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7:继父躺尸与母亲上吊
文\油糊辣子
妈妈的善良迁就和退让牺牲并没有换来妯娌们的认可与感动,反而只会让她们觉得软柿子好拿捏,逮住机会就使坏。
一九九零年二月底,大姐准备定亲,约定吉日“看人家”。
老家所谓的“看人家”,就是女方见过男方本人且看上男方后,再由女方带长辈去考查一下男方父母及家境。“看人家”看成后,男方再给女方父母叔伯等正亲戚送定亲礼,就正式定下了亲事。
按家族规矩,二娘已经过世,妈妈该请三娘和云满娘去陪大姐“看人家”。起初两个人都答应得好好的,临出发那天早上,两人突然变卦说去不成了。
妈妈知道她们是故意使坏,却毫无办法,气得独自躲进房里哭。
大姐自然更生气,对妈妈说:“她们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去就是呀!”然而,家里还请着三个木匠修新屋,妈妈还惦记着给匠人做饭。
最后,就驼背奶奶一个人陪着大姐去看人家了。
两天后,准大姐夫送来定亲礼。
爷爷奶奶、几个叔伯、大哥大嫂,家家一条大猪腿、两瓶酒和一些糖果等。继父两个哥哥两个弟弟本来需要走四家,但小满娘因为之前买老屋房子的事吵架后一直不相往来。小满娘早就放出话来说,如果大姐给她家送腿巴肉,她就丢水塘里去。
妈妈事先私下跟小叔商量过送定亲礼的事。小叔说家里婆娘不通情理没办法,别到时候大喜日子又吵架,叫妈妈不要准备他家的礼物,于是只送其他三家。
按习俗,准新郎送定亲礼后,收礼的亲戚每家得回请一对新人吃饭。准新郎住两晚或四晚后回家,亲属还要打发个红包或者布匹之类的回礼,定亲仪式就圆满结束了。
当天,大姐带着准姐夫一家家送了礼。各家也客客气气请吃了饭,表面上风平浪静。
第三天早上准姐夫准备回家的时候,云满娘和三娘突然将猪腿及一篮子礼物通通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云满娘慢条斯理地说:“昨夜大家商量了一下,既然你小满娘家没送礼的话,我们三家也不好意思收,等下二哥也会把礼物退回来,以后做什么还是一视同仁地好……”
妈妈事先已经跟小叔通过气,真不送礼了,一大家人又故意找茬,很明显反正左右就是故意作践人。
妈妈气得在中堂嚎啕大哭,叫大姐再送回去。
大姐平生终于反抗了一回,大声回敬妈妈道:“这猪腿巴我们自己是吃不下去吗?还要去送,爱送你自己送!”
妈妈似乎清醒了一丝,哭着对继父说:“你自己看看你家兄弟嫂都是如何分彼此作践我孩子的,这礼你看着办,以后我也不用跟他们来往了。”
继父这次也觉得自己兄弟做得不像样子,生气地提着礼物又送了回去。三娘和云满娘再次收了礼,二爷和大哥两家也没敢再来退礼物。
立秋后,家里开始准备大姐的嫁妆。
二爷和两个满娘一刻不闲着,成天在背后煽风点火。妈妈给大姐买了台落地扇,她们就在继父面前挑唆说:“老山界上那么凉快,还浪费钱买电扇,买去生锈用!”
十月,大姐出嫁。爷爷最高兴,酒席上跟众亲戚都说大姐天天在家里做长工,嫁了好,一再交代大姐夫要心疼人。
大姐从小做事就非常麻利,只是有些不拘小节,我们戏称她是“毛屠夫”。爸爸去世后,十三岁半的大姐就成了妈妈最得力的帮手。
继父一家刚来的那一年多时间个个殷勤肯干,大姐相对轻松过一年,此后就一直是家里挑大箩筐的主要劳动力。
很多年里,我们小村碾米都要到三里外龙溪村的水碾坊去碾。
我们一大家人一餐就要煮掉十余斤米,碾米成了最苦不堪言的差事。
那时我和二姐三哥上学隔一两天就要顺路挑谷子下来,放学后再将米和糠挑回家。大冬天爬上蛇形岭那道坡,棉衣都会汗湿。
后来,村里终于有了电力碾米机,总算解脱了我们三个上学顺路碾米的苦差。碾米从此好像就成了大姐的专项劳动。
印象中,好几次一听到村里的碾米机响,正吃着饭的大姐立马像机器人听到指令一样放下碗筷就去撮谷子了。明明一大家人都在吃饭,父母也没叫大姐去碾米。
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是妈妈作茧自缚,一直让自己困在后妈这个身份里。
妈妈认为安排三个哥哥做事是继父的事,继父不安排自己儿子,她去干涉的话,生怕人家说后妈心狠拿继子当长工使。偏偏继父本来就能力有限又嘴碎成习惯,三个儿子根本不听他的话。
最后就演变成了牛高马大的两个哥哥游手好闲,大姐成了最辛苦的长工。我和二姐两个不过跟竹簸箕一样高,也得开始挑牛粪猪粪做苦力了。
那些年里,妈妈不仅自己拼了命劳作,也不惜带着我们姐妹拼命做工,似乎想向外人自证根本不是继父在给我们养家。
事实上,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得妈妈出面。别说娶亲嫁女盖新屋之类的大事安排,就是挑担米去集市卖,继父也只能负责帮忙挑担,买卖还得妈妈亲自去做。至于屋漏盖瓦、阉猪杀虫之类带点技术的活,继父更是无从下手。
如此情况下,妈妈对继父的嫌弃是肯定的。但站在另一边看,继父先天能力有限并不意味着不努力不付出,他甚至一直很努力。
于是,继父与妈妈之间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一个努力表现的蠢笨男人在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面前毫无成就感可言,于是总不被认可的破罐破摔越来越差,一个越发嫌弃稀泥扶不上墙。
一九九一年三月某天,有人偷偷告诉妈妈,说继父上一场跟坡下婶子一起赶集有说有笑。妈妈早饭时找机会质问继父是不是跟老相好还藕断丝连,继父死活不承认。
妈妈生气地说:“结婚前你偷一万个人,我也管不着,结婚后还偷就别怪我不留面子!要偷离了婚,你爱跟谁跟谁!”跟坡下婶子的事,连村里的狗都知道,但继父从未承认过,一直说是秀婶子乱说导致全村人都污蔑他。
早饭后,妈妈牵着牛出门了,左等右等不见继父去犁田,估计继父又生气躺尸了。下午回家一看,继父果然躺在床上。
这一次,继父躺了五天,妈妈天天自己去犁田耙田。
九月中旬,大姐夫提着老母鸡来报喜,大姐女儿出生了。
当时正是摘茶子的紧要时期,山上茶子不同田里稻谷,你不摘人家就会偷摘。所以,妈妈根本顾不上在外孙女出生的第三天去“打三早”。
直到一个星期后茶子摘得差不多了,妈妈才赶紧去集市置办了小孩衣物帽子等一套三早礼,约好第二天同继父一起去看外孙女。
妈妈赶集回来将两只箩筐套上小米筛,然后将婴儿衣裤鞋帽等一一放米筛里摆放齐整,继父也高高兴兴地在一旁看。
谁知晚上继父在二爷家串门一趟后,第二天早上就躺床上不肯起来了。
妈妈知道继父又被他的兄弟妯娌挑拨了,哭着将两个箩筐挑到中堂门外示众,隔空哭诉说:“你们大家都来看看啊,看看我给外孙女这个三早礼是不是买多了……”
妈妈还在哭诉,大姐夫急匆匆来了,红着眼睛说:“妈,我就是来报信你们不用去打三早了,妹妹发两天高烧,今天早上没了……”
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将三早礼搬回中堂,转身带着几只鸡跟着大姐夫走了。
妈妈在大姐家住了两晚,回家一看,继父还在躺尸,于是又哭。
每逢继父躺尸的时候,我和二姐晚上总不敢睡踏实,得竖着耳朵听大人的动静。
继父躺到第六个晚上的时候,果然听到了动静——妈妈断断续续好像在哭诉嫁给继父以来为他娶儿媳妇、盖新屋的种种辛苦,后来就听到妈妈提高了哭腔说:“你一大家子这么多年如何欺负我,你就看不见?你就是不识好歹,死没良心,我去一了百了不碍你们眼睛了!”然后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我和二姐嗖嗖下床去拍妈妈他们住的门和壁板,厨房门从里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我们马上转到中堂大门,万幸的是妈妈命不该绝,晚上一向从里面锁住的中堂大门,那夜竟然没有锁牢。我们两姐妹用力一撞,中堂门竟被撞开了。
从中堂进入厨房灶屋后,房间还有个门,被从里面栓住了。
我们放声哭叫用力拍门,也不见继父下床来开门。
这时候,我们清楚地听见楼上有什么东西碰倒的声音,猜想肯定是妈妈像电视里上吊那样踢掉了凳子。
瘦小的二姐像突然爆发了神力一样,抄起灶屋的长板凳撞向房门,房门瞬间被撞成了两半。我们冲进房间,却绝望地发现从房里上二楼的活动木楼梯早已经被妈妈抽上了楼。我和二姐在火箱上架上椅子也根本够不着天楼板。
这时候,继父还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二姐跑到继父床头气得大骂道:“要是我们妈妈死了,我就要你填命!”继父仍然没有起床搬楼梯的意思。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们吵醒了,天神一般突然降临,指着继父鼻子厉声道:“今夜要是秀云人没了,我叫你不是好事!还不赶紧把楼梯弄下来!”
继父终于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踩着我们在火箱上架的那把椅子,将楼梯放了下来,一声不吭又缩回被窝里躺着了。
我跟着二姐飞一般冲上楼,凳子果然被踢倒在楼板上,妈妈已经直直地悬挂在梁木上了。
二姐一个箭步爬上凳子托抱住妈妈。我慌忙找来割草刀,一把割断了箩绳,已经休克的妈妈顺势倒了下来,三人都倒在楼板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两姐妹的哭声让“奈何桥”上的妈妈回了头,妈妈竟然被掐人中掐活了过来。
大娘的四儿媳十爱嫂子听见动静过来了,寒凉的秋夜里,劝了妈妈半夜。
后来,妈妈被箩绳勒伤的脖子上掉了一圈皮,个把月才复原。
不知道是对继父的冷血执拗彻底死了心,还是死过一回自我清醒了,妈妈此后倒再也没有起过自杀的念头了。
但是,继父在奶奶呵斥下穿着蓝短裤慢吞吞搬楼梯的丑陋冷血样子,让我恨了很多年。
2024-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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