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64:下半场准备
文\油糊辣子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五日晚上七点过五分,我租住小区外不远处的六车道大路口发生重大车祸。
第二天中午,一同事战战兢兢告诉我,说,她们原学校同事群有人传受害者之一就是我共同的好友夏晴!
我不敢相信,抖着手四处找人求证。直到另一朋友发来没有打码的车祸原始视频,我亲眼看到夏晴倒在斑马线上一动不动,随后两个交警完全不费气力就将高瘦的她拎上了小推车,一条长腿就那样生硬地落在推车铁板上,蒙头的白毯子彻底浇灭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开学前几天,夏晴因为暑假我给她帮的一个小忙非要请吃饭,我哈哈大笑说:“你发什么神经我们还用客套,别浪费美好时间。”她也笑:“就知道你这德性!”
开学后我那篇辞职长文发出后,夏晴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表示祝贺,没有疑问也没有劝说。这几年我们其实各自生二胎忙忙碌碌,平常联系很少。去年某次聊到她大儿子遭遇的罚抄问题,过后我给写过两篇批评文章,两个感慨了一番小学教育现状,已是近几年聊得最久的一回了。
出事前这两周,久不碰面的我们竟然四次不期而遇。最后一次,夏晴送我和瓜瓜从她小区的地下车库穿过,说:“我这个学期在乡里支教,时间自由,你有空随便约!”
我指指马路斜对面的小区,说:“我家现在就租住在对面,我又是无业游民一个,也有的是时间!”
遗憾的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再也不会有了!
人生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正如我在纪念夏晴的文章里说的“生命如晴夏一季短暂易逝,我们却以为来日方长”!两年前肖老师突然患癌走了,想不到今天站在人行道安全岛上等红绿灯的朋友也会遭此飞来横祸!
送走夏晴后,车祸现场那个视频和追悼会的场景始终在我的脑海里交替盘旋,被撞碎的是逝者的躯体,心碎的永远是生者。三十九岁的独生女,两个孩子的妈妈,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去。时间究竟能不能抚平朋友家人的伤痕?
就像至今杳无音讯的三哥,除了宿命,亲人还能拿什么东西自我安慰?
步入中年后,直面亲朋死亡逐步成为我们必经的一个课题。在一次次艰难接受亲朋好友离去的残酷现实里,我越发感觉人生短暂,下半场的时间已经耽误不起。
我下定决心,带瓜瓜换一个新环境了。
为了人生下半场重新出发,我开始做各种准备,学自行车、学游泳、学英语等各种生存技能。
读小学时,小村还没有通马路,上初中后马路通了,想过骑自行车上学,但距离太远,家里又穷,从没想过要家里买自行车。到中方一中教书后,看到一个同事经常从怀化骑行去学校上班,觉得很酷,几次萌生学自行车的想法,结果电动车小车都学会了,还是没学自行车。
现在觉得必须得学会自行车这种最便捷的出行方式了。没想到自行车上手倒挺快,小元扶了两把,十分钟不到,我就会独自骑车在广场上转圈了。
难的是学游泳。
我小时候调皮,几个大小伙伴常常偷偷去小村下面的锅子潭里洗澡。锅子潭由溪流瀑布冲刷而来,面积不过十来个平方,名副其实就像一口大锅子。
水深的时候,潭中心处足以没过大人头顶。因为溪流在此处的落差较大,产生虹吸现象,造成潭水翻滚往上流的奇特现象,而且每次涨水后,潭底淤积的细泥沙一旦被冲走,有些缝隙就成了这锅水的隐蔽排水口,一个个小旋涡隐藏在瀑布下。
人在潭里洗澡,靠近潭底这些隐蔽排水口,就像被游泳馆排水口吸住一样危险。农村祖宗对不了解的现象都冠以玄幻迷信,所以老家一直盛传锅子潭不干净,有水鬼要抓人,父母总不让我们去潭里洗澡。
七八岁时,有次我在锅子潭洗澡,遭遇潭底吸力,差点被淹死,挣扎间所幸摸到潭边大石头得以脱身,因此留下“怕水”的后遗症。
此后在水里,只要水没过胸口我就会很紧张,而且再也不敢将脑袋闷进水里憋气。
尝试自学游泳两次后,自知自学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乖乖给附近游泳馆交了一千块钱学费。
普普通通的埋头憋气,对于我却是一次次体验小时候在锅子潭里挣扎的死亡恐惧。因为恐惧,我总忍不住慌乱扑腾,脑袋在水下一秒都是煎熬。
在第三天的憋气训练中,当儿时那种绝望的死亡恐惧感再次袭来时,我突然想起辞职后不久我跟小元说的话。当时我说:“四十岁改弦易辙是不容易,但比起这样一眼望到头混到退休,我会毫不迟疑选择冒险探路。重新开始带来的一切苦累我都不怕,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中途出了人身意外,我会很遗憾我的努力前功尽弃!”
其实,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是,我对重新生活面临的一切困难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唯一没有准备好的就是担心人身意外那个“万一”。我害怕我的后半生的付出会止于我个人生命的终结而终止,内心很希望小元能够承诺“万一”之后,他也会接力继续,但我又很清楚现实是他无法做到接力。
在憋气的死亡恐惧中,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切:我希望对方“接力”,不过跟小元一样,同样是试图利用家庭公共利益绑架对方,这种绑架不过美化成了理想或希望,本质上都是在找另一方托底,以期降低自我负责的成本。
当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完完全自全我负责的时候,似乎有个声音穿透心底而来:无论处境多么危险,首先得自己冷静下来自救!我埋在水下的脑袋一瞬就平静了,不再只想挣扎逃离钻出水面。当我感觉不再害怕,我发现自己轻轻松松就可以憋气三四十秒,身体也空前轻盈起来,很快学会了蛙泳。此后一直坚持游到冬天,成了游泳馆最勤奋的“老阿姨”学员。
二零二二年暑假,趁着一大家子回老家给妈妈过生日的空闲,大姐的女婿提前重新粉刷了小庙被冰冻灾害损坏的外墙,二姐夫负责给庙前砌化钱炉,小元负责给小庙题庙名画壁画,将小庙细节工程圆满收尾。村里老人对我们赞不绝口,陪着我们做工聊天,说我们一大家子热闹得像几台戏,又齐心团结,都夸妈妈老来福气好。
家里厕所只有一间,热水器装在里面,人多的时候就不够用,趁着工具齐全,人手多,二姐夫带头三下五除二又将一间闲置的猪栏改成了厕所和洗手间。
碰巧遇到市民政局驻村下乡走访的扶贫队长,我趁机跟他反映村里迟迟未解决的垃圾处理问题。新来的李队长雷厉风行,当即叫村民来开会,但垃圾池位置迟迟不能确定,因为合适建垃圾池的地方,人家不肯出让土地。
我说,近处合适的地方实在找不到,我家马路一带山地随便挖了修垃圾池。最后挖了我们家一块菜地,终于修好了村里的垃圾池。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七日,三年防控一夜放开,小区门口突然空去的岗亭帐篷无声地表演着一幕幕荒诞。大年二十七,刚刚阳康后的豆豆独自从北京赶去杭州集训,准备参加“国美”的初试,豆豆的高中就在疫三年中即将迎来句号。
过年期间,我叫弟弟将晒谷坪外碍事,妈妈早就想砍掉的几棵杉树砍掉,再重新挖来三棵香樟树栽上。然后,我们又将爸爸墓地前早已风化快要坍塌的堡坎也修葺一新,地面做了水泥,省得年年扫墓去砍疯长的竹子野草。继父已年满八十五岁,身体硬朗,耳聪目明,乐呵呵地非要帮着搬石头砌堡坎。
我们跟二老开玩笑说:“我们崽女都怕麻烦,你们两个老家伙干脆自己生前选好地,越靠近马路越好,百年以后需要修个坟头立个碑什么的,我们开车就到……”
妈妈笑道:“知道你们图方便,我以后就埋马路边菜地上面,你们好挂清!”
继父也笑,说:“人死了还知道什么,我老了,你们想埋哪里埋哪里……”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姐妹给爸爸扫墓时就能轻松开起玩笑来了。
只记得怒拆房子两三年后,有一回我独自回老家给爸爸扫墓。扫完墓一个人去对面山上采蕨菜,突然下起暴雨来。一会儿,就听到继父在山腰上焦急地大声喊,说给我送伞来了。我们刚走到山脚,碰上妈妈也拿着伞来了,原来妈妈并不知道继父来给我送伞。这一天后,我从继父身上感受到了一个父亲的关爱。
拆屋断亲后这些年来,继父真的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现在妈妈在家,他洗了澡后,顺手就将自己衣服洗干净晾好了,跟早年真的完全判若两人。我经常情不自禁地会表扬继父越老越能干,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们过年过节给父母钱一般都会给两份。家里开支都是妈妈管,我们给妈妈多一点,额外再给继父一份,让他“私设小金库”。
看得出,继父这些年已经真正将我们“视如己出”了。
是的,我一直乐意满足年迈父母的心愿,也一直逼迫他们尽力精神独立舒展自己,大家庭才越来越快乐和谐。
年后,我和二姐又帮了弟弟一把,出钱出力帮他定了婚。我知道弟弟要拥抱自己的幸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我觉得自己想帮的帮完了,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家人们都知道我想在远行之前安顿好我的大小家庭,所以,他们也都愿意齐心协力帮忙。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没有选择困难症。最大的动力,可能就来源于大家小家的支持,尽管其中不乏被动的支持。
就像妈妈反对过我辞职,小元也一度反悔过,但只要我需要支持,他们又早已习惯无条件支持我。
2024-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