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全省公招校长
文\油糊辣子
二零一三年春季开学,学校说上面下了最后通牒,除非辞职,否则必须返岗了。
辞职念头在脑海里斗争了几天,家人不用问,没有一个会支持我辞职。我自己也没有勇气放弃工作,于是转了店,乖乖回校上班。
返岗第一天一从3路车下来,惊讶地发现两年时间校园真的大变了样,绿化高端大气,叫人惊喜。我的由衷赞叹一出口,就被身边同事堵了嘴:“你老人家知道门口那两棵树多少钱不?三十万!相当于两套房子立在这儿,意不意外?”
肖老师还是老样子,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满爱,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我去年抽奖中了一台山地车放学校半年了,正想着带给我侄儿去,明天帮我带怀化去好吗?”
我简直哭笑不得,揶揄道:“你家老谢这大半年的,难道都没到学校来过?你不会叫他推回去?你们这些中年妇女太过分了,总把我当老公使!”
肖老师哈哈大笑道:“我不会骑也推不好,老谢来的时候还真想不起推
车这事,看到你一下就想起来了!”
在一堆女人中间,我经常就是给她们拧瓶盖、搬东西、换灯泡、修火
箱、清理电脑手机垃圾等等的那个人。
我总开玩笑说,男人们把我当兄弟,女人们把我当老公使。我也不是个老好人,不想做的事,谁的面子都不给。好在老朋们有分寸,相处自在。
下午,我推着山地车和肖老师并肩走出学校,瞥见校门口我曾经种过的菜地荒芜了,突然想起了张老师。
那块菜地最开始是张老师在种。我住学校后,她送给了我。当初参加
一中招聘多亏张老师各种鼓励帮忙,知遇之恩其实一直铭记于心。张老师是个不甘平庸又非常热心的工作狂,短短几年从普通老师做到教研室主任、教务处主任,直到副校长。大概从她担任中层主任开始,我有意与其保持了距离。
我不想加入任何标签的小集团,但从朋友情谊上,我的疏远,世俗看来也许就是忘恩负义。
返岗后正值第二学期,学校没有人事异动,我还不用上课,学校安排我们三个临时返岗人员在办公室打杂。校办公室除了正副主任、计生专干宣传专干外,又加塞了我们三个。我们仨主要负责考勤登记、会务接待及隔壁校长室会议室的卫生,每周统计并公示一次考勤情况和更换一回宣传窗报纸。
正常情况下,这个杂务就是一个人的工作量。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杨老师之前就一直在办公室做后勤,去年因身体原因休了假;教英语的谭老师下海多年刚回校,我们私下戏称美女霸总。
我们仨老老实实坐了两个星期班后,私下就开始轮班了,因为根本没事可做。一个人值班的时候也没什么事,我基本上就是带个电脑做自己的事或看书,但下午得呆到五点半,大家打卡完毕后才能走人。
校办公室是个窗口,哪怕你成天蒙着耳朵也会听到各种消息,尤其是花边的。很多人早上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聊前一天晚上各自的牌局战绩和股票行情。
我觉察到校园气氛比两年前更诡异了,校门口两棵罗汉松以及培训中心、后勤服务中心成为大家公开发泄的载体,牢骚无处不在。
陆陆续续地,我听说了缺席的两年里发生的很多故事,真是“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
最惊讶的莫过于我们那一届的年级老大两口子竟然离婚了。印象中那三年,多少人公共场合都热情追着喊哥喊姐喊嫂子,夸嫂子衣服鞋子包包帽子哪哪好看,害得我等不喜认干亲的毫不犹豫放弃了高考后的旅游福利。
没想到“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也适用于小小年级组。“嫂子”当众一耳光,扇掉了聘任制下老师们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培训中心专业老师间因为各种利益纠葛一向不宁静,某个组最后逼出几个狠人。女教师反霸凌的方式也是绝了,竟将她们同行的疑似出轨证据打了个大礼包,直接发给了对方家属,釜底抽薪。
另一位男教师玩学生玩出了大事。
按理说学生已经高中毕业成年了,一段师生恋意味着安全结束了,但因为玩出了孩子引发了质变。已婚已育的党员同志婚内出轨又超生,各方都无法圆场了。
有天去隔壁教务处玩,无意中发现某老师的“作文模具”竟然还在使用。据说这位老兄经常上课睡觉,因为他成天都在牌桌上。为了应付教学常规检查,这位仁兄二零零九年初整了两套作文模具,一套四篇应付期中阶段检查,一套八篇应付期末。
作文本是牛皮纸封面那种,班级姓名一律写在便利贴上。说以后新接一届学生就重新换一次便利贴改一下班级姓名,叫一劳永逸式应付检查。
因为福利问题,我请假后的第二年,学校竟然已经闹过一次集体罢课。学校因为数千万的巨额债务总在拆东墙补西墙,从二零零八届开始,已经连续五届的高考奖都还是空头支配,补课费也总迟迟发不出来。
二零一三年暑假,风言风语中,郭校调往县里某单位,培训中心某些专业老师被分流去了隔壁中方职中。
中方县政府开出年薪二十万的高新,在全省范围内首次公开选聘县一中校长,开创全省县办高中公开招聘校长的先河,轰动一时。
中方一中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我们只能捡怀化几大名校挑剩的部分生源,走专业特色办学路线是教育发展的必然趋势。能够在二零零七年就开始大规模特色化办学,应该将很大一部分功劳归于郭校个人的眼界见识对学校教育发展的准确定位。
学校高峰期光美术专业生一届就有四百多人,加上音乐体育专业,一个县域高中一届专业生高达六七百人的庞大规模,实属罕见。
二零一二年,学校啦啦操队夺得全国啦啦操总决赛两项桂冠。其后应国家体育总局召集与国内其他十四支队伍共同组成中国代表队,参加在美国举行的啦啦操世界锦标赛,且在混合花球啦啦组别的比赛中荣获世界第六名的好成绩。可谓特色办学成果有目共睹,但后期校风学风之扭曲也是有目共睹。
从老潘到老郭,的确类似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进步,只是似乎起步猛了些,把教育做成了纯生意。当然,我也从不觉得那几年换一个校长,或者潘校长健在,学校就会好很多。
应该说,三十岁后,混在县城的我早已经不再相信“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也不再期待任何一个校长。
因为中国县城是“彼得效应”最明显的场域。在一个关系为主的等级制度中,每个职工都趋向于上升到他们所不能胜任的地位,当一个单位相当部分人员被推到其不称职的地位,整个组织普遍是庸者出人头地,发号施令,那么人浮于事、效率低下 、劣币驱逐良币就是必然现象。
县城本身的权力结构运作方式,加上聘任制等各种人事制度改革的外力催化,一个县一中,绝非区区一个校长就可以正本清源的。
老郭的功过,相信中方人心里自有一杆秤。
我想说的是,我本无意评说任何人,只是人始终活在社会关系中,很多人是我的个人记录中绕不过去的点。
严格说来,只有法律才对个人具有盖棺论定的功能,除此之外,任何私人的评价本质上都是偏见,我的更不例外。
2024-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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