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39:地火奔突
文\油糊辣子
二零零九年暑假,鹤城也被列为省人事改革试点地区,开始推行聘任制。全区范围内,按照考试成绩和年度考核综合成绩评比,进行高中教师选聘。高中教师由原来的五百余余名精简至四百三十一名,被精简的这部分高中老师分流下到怀化二中、四中等初级中学任教,算是动真格人事改革了。
此时,中方教育系统的聘任制,早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且怨声载道了。
给学校创收数百万元财富的专业生,大部分文化底子薄弱不堪。而且很大一部分纯属家长赶鸭子上架,老师和家长只得紧紧拧成一股绳,一天到晚将孩子压在教室填鸭。
聘任制的紧箍咒,进一步恶化了老师们为了面子及虚名微利,拼命压榨学生的不良教育生。
老师沦为狱卒一般的存在。
高二有个男生晚上熄灯后偷偷翻围墙外出上网摔断了腿,休学一个月后的返校第一天,拄着拐杖又去翻围墙,被保安抓了现场,一时成为反面典型。
后来又有一个女生不堪压力,从教学楼三楼教室直接跳了下去。所幸摔在花坛里,半人高密密的冬青卫矛缓冲了压力,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多处骨折。
九月秋收时节,二姐从广州回来了,一天傍晚突然气呼呼地告诉我说妈妈摔断了手。
原来当天妈妈在黄山田被大黄牛从后背顶了——牛角顶着衣服将人高高抛起,然后跌落到两丈高的田埂下面去了,左手手腕处肉眼可见地断掉了。
当时大姐夫和二舅都在我们家帮忙收稻谷。妈妈为了不误工,愣是不同意姐夫去接医生也不要舅舅陪,一个人举着断手,沿着中坡岭爬山二十多里外的老山界一个正骨水师家去治疗。
二姐当时在家里做中饭,妈妈下午脖子上挂着夹板回家后她才知道这事,又心疼又气得受不了,于是给我打电话。我一听开始也很生气,我们都气妈妈明明有条件可以求助他人,可以对自己好一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非要作践糟蹋自己!
突然之间,我顿悟了我们姐妹身体里多年来奔突不断的愤怒地火源头究竟来自哪里。
原来我们从小左冲右突保护妈妈,直到长大后的果断拆屋断亲,实在是过多背负了妈妈的人生。妈妈的人生就像一个灵魂附着在我们躯体里,我们自己被严重挤压的灵魂想要自由,总会本能地抗争,于是我们迫切想要妈妈把自己的人生接走并安放到她自己身上去。
我们希望妈妈不讨好他人不委屈自己,学会接受子女的爱意,学会真正爱自己,这样我们才可以安心和妈妈分离。但是从小背负多重苦难自我价值感缺失的妈妈,谈何人格独立自我负责?她们这一代人早就异化了。
妈妈已经学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们的给予,她只会习惯性过度付出,而她的付出给我们制造的是强烈的愧疚感。正是这种愧疚感成了我们的愤怒之源。我们愤怒愧疚,其实是我们自己仍在试图改变父母,背负父母的人生,本身也做不到真正的独立。
意识到这一点,三十而立的我人生似乎又开阔了很多。
二零一零年七月,鹤城区委书记谌贻章被查。谌书记主政鹤城前曾主政中方数年,当年铜鼎中学我班上那个小男生就是他的特别帮扶对象。
从溆浦县龙潭老山界出来的谌书记一向政声不错,结果一查权钱色腐败一样不落,又是私生子又是柴房埋赃款,贪腐六百二十九万余人民币,最后被判十二年。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时鹤城中方两地官场余震不断,风声鹤唳。
后来又见识到怀化一堆落马官员,再看老谌真算得上廉洁,真是讽刺至极。
不知道是官场余波波及,还是别的影响,怀化境内多所高中竟破天荒取消了暑假补课。我们终于真正享受了一回人人羡慕的教师长假。
我和小元于是赶紧带着四岁的豆豆去上海看世博会,生怕晚走一天学校临时变卦通知要补课。其实当时我们穷得叮当响,但经不住世博会的宣传效应,想着砸锅卖铁也别让娃错过盛典。
结果四岁半的娃到点就午睡,外滩的人墙差点将我们压成柿饼,两个精力无限的嘻哈爹妈也被娃累得气喘吁吁。
回首往事,谁道自己不曾愚蠢。
九月开学,学校地下暗流涌动已久的愤怒地火奔突冲撞,终于化为地上明火,彻底暴发。
导火索就是学校自主组织的竞聘上岗考试。
开学前两天,学校又是直接一纸公示公布了高一高二班主任名单,并宣布两个年级除班主任外,其余科任老师(高三暑假已上课不参加)一律重新参加学校组织的业务考试竞聘上岗。
如果学校一视同仁要求高一高二所有老师统一考试,大家肯定会老老实实去考。结果先聘了班主任,又让他们免考,而所聘班主任中的两个“关系户”,都是暑假市里组织的中小学业务考试统考中不及格的主。
这叫大家如何不愤怒。
学校前几年疯狂扩招大量引进师资,现在超编的教职工让领导有了更牛逼的底气,反正不怕没人上课。
开会的时候经常听到“还讲小话,下学期不给你聘课!”诸如此类的话,从台上端坐的不同领导嘴里吐出来。有人开会动不动就翻着白眼吼:“你们不想干就别干,我们有的是人愿意干,我随便找个农民工来都比你们强!”
我虽然也极反感那些一开会就吞云吐雾、叽咕个不停,或是手机中途响起《青藏高原》的同事,可比起翻着白眼梗着脖子吼“下学期不给聘课”的领导,前者似乎又不算素质太差。
当一个单位领导们普遍性自我感觉良好到是在赏赐员工一碗饭吃的境地,只能说普通的工作关系早已异化成了依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尊严早已不复存在,逼良为娼和逼上梁山就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于是,我和艳子及肖老师几个(印象中是七个)语数外老师约好,直接罢考抗议。
考试当天我们几个连学校都没去。
当天到校参加考试的同事知道我们罢考后,一部分人立即反身回了家,一部分人就拒绝进考场,还有些人坐进考场但拒绝答题。最后学校不得已取消了考试。
为了维护聘任制外衣下早被碾得稀碎的一点尊严,大家总算抗争了一回。
事后,我们几个罢考者被郭校集体约谈。我们重申,如果学校公平竞聘我们谁都不反对,要考大家统一考,要么直接按照暑假市里业务考试统考成绩聘任都行。罢考的几个业务考试当然都不差,廖老师数学考的是满分。老郭倒也没有批评追责之意,象征性约谈而已。
会后蹲点我们年级组的副校长和年级组陈组长通知我上课,我已经决定请长假离开学校了,于是回复说:“将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吧!”
学校被聘任制搅了几年,一片乌烟瘴气。再加上培训中心专业老师与文化老师之间过于悬殊的福利,早已激发重重矛盾,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请假制度相当随意。当时产假可以延长至一年,女教师四十五岁可以自愿内退。
艳子随后也请了长假,黄老师踩着年龄点办了内退。黄老师也是操场老公寓的室友,国企霸总夫人,家里经济条件很不错,为人直率大气,我们戏称“富贵姐”。别的年级组好像也有人办了请假,我们用实际行动宣告“你们爱谁谁,咱不玩了。”
某些同事反馈说,此后开会“请农民工上”之类的感觉少一些了。
2024-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