错。
晚上睡觉后,小元就像没事人一样嬉嬉笑笑,我又来气了。几句话又吵起来。结果小元又一次重复了十年前生豆豆坐月子里的一幕,去叫我妈了。
两个妈一前一后从客厅走来,妈妈说:“还坐着月子呢,不晓得两个有什么吵的?”婆婆也跟着后面嘟囔道:“小元,你做什么呢?你也是的!”
我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抓起床头的小台灯啪的一声摔在走廊上,吼道:“这个神经病男人一吵架就喊大人,十年前这样,十年后还这样,我要跟他离婚了!”
据说,理想的夫妻关系是夫妻双方三分做小孩儿,三分做大人,四分做成人。
也就是说,夫妻双方在各自遭遇困境退行到小孩子状态的时候,对方能够像父母一样无条件接纳另一半——男人能够像爸爸一样爱妻子,女人能够像妈妈一样包容自己的丈夫。
我在二十六岁生孩子最脆弱无助发生退行的时候,丈夫不仅没有像爸爸一样无条件地接纳呵护我,还将我们的争吵暴露在父母面前扩大了矛盾与伤害,明显给我造成了心理创伤。
我的心理年龄停留在了二十六岁。
再往前溯,是我内在住在一个缺爱的小女孩。
每个人的成长中都会经历或大或小的创伤,我们也都会本能地努力遗忘过去的伤痛,但大脑和身体却从未忘记,一个微弱的危险信号,就能诱发曾经的警报系统。
十年后生二胎,同样的一幕幕再次上演,我那尚未得到疗愈的旧伤,再次被扒开、撒盐,又添新伤。
51.狗扯烂棕
月子里瓜瓜黄疸较重,医生建议照蓝光,但蓝光治疗需要办理住院,且大人不能陪护。
我们担心这种隔离对婴儿心理不好,最后选择吃药祛黄疸,每隔一个星期去医院测一次黄疸值。
前半个月瓜瓜睡眠不错,后半个月日夜颠倒,加上满头湿疹,半夜三四点钟还不睡。有天凌晨三点多钟我才哄睡孩子,我累得腰酸背痛,坐在床头地板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小元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躺在床上默默叹气。我越发委屈,骂他死没良心,将之前的旧账通通翻了出来。
二零零一年刚结婚不久,由于避孕失败致意外怀孕。当时我们两地分居也没想那么早要孩子,于是决定自行药流。
早上小元匆匆送来流产药后又急着赶回去上课了。我虽然有些害怕,也不想耽误他工作,于是上完课后下午一个人吃了药,偷偷躺在铁皮屋里五味杂陈地等着所谓的爱情结晶流下来。
当时年轻不懂事,身体又特别好,流产后就跟没事人一样正常上课正常饮食。除了我们夫妻外,外人压根不知道流产这回事。
大概半年后,在我们自认为安全措施完全到位的情况下又意外中标了,真叫人欲哭无泪。
这次药流后断断续续半个月还有出血症状,才发觉不对劲。小元带我去他学校附近一个熟人医生处检查,说是药流不尽有残留,需要做清宫。后来清出来的不过拇指甲盖大小,不到两厘米长的一小块白皮膜,但清宫那种身体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羞辱感,让人不堪回首。
清宫第二天傍晚,我们因为某句话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冒雨就往铜鼎走。小元跟在后面,一路哄,还没走到学校又和好了。
六年后,豆豆一岁左右又出现过一次意外怀孕。这次不敢吃药,去医院做的无痛人流。手术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家,小元送我到站台,看到3路车快到站了,交代两句转身打算回校上课去。我顿时冒火了,说:“你老婆刚做了人流手术,你让我一个人坐个把小时公交车回去,你就不怕你老婆大出血死在车上?”
小元无奈道:“我认为你反正直接坐车就回家,应该没事,你要是不舒服就直接说,我不照做就是我的不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需要怎么做?”
最后请了假送我回去,但我仍然很生气,觉得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我了,婚前的甜言蜜语都是骗我这样的无知少女的。
最近的一件事,二零零三年陪夏晴考鹤城区小学老师闹了乌龙没考上,小元竟指责我摸一号签。
我一件件翻出来说。控诉他在我需要支持的时候,从来没有给过我支持和安慰,自己瞎了狗眼,一辈子的初恋就嫁给了这种没良心的伪君子渣男。
小元见我翻旧账否定一切,越发激动起来,争辩说:“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你还翻旧账,我们那么多美好的经历你就一笔抹杀了?天地良心,我从来都不想故意伤害你!我的为人,身边亲戚朋友都看得见,放眼望去,你的朋友同事中有几个人的老公能做到我这样勤勤恳恳,孝敬父母,关爱妻儿的?”
我越发生气,说:“夫妻生活,只有你这个巨婴天天需要向人证明?!你究竟要谁来做裁判?你老婆的死活你看不见,老婆都要跟你离婚了,你还有脸在外面装关爱妻儿?”
两个人又陷入豆豆出生后有段时间打嘴巴仗的模式,活像农村俗话说的“两只疯狗扯一匹烂棕叶”。
意识到“狗扯烂棕”后,我给了自己一巴掌,恨恨道:“我以后要是还让自己在你这个狗男人面前哭,我就不是人!”
小元意识到什么,再来解释,我心里已经一片悲凉,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心里明白是我对孩子看得太重了,孩子一出生事事我都亲力亲为才放心,两个妈在家实质上也帮不了多少忙。产后激素的改变,产妇本身就容易抑郁。我又累又无助,退行到缺爱索爱的小孩状态,小元却仍然接不住。于是我越发愤怒,把所有的气都往他身上撒。
三室两厅的房子,两个妈都在,空间变得异常逼仄,我非常不习惯,连吵架都得万分压抑着。
我感觉自己有了产后抑郁症状。一边向外发泄愤怒掩饰自己的悲伤无助,一边向内攻击,自责做不到心情愉快导致奶水根本满足不了孩子。
好在孩子真的是天使。无论我多么生气,只要看见儿子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心瞬间就软了,不愿错过小孩的一颦一笑。于是,我闲着就看崔玉涛等各种育儿医学知识,暗暗发誓养二娃再也不要因为我们父母的愚蠢三天两头输液打针了。
妈妈见我看见小元就烦的样子,鬼鬼祟祟地到处求神问仙。
有天我摸到枕头里塞了个小小的三角形黑布包,再摸,小元那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黑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打了鸡血的符纸。
问小元,这狗男人嘴巴说不知道,神色却躲闪。看样子明显知情,气得我把老娘跟他一起骂了一顿。
月子就在各种忙碌及双方扯烂棕、最后小元扮小丑示好的几个循环中度过了四十天。
一出月子,我让两个妈都回去了。没有老人帮忙,我们似乎很快又回到熟悉的战略伙伴角色,默契分工合作,各自忙碌。
我成天一手带娃一手做家务,还要兼顾大娃,除了赢得睡觉时间外,别的都已不重要,更没时间心力吵架了。
小元这个学期需要经常去长沙蹲点管理外出集训的学生。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带两个孩子虽然更忙一些,但心情更愉快。
我感觉,自己心里已经开始真正厌恶这个男人了。
十二月初,妈妈打电话说弟弟又已经连续一个星期联系不上了,说着起了哭腔。
我一听就忍不住要发火。
侄儿从出生第一天起就是妈妈带着睡觉。弟弟弟媳还没离婚的时候,两口子看到自己儿子拉了粑粑,竟然异口同声高叫妈妈。妈妈赶紧从大娘家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边嗔怪一边笑着去给她的孙子擦屁股,可妈妈极力地讨好也没能挽救这段婚姻。
弟弟离婚后这两三年,我和二姐一再对妈妈说,这两年让弟弟就在家里自己带儿子培养一下父子感情,家里事情都交给弟弟管,我们多帮衬点,不要考虑他出去赚钱的事。提了几次要弟弟自己带他儿子睡觉,可还没睡两天,妈妈各种不放心又作罢。
妈妈能干又好强。她心里似乎始终认为儿子养老才正常,几十年都在期望弟弟争气,把家里经营得红红火火。弟弟因为达不到她的期待,于是总被指责批评,压得弟弟一次次逃避。弟弟这次出去打工,妈妈事先一点都不跟我们透露,直到联系不上了才来找我们找人,类似的事已经好几次了,这叫人如何不生气?
弟弟这次是妈妈托村里一个堂哥带去铁路上拉电线。堂哥个子小,做了两个月嫌太辛苦就回家了。弟弟说还想继续在那里做,堂哥就没带他一起回来。堂哥后来联系工地那边工友,说半个月前弟弟就结账回家了。
我们查了一下弟弟的通话记录,确定结账后一个星期他都是在正常状态,推测他大概率回了怀化而且应该就藏在哪个角落里,只是不想回家。
关于报不报警找人的问题,我和二姐商量后决定不找了,得给妈妈一个教训。
我跟妈妈狠心摊牌说:“十多年来家里大小事情,哪件事最终不都跟我预判的一样,可你们老的小的三代人都不听也不改!弟弟在家你不放手让他锻炼,越养越废,还总幻想让一个没有丝毫责任心的人出去赚钱!出去的时候生怕我们管多管闲事阻拦,现在找不到人了,你又来找我,哪次不是我去给你们擦屁股?反正这次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大年初二回家,继父偷偷告诉我们说,妈妈到处问仙许愿。
有仙娘说弟弟还在某个地方不动,也没明说人死了,妈妈哭过几次了。
妈妈这个年可想而知怎么过的,明显憔悴了很多。但只要我们说起弟弟,仍然嘴巴硬,说:“随他是死是活,反正他从来没有我们爹娘,我也当他死了!”
我听不得这种话,回敬道:“我和二姐从小宁愿自己不吃不喝都只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后来发现很多事都是你自找的。比如你说生大姐第二天就去劈柴剁猪草,你为什么不喊爸爸去做?猪就是真会爬你床上来咬人,你还可以一脚踢下去不管!前两年你摔断手,家里那么多人在,你为什么还要自己一个人吃那个老亏,舞着断手走几十里路去找水师?现在就说弟弟这件事,你明明心疼他心疼得要死,嘴巴又要这样说反话,也怪不得他天天只想离家出走!你自己不改变我们就是帮到死,你也过不了好日子!”
妈妈早已奈何不得我和二姐,就肉眼可见地把气撒在继父身上。吃晚饭时继父好心给她递饭,妈妈也没好气地说:“我自己不会装啊!”嫌他这不做不好那做不好。
我索性狠心到底,揭穿妈妈道:“老公公关心你,给你装饭,你又没好气,到时候又总觉得人家不心疼你!家里一直都是你当家,捉鬼放鬼都是你,每次出问题了就乱撒气……”
觉察到自己太扎老娘心窝子了,我换了个开玩笑的口吻调侃两个老人道:“老公公,你这老婆婆也太难伺候了,找了个能干厉害老婆看样子也恼火,要不是我两姊妹像法官一样公正,你这老公公日子就恼火了!”
二姐笑道:“老公公,我们要是像一般人家女儿不仅偏信老娘,还时不时给老娘搬弄一下你的是非,那还得了?”
继父看着妈妈开心地笑了,说:“是呢!是呢!亏得你两姊妹!”
“能干呢,她们都给你撑腰!”妈妈也笑了。
我趁机又说:“妈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一下,我从小到大是不是总比你问的祖宗神仙都灵?你为什么就不信我一次呢?我现在告诉你,你崽等到那一万块工资花完了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仙娘算他在哪里不动算得对,在网吧吃喝拉撒睡不需要动!”
小元也开玩笑说:“是啊,亲娘,你要是给那些仙娘许愿什么轮鸡轮鸭轮猪问仙,不如许给我们吃好了,我们算得更准。”
妈妈这次自知理亏,心里担心得很,却憋着口气不好意思再叫我们找弟弟。
继父这十多年真的改变了很多,反而是妈妈一直没能完全打开自己。我们从心里真心感谢继父陪伴妈妈。继父也因为被我们看见和肯定,越发舒展,老来说话做事竟比年轻时候还利索了。
回城的时候,小元会车时又出现事先不注意预估路面,导致没必要倒车的老毛病。我在心里涌起鄙视的瞬间,同时起了警觉:我以为我一路刮骨疗伤反思修正杀伐决断,早已斩断了原生家庭创伤的代际传承,结果发现后视镜里自己对丈夫厌恶的神情,还是像极了妈妈乱撒气的样子。
2024-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