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57-58：离婚协议\\厌女男女
文\油糊辣子
57. 离婚协议
二零一九年大年初一，跟团游。
这个新年团一共十九人：两对小年轻情侣，一对中年夫妻，另外两大家带孩子老人的北方人是亲戚，就我独自一人出游。导游小妹子嘴巴很甜，大概见我一个人大年初一出来有点奇怪，试探性问道：“姐一个人从湖南过来跨年，姐夫是不是特殊职业春节也不休假？”我笑着含糊道：“是的，他们春节要值班呢。”
出游六天，一路风景不错，运气也不错。导游没有强迫购物行为，团友素质也都在线，时间观念强，没人出任何不快的状况。只是游得不免意兴阑珊，因为“是不是必须离婚”的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
正月初七上午，我从云南回到怀化。
小元讪笑着，什么也没问，就像我出门买了趟菜一样。
下午，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回我老家，因为年前已经约好送妈妈和舅舅他们去小横垄聚会。
妈妈见面就说了我一通。
二姐一家还在老家，见我们夫妻一起回来，以为已经和好了。
乡里住了五天，正月十二回城。
晚上孩子睡着后，我打印了两份离婚协议。
小元舔着脸笑着说：“家里没有堂客哪里还像样子？过年你不在，家里全乱了套，老爹原计划正月里提前做的七十大寿都取消了……”
我讽刺道：“别戴高帽了，我跟你结婚十八年就这一年过年不在家，还影响你这个绝世好男人‘孝敬父母关爱孩子’了？”
我不想扯皮，盯着离婚协议谈。
果然不出所料，小元一会儿就被激怒了，气呼呼地说：“我又没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离什么婚？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是爱把问题想得深！我一心一意为这个家付出，反正绝不离婚！”
夫妻不怕吵架，就怕吵架总是吵不透。
我们夫妻就总陷入“狗扯烂棕”模式，从来没吵透过。现在一方痛苦到要离婚，另一方还觉得你矫情，问“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想再“狗扯烂棕”，说：“如果不能和平协商解决，我就起诉。”自己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第二天晚上，孩子睡着后继续协议离婚。小元仍在重复前一晚的话，见我一副坚决离婚的态度，最后又气呼呼地说：“你硬要离的话，我也答应，但两个孩子都归我！”
真的无语至极。这个男人自始至终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到这时候还想着以孩子要挟。
我二话不说打开电脑修改了离婚协议，并重新打印出来签了字：两个孩子都归他，家庭财产我只要了五分之一左右的一个最小公寓。
小元见威胁无效，又说起软话来：“堂客，家里没有你就散了，两个孩子我哪里能带好？离婚对孩子影响太大了！我不是坏人，就是情商低了点，你多想想我们原来的美好经历，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你怎么就总往坏处奔？”
从传统意义上看婚姻的几大功能，诸如性爱、生育、经济、教育等，我们的婚姻也许好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夫妻。这些年我们两个就像一对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战略伙伴，将我们的小家经营得井井有条。
连同我们双方大家庭的兄弟姐妹，无论是建房买房之类大事，还是平时生活琐碎，我们也是尽力各种帮扶。小元对待双方亲友的确尽心尽力，即便我们离婚了，我也不否认他是个传统好人，如果再算上不抽烟喝酒嫖赌等条件，更是世俗眼中的好男人。
当然，按世俗标准，我更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勤劳能干任劳任怨的好妻子好妈妈。
那我们的夫妻关系究竟哪儿出了问题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说，一对夫妻的床上至少躺着六个人，我们至少都带着双方父母的关系模式相处。
我父亲早逝，被迫提前长大，从小肩负拯救大任，不自觉长成了一个拯救家人的“小英雄”。
我一面阳光自信力量十足，一面缺爱敏感不乏自卑，习惯性忽略自己的感受，甚至感觉直接说出自己的需要就有某种羞耻感。缺爱导致本能地向外索求，自己有需要又不能明确提出来，却希望对方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恰到好处地给予。对方总是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就会心生怨念甚至愤怒指责，因此限于索爱而不得的恶性循环。
小元老家重男轻女风气尤其强烈。小元奶奶出生地主家庭，性格相当强势，身为接生婆，给别人家接生接得女娃，她都能气得不吃人家煮的荷包蛋。
婆婆自幼丧母，性格腼腆懦弱，做事慢吞欠麻利，所幸连生三个儿子，才稍稍在婆家获得一席之地。小元三兄弟都是一生下来就被奶奶抱去带，月子里都是跟着奶奶睡。尤其是作为李家长孙的大哥，奶奶嫌弃婆婆不会带孩子，从落地起一直带到大几岁，天天跟奶奶睡，疼爱有加。
婆婆带豆豆时五十多岁了，也从没见过像我妈一样嬉嬉笑笑会逗小孩子玩闹。小元三兄弟年纪都只相差两岁左右，小元作为家中老二是最被忽略的所在。可以想象，小元的婴儿时期，肯定一直处在一种无回应或少有回应的孤独境地。
公公骨子里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无论见识还是实践，各方面能力远比婆婆强。作为建国初期出生的典型钢铁直男，公公对妻子的情绪完全无感。一般被忽略的家中老二，本身就更善于察言观色，何况小元面对的又是一位被婆婆和丈夫双重压迫满心委屈却从不发泄反抗的妈妈。
小元进化成母亲的贴心小棉袄，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小元充当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所“习得”的察言观色体贴温暖，再加上一米六
出头的矮个头带给他的自卑，迫使他在婚恋初期习惯性压抑自我百般讨好对方。
这样的超级暖男将这种足可暖化寒冰的力量，释放到我这种从小缺乏父爱被迫拯救家人的女人身上，尤其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这也是我二十岁不到毫无恋爱结婚的想法，却迅速坠入爱河的心理动因。
很显然，当初我们两个都是带着各自原生家庭深刻烙印、心智尚不成熟的人，披着“巧合”的美好爱情外衣结合了。这种情况实则完全符合吸引力法则：不成熟的人吸引来的一定也是不成熟的伴侣！
一个是从小被母亲情绪勒索长大的“厌女暖男”，一个是缺乏父爱有着明显恋父情节的假性独立“厌女女”。对方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链接的那一部分，所以我们彼此之间相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表象呈现的就是“一见钟情”。
结婚后最初几年偶尔争吵，我都简单归结为“来自火星的男人”和“来自金星的女人”的性别差异所致，是浪漫爱情进入婚姻围城正常幻灭的过程。
豆豆出生后，我才慢慢发现我们的争吵似乎都是同样的路数。我责怪他无法理解我的感受，他反咬一口扩大矛盾。我激烈对抗，他被迫服软，最后双方都简单归结为情商低不会说话草草结束。
我用自己非常有限的心理学知识，觉察到自己因为缺爱而索爱的问题，逐步学着明确提出自己的需要，自我满足。同时，我也在家务方面自我减负，降低自己的付出感，避免成为妈妈一样又劳又怨的女人。
小元本性非常忠厚善良、家庭观念极强，多种综合因素下，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察不到我们亲密关系的真正问题所在。所以即便像人流手术及招考失败后责怪抽签问题等发生争吵，我感觉到被伤害，但仍视为直男情商低，选择很快原谅。
直到再次经历生产、坐月子，小元的反应，我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感觉一直是对的，高觉知力也从未掉过线。只是由于自己无知，一直判断不出根源在于对方是高段位的隐蔽厌女男。
58.“厌女”男女
高段位隐蔽的厌女男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我婚后为数不多的几个需要支持的脆弱时段，比如生孩子、坐月子和招考失败等，我都敏锐地感受到了小元反常的不耐烦甚至算得上冷漠，似乎还习惯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激怒我之后，小元表面上示弱求和，转瞬就像没事人一样嬉嬉笑笑，但我能感受到对方从中似乎获得了某种极其隐秘的快感。
可是，小元待人真诚、勤奋善良，社会功能良好，他是好老师好朋友好儿子好兄弟好姐夫等等角色。正如亲朋好友有目共睹的，小元的确任劳任怨：冬天一家人坐火箱玩，玩跳上跳下拿东拿西的都是他；每天早起为了不吵醒我们，都次都轻手轻脚拎着衣服到客厅去穿；任何好东西从来都是先满足家人，自己穿的牛仔裤，裤脚都踩烂了，也不愿意去逛商场买衣服……在物质等很多方面，小元对家人能够付出得很彻底。
我也尽心尽力操持这个家。上课再忙再累，哪怕半夜不睡也总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长年累月变着花样给一家人做饭菜。
孩子从生下来起，一切亲力亲为，晚上没让双方父母带过一夜。我们两夫妻围着以小孩为中心的这个家，携手并进。
这样的夫妻关系，是不是没人相信对方是厌女男？或者说，即便对方厌女也不影响亲密关系？
如果这样看，真的大错特错！
在亲密关系里，作为一个表面非常孝顺实则从小被妈妈情绪勒索的男人，他无比付出包容的表象背后，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厌女特质——只要女人对他表达情感需要，他就会无所适从只想逃离，严重时候还会攻击女人。
厌女男明意识层面是厌恶女人的情绪，其实潜意识层面是把女人投射成了一直情绪勒索自己的妈妈。厌女男越孝顺，他从小对妈妈压抑的愤怒恨意就越强烈，他对亲密关系中的女人就越厌恶。
这里尤其需要区分开的是，厌女男是不允许不接受女人有情绪。他视女人正常的情绪情感需要是对他的攻击，习惯评判否定攻击女人的情感需求。这与女人自身不独立胡搅蛮缠非要男人提供情绪价值完全是另一回事。
因为一个正常男人也经不住一个极度缺爱女对其无休止的索要情绪价值，同理，一个精神再独立的女人也有自己的情绪及情感需求，而厌女男对此的评判否定攻击，对女人来说都是致命伤害。
豆豆出生后月子里的争吵，我意识到了自己缺爱索爱的问题，伴随豆豆的成长，也一直在学习及自我疗愈。瓜瓜出生后，我的见识阅历才让我得以更客观地看见自己，那些我以为早就翻页的旧账其实并没有全清，那些创伤我的身体都记得，我才真正捋顺我们夫妻关系的问题所在。
再回溯过去，其实处处有端倪。
比如只要我或者孩子感冒发烧，小元惯用的语气就是“怎么不注意又感冒了？发烧没有？肯定是哪天怎么怎么导致出问题的……”那种一上来就纠结对错试图归罪的情绪里，你总能体会到一种趁机放冷箭的冷漠。你会因此感伤夫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会愤怒自己在婚姻家庭里的价值似乎只是作为某种工具有用而被珍视，一旦生病或者失败，你就孤立无援了。
曾经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们夫妻结婚至今从没有一般夫妻的互相猜忌、担心对方不忠等焦虑，也从未为钱米争吵过半句。我每次看到街上的帅哥美女，还会特意示意小元一起看，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彼此深爱才彼此信任，夫妻双方底线、边界清晰，自由自在，令人艳羡。回头再看，才发觉与我本人相当程度的“厌女”不无关系。
按上野千鹤子老师的说法，“厌女”是亚洲社会的普遍现象，大家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尤其我们数千年皇权思想的影响，社会土壤造就普遍性“厌女”。
幼年丧父的重大变故，也许的确导致我的大脑分泌了更多雄性激素对抗压力。我清晰地记得小学阶段自己一度非常想把名字改成“若男”或“亚男”，从小更喜欢跟男孩子玩，看到小女孩哭就烦。初中和师范读书时总都被同学叫大哥和大侠，工作后还有人叫大侠，用我自己的话叫“跟男人一起可以称兄道弟，跟女人一起总被当作老公使”。
我自己似乎也很享受别人夸我理性深刻、淡定勇敢、独立洒脱等等特质。这些其实都是我从小无意识对自我女性身份的某种排斥，习惯把自己当成女人中的例外，争取被男人当做“名誉男人”来对待。
正因为我身上比较男性化的特质和力量，在亲密关系中大多数时候我都不需要依赖伴侣。甚至，我还能创造出超过一般女人的价值，足以让我的男人引以为荣。
作为高段位隐蔽的厌女男，小元这些年来一直对我称赞有加，恰恰是因为我基本上一直处于“创造价值”的一方，且情感上不依赖他，彼此有足够的自由空间。而且即便偶有摩擦，我的个性习惯一切向前看，很快解决了矛盾。
二胎后矛盾激化，秉持“谁痛苦谁改变”的原则，我相信婚姻关系系统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链条，一环改变了，其他环也会跟着改变。所以我坚信自己改变了，小元肯定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事实是，两年下来，小元一如往昔还在“放眼望去”自诩好男人，甚至随着其自身经济条件及各种资源的提升，越来越滑向中年的油腻。
或者说，隐蔽的厌女男眼里没有平等的亲密关系，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支配和剥削一个女人生孩子养孩子做保姆做情人等等。作为男人，小元尽职尽责为家庭为工作努力付出，他希望女人最好也跟机器一样与他齐心协力同频共振，丝毫不要打破他的掌控感。
“好男人”的人设下，外人往往难以觉察高段位察隐蔽厌女男对女性的伤害。普遍倾向认为是女人矫情不知满足，更让女人有苦说不出。我们就处在这种典型状态里。
我曾多次跟小元分析厌女男妈宝男形成的心理机制，可单就听到我说精神弑父弑母厌之类基本概念，他立马就会开启回避防御机制，说：“心理学本来就是个伪科学，各人各说的事……
早在最开始谈恋爱时，我在情书里就写过不要抱有改变伴侣的心态。这两年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理论上更明确不应该幻想改变对方，但有时仍想着推本书给小元看，妄图打破他那种“自恋固着”状态，不自觉陷入想要改变对方的坑里去。
我发现自己掉的最大的坑，其实就是我自己根本没有走出自体自恋——我仍然停留在改变自己，从而坚信就能改变对方的自恋幻想中。
换句话说，我的终极目的仍然是改变对方。本质是我自己仍把幸福寄望于男人的关系中，自身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独立起来。
所以，我们两年来的争吵没有吵透过一次。小元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始终觉得是我不切实际步入中年还奢望爱情，想得太多太深有问题。
两年的忍耐极限，终于让我打破了自己的自恋幻想，真正意识到面对一个成年男人，无论厌不厌女，他的原生家使他卡在什么阶段，自恋固着与否，想不想改变等等，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本质上与我无关。而我多年陷入“狗扯烂棕”模式，根源恰恰是我自身心智也不够成熟招致的后果。
当我真正面对现实，发现面子、孩子等昔日的各种顾虑根本不足为惧，我清晰地知道离婚逃离这段不舒服的关系才是自我负责的最佳出路。
202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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