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22—23:爱情猝不及防\\日色慢情书长
文\油糊辣子
22.爱情猝不及防
毕业后那么快陷于恋爱,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
二零零零年正月开学后第一个周末,我去丁家看同学顺便给两个舅舅拜个晚年。老同学秀娟和晓明毕业后都分在丁家乡中心小学。
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们事先也不联系。所以我冒着严寒赶到丁家的时候,秀娟不巧回了老家。晓明彼时早已被其同事“拿下”,告诉我说,秀娟正在被学校同事“穷追猛打”。
同一天,天寒地冻中,辰溪县龙头庵中学的美术老师李小元和他的朋友刘老师,一人一个老摩托也杀去丁家看同学。猛追秀娟的正是小元黔师低一届的学弟杨老师。
于是,以晓明两口子为主的几个丁家老师,在校门口二舅妈开的小饭馆做东,热情邀请我们两伙同学聚餐。
席间得知,小元还有一个同事米老师本来也是一起来玩的,车过上蒲溪乡背后岔路口,米老师在前面骑得太快,一溜烟不见了。小元两人一路狂追到干田垄村还没见人影,才确定伙伴肯定跑错方向拐向了蒿吉坪。手机普及后,年轻人恐怕很难理解这样半途失联的魔幻现实了。
聚餐第二天是周日,正逢接龙赶集。舅妈要去买菜,我等着舅妈一同回接龙。小元的同学杨老师仍然在舅妈店里订早餐招待,邀请我一起,我没答应。舅妈因为要忙这桌饭菜,无法赶早班车去赶集了。
饭后,小元反复说顺路非要送我们去接龙,于是舅妈坐小元的摩托,刘老师带着我,寒风呼啸中赶往接龙。到得集市,手脚都冻麻了。舅妈赶紧去采购饭馆所需的各种菜,小元两人也不急着回辰溪,跟着我转悠。我原计划回石宝学校,天气太冷,又想着干脆回家一趟舒服一些。
犹豫间,天空开始飘起雨夹雪来,于是赶紧到村中一个堂哥的修理店避雨。我们刚坐下,妈妈赶巧也避雨来了。闲聊中刘老师问起村里的某某,说是他舅公。龙溪大村里很多人我不认识,妈妈自然认得,详细介绍起情况来。
刘老师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满娘,我今天想去看看我老舅公,到你们家吃晚饭好不好?”
妈妈待人一向客气,何况知道都是老师又还是村里熟人的外孙崽,自然满口答应。我当时也神经大条,直道是年轻人贪玩脸皮厚想蹭饭吃。于是,赶完集后,刘老师先走一步去看他舅公,我们约好到龙溪村头等,汇合后上我家去蹭饭。
晚饭后,仍然在飘雨夹雪,又湿又冷,妈妈客气留客歇一宿。我不得不让出我的小房间。
家里当时就一幢老屋,奶奶住一头,我们住一头。我和二姐从小就讨厌家里来客人,因为一来客人,我们两个就得挪到父母正房上面黑黢黢的楼上暂住,以便腾出我们两人住的偏厦小房给客人。
客人睡过的被子,我和二姐死活都要换掉洗过才用。妈妈因此总骂我们事多,说人家睡一夜沾上屎了还是怎的。
二姐南下打工后,我用书纸重新糊了房间壁板,认真装饰了房间。窗台养了几盆兰草,还自己钉了书架,木地板也重新刷了桐油,夏天躺楼板上看书睡觉惬意至极。
偏厦小房间是我的私人基地,一向闲人免入,弟弟都不让随便进的。
很久以后才知道,小元同志和他朋友住在我房间的那个晚上,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将我书架上的两本同学录和几本影集都翻看了。
最搞笑的是,他们还将钉在房间壁板上的所有明信片小心翼翼一张张拆下看过,再一一恢复原样。心怀鬼胎的他们,那晚终于得到一个万分惊喜的信息:这个师范毕业半年的女教师竟然还没有谈过恋爱!
此后,骑个破二手摩托的小元同志,跨县疯狂追爱的故事就上演了。
我最初对站在我身边,感觉还没我高的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想法,但这个相当于偷偷将我老底摸了个底朝天的男人自然很会投我所好。
先是送书,光《简•爱》就送了三种不同的版本,后来送巧克力,一大盒装了十几种不同口味。
我当时是男式短发,洗头后总拿毛巾掸一掸就完事。小元看到后第二周立马送了个电吹风来,说担心我头发不吹干容易感冒。我那时身强力壮得都忘了自己猴年马月感过冒了。
对于我这种父亲早逝被迫过早懂事,过早承担照顾家人的人来说,独立坚强当然只是外在的一面,另一面是对爱的极度渴望。缺爱的人是很难抗拒他人的爱意的,再加上家庭非常传统的教育,我很快就招架不住。
不,事实应该叫,我决定答应和小元谈恋爱的时候,心里其实就是决定要嫁给他了。
当时,我俩所在的学校相距四十多公里。两县相邻道路破烂不堪,坐骑也破,小元每次需要跑大约两个钟头才能到我的学校。
大概跑到第五周的时候,我回家跟妈妈说:“开学初到过我们家一回的那个姓李的辰溪佬在追我,我同意了,什么时候方便带他上门?”
妈妈说:“你们两个学校不在同一个县,又隔得远,你自己可要想好!”
忘记小元作为女婿具体是哪一天上我家了,只记得第一次去我家的礼品,还是我给垫了钱买的。那时辰溪县工资一直补发不到位,大我五岁早我五年教书的小元同志,到手工资还只有二百七十四块钱,而热恋中的我们何以只满足周末两天的相聚。
大概在认识我一个月后,小元就装了座机,死贵的电话费就得耗去他一半的工资。关键的是,我们貌似太默契太合拍了,爬野山钻山洞下河溪一拍即合,周末跋山涉水的,干了很多只有恋爱中男女才会干的疯狂之事,给老摩托加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然,买东西垫钱主要是我不习惯花男人的钱,何况我的工资比他高一百多块。
二零零零年暑假,我第一次去小元家,准公婆给了我一千块见面礼。
第二天回家途中,我反手就送给了小元同志。
准公公后来知道后又惊又喜,在村里逢人就吹自家儿子找了个如何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媳妇。
我家这边却相反。
小元同志个子从视觉上看没有我高,却长发及肩,还染了个淡黄色。去我家的时候,每次需要从龙溪村头老樟树下穿过,满地歇凉的老人看不惯他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听他说话带着辰溪黄溪口口音,竟然给他起名“黄溪口鬼王”。
后来有人知道他是我们家女婿后,大家才不叫鬼王了,说免得我妈听到心里不好受。顺哥和舅妈等几个主要亲戚,似乎都觉得小元同志配不上我。
我呢,当时感觉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上天给我量身定做的另一半:意趣相投,个性十足,魅力完全可以忽略身高硬伤。
为了解决分居问题,我们暑假开始忙调动的事。
了解跨县调动的难度后,我们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缩短分居距离,将目标学校锁定在中方与辰溪两县交界的铜鼎乡。
铜鼎东北部均与辰溪相邻,距离怀化城区约七十公里,距离我的老家约五十公里。之前我在怀化地图上从未留意过这么一个乡镇,想不到毕业一年后,我却需要想方设法调到这个地方去教书。
人生地不熟,调动无从下手。后来还是妈妈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有个远房姑姑嫁的是铜鼎中学的老师,一打听果然如此。一向怕求人的妈妈为了我独自摸到铜鼎中学去攀亲。好在爱香姑婆两口子非常认亲且热心,铜鼎中学彼时又正处于学生高速增长期,需要大量引进老师。
暑假结束后,我得以顺利调进铜鼎中学。
铜鼎中学与小元所在的龙头庵中学相距约四公里。
自此,我们两个总算可以隔着沅江,遥遥相望。
23.日色慢情书长
我回忆整理自己谈恋爱这段生活的时候,发现我的中师同学中很多人都跟我一样,二十岁左右才第一次谈恋爱,然后水到渠成地跟初恋对象结婚生子相伴至今。
作为七零末八零初的这代农村娃,我们深受传统教育的影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我们谈恋爱的时候,BB机在农村还是奢侈品。文艺一点说,是如木心先生所言的“从前日色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日色慢,情书长,这是独属于非手机时代的浪漫。
说到情书,有些遗憾。
大概是在二零零四年冬季的某个周末,小元临时有事却不及时通知,我照常做好晚饭等,结果等到天黑才告诉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类似情况之前已经吵过两次,信奉事不过三的我发了火,对方却振振有词临时有事属于客观无奈,言下颇有责怪我不理解他之意,电话里大吵一顿。我第一次萌生这个男人不可理喻分道扬镳的念头,一气之下烧光了他写给我的二十多封情书。
此后几年,陆续还通信二十多封,却在我们频繁的搬家过程中不知所踪了。
这次我翻箱倒柜只找到一本小笔记本翻抄的信。这是二零零四年有段时间我想练字,抄过小元最初两个月写给我的九封情书,最长一封信足有五千余字。
感谢细心的小元同志,他至今还原封保留着我写给他的三十多封信。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六日,小元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
杨满爱:
在一个梦想不到的地方,遇见了梦想不到的你,那也许是人生的一种幸运吧。幸运总躲在最难为人知的地方,总是藏在最自然的随意中吧。我梦想不到的感觉竟真实地就在眼前,我知道这不能说什么藉口,更不能由缘由所能解释的。我深知不能因为这个遥远的见你而奢望什么,但真实的感觉是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我不能自已,因为我知道最粗俗最大方的言语总比沉默更显得诚实。
(略)
最想起你格格的笑,无饰的眼。我深知我大概没能——也难能有学子时的冲动,但依然是那般可以大胆直言的,而且一定更为执着。我不敢恭维夸赞你的什么,但你的笑声一定是一定最是自然的。说真的,我感觉你最是那种想象中的女孩,浪漫且真实,美好却无饰。我才知有人为什么愿放弃财产去放羊——因为伴她;才知有人为什么愿放弃名利远行甚至漂泊——因为梦想。
说这些,我不怕你说我的轻浮,更不会在意别人所说的不现实。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以为是最现实的,值得的,才是我最真实的感觉。感觉在有些方面是不可言的,正如我从来没有发觉一个女孩所梦想的地方和我一样,甚至没有一个男人与我一样,而你却把它写入章程(同学录)。
我宁愿得一个别人品评中的轻浮,宁愿别人笑我的可笑。我不在乎,我无所顾忌,因为这种不可求的感觉,因为这只可遇的缘分,我为什么不可以放弃这卑微的世俗呢?
(略)
我刚收到这封情书,小元就带着他一个朋友找到我学校去了。
三月二十七日,我很快收到了小元的第二封信:
杨满爱:
见信,高兴吗?你好吗?提起笔,我想说喜欢你——疯狂的,不由自主的。我感到只有这样表达才能稍加安心下来,我深知有些感觉有些话是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才能表白的,才能最真切,才能安宁几分这样驿动的心情。
我给你写信,我并不作预谋,我甚至没有想要如何地给你写封信,但今天我得一定得这样写,也只有这样写下去,方可几分我狂热的思念。我预感到对你的感觉不再只是有“梦想”二字,应该用“想念”,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眼……想念善良的感觉。
远方的你是否以为我在乱言,别这样认为好吗?和你在一起,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然快乐,和你在一起,我感到自在轻松,没有半点的拘束和故意作态。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我感到你也一样显得最真最切,不是浮华,不是矫作。我感谢天,感谢地,在这个世界遇见这个你,遇见我梦想的感觉,遇见我梦想的美满。我感到什么是“缘分”——当真爱来临时,是不可拒绝亵渎的!
爱的感觉真的不可言传、解释。你说,也许是因为距离使你变得更加更为美妙,可能吧,但为什么只有你的感觉最真最美?
(略)
我感到我们之间并不陌生遥远,只要你喜欢,两个小时准可以到你的地方,况且这份想念可以跨越千山万水。我完全可以常来看你的。请允许我说好吗?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我想到我应如何呵护这爱的种子,如何使得长大成林;我想到我将会面对许多困难,但我绝不可能放弃——我相信真爱的不可拒绝。
(略)
我在回小元的前两封信中,有这样几段话:
我很在乎自己的感觉,许多时候我从不强求什么,也不会勉强自己。虽然总把生活想象得浪漫而温馨,可那份传统的基因决定了我不是玩家,对待爱情,我总把她和婚姻分不开,所以爱情在我的心目中也许有着更重的分量。知道吗?我不是玩家,正因为如此,我不会轻易承诺肯与不肯。生活中往往不全是Yes或No能解决的,不是吗?
作家张洁曾经说过:“如果你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那就独身生活下去,也比糊里糊涂的嫁出去好得多”。真的,我是有些吃不准自己到底要什么,我想人总是具有自强的自我保卫意识,况且我属羊,防卫本领极优……
然后,正如小元在信中所言:“你可以检验一个男人的行为,直到你想信、确信到坚信”。电话、情书、礼物等等,小元用他能想到的一切行动,疯狂而笨拙地示着爱,信常常等不及邮局寄送干脆自己骑着摩托狂奔来送。
我很快缴械。
我在四月二十二日的回信中,这样袒露过心迹:
“也许是一直以来总得自己照顾自己,也许总不经意地为他人营造避风港湾而自己却无从靠岸,也许在我的生命里早就期待一个能让我依靠的人,而遇见你,让我疲惫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可想而知,我比谁都怕受伤。小元当时不明白,正是他那种过于狂热猛烈的方式,让我不时怀疑犹豫。
我在五月八日的回信中这样写道:
“其实,别认为爱得自私,爱得专横就是真爱。某种程度上讲,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但我一直认为,爱不等于完全占有,因为占有欲再强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占有对方。当然,爱也绝不等于共享,任何豁达的人也绝不允许另一个人共同分享感情。所以,别说我爱得不够自私就不是真爱。正因为真爱,才想怎样使你更快乐、更自由。相爱的人是在相互欣赏,相互包容,而不应是一方强制另一方服从,或是要对方按自己的模式改变自我。人们相爱,首先要保持不失去自我,即使是改变,也应该是潜移默化相互影响的结果,是自然而然发生而不是不是人为的强制……”
其实,小元最后真正打动我的反而是他那些不经意表露的细节。比如他遇见小孩子总习惯性亲切地招呼一下,即便不出声,但他看孩子的眼神总是非常柔软温暖的;比如好几回我们上街买菜,他看到老人守着一点点蔬菜就会全部买下来,说买了省得老人家守。
所以,在心里决定嫁给这个男人后,我在二十岁这年毫无计划又毫无保留地谈起了跨县恋。
在一个真心疼爱你的男人面前,再彪悍的假小子都会变回小女人。正如早跟同学说过的,我自然而然地为生命中这个唯一的男人留起了长发,也自然而然地穿起了各色长裙短裙。
2024-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