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52:写作与对抗
文\油糊辣子
二零一七年春季开学前,半岁的瓜瓜第一次感冒发烧了。小元这时候正在长沙蹲点,得知儿子感冒的第一时间脱口而出道:“怎么弄感冒的?是不是洗澡后没有及时穿衣服还是晚上没盖好被子?赶紧去医院打针。”
我听的这种话术就烦。
十年前豆豆生病,我们几乎每次都会闹得不愉快。我觉得孩子生病了,首要任务是商量解决如何治疗的问题,但这个男人的思维总是往后找生病原因并习惯性归罪。
通过一整天物理降温并多次喂水、牛奶等护理后,第二天瓜瓜体温不降反升,体温很快超过三十八度五。我有点紧张,心里深处又拒绝让这么小的孩子吃退烧药等药物,所以捱着不想去医院。
突然想到两个邻居朋友经常说的附近名医馆神乎其神的小儿推拿,半信半疑地决定去试试。医馆其实是中西结合,坐诊西医检查后,说孩子是扁桃体发炎,问推拿还是抓中药。
我说试试推拿。
于是开单推拿,一次八十元,上下午各一次。
上午推拿一次后,体温确实降了下来,但我感觉更像是孩子哭出一身汗后相当于物理降了温。下午瓜瓜高烧到三十九度二,医馆聘请的学院老教授亲自出面看诊。推拿一次后还给熬了犀角水退烧,交代千万别喝牛奶。医馆实习的医学院小妹子说,犀牛角还是他们教授私人珍藏的非洲野生犀牛角,很珍贵,那口气似乎我沾了大便宜。
晚上,给瓜瓜喂了几次犀角水,还是退不了烧。我又对照崔玉涛育儿系列医学书看,也不敢再喂布洛芬退烧,怕跟什么犀牛角起化学反应,只得拼命物理降温。
心里七上八下一晚上不敢睡觉,一会儿数孩子呼吸次数,一会儿对照手机里的肺炎症状观察孩子的人中、嘴唇和剑突。我想明天早上还不退烧马上去医院。
第二天七点样子,体温终于下降到三十八度了,一瓶牛奶一口气喝得精光。下午孩子体温完全正常了,又跟平时一样咿咿呀呀活蹦乱跳了。
事后我想区区一个扁桃体发炎,我怎么就如此慌张了呢?平时看的那些儿童医学常识竟然就不管用了!吃一堑长一智,总结教训就是,娃以后发烧第一时间去医院扎手指验血才是正道。
二月底开学,我产假到期需要回校上课。
两边父母年纪都大了,我们决定不再麻烦两个妈,请来大姐白天帮我们带孩子。
大姐带了三四天,瓜瓜就喜欢上了这个大姨妈。我再去上课,他不哭不闹摇着小手跟我拜拜了。
中午回来,大姐早做好了饭,我一下轻松了很多。中午叫大姐午睡,她说白天一睡晚上就睡不着了不肯睡。我带瓜瓜午睡起来,她早把厨房客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大姐这些年就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做着各种小工,到哪家辞工的时候老板都舍不得她,跟妈妈一样任劳任怨。
我总跟大姐开玩笑说:“我又不是你老板,你就算当我是老板,我只开你两千块钱,你只需要干两千块的活就可以了。”大姐笑笑,仍然闲不住。我下午一般没课,就叫大姐早点回去做她自己的事。
本学期的教学任务是临时接了初二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课,他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生二胎请产假了。一线老师都不喜欢中途接班当“后妈”,我接手的两个班成绩一好一坏,有个班上学期期末是倒数第一,课代表从来没收齐过作业。
四月期中考试统后第二天早读我拿试卷去评卷,一看,该班有四个同学作文一个字都没写。这是我工作十八年来,第一次遇到期中期末大考中最严重的一个考试事件。原来高中生平时测试,个别学生不写作文或者胡乱写个一两百字充数的也有,但期中期末再不济,都会胡编乱奏写一篇。上一届带的两个班,也是如此。
这个班四个同学一个字不写,首先说明他们完全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其次是压根不怕我这个“后妈”。而“不怕”的原因,主要就是我考前没有像某些同行一样威胁他们作文不写满字数,秋后如何如何算账。
想到什么年代了,我们还在考考考,考到学生完全麻木满腔厌恶。我们老师明知道他们在胡乱应付,却依然不惜用暴力强迫他们维持这种无效的应付,真是悲哀至极。
下发试卷后不出意料,不写作文的四个同学都说自己不会写,一副死牛任剥的模样。我越发觉得悲从中来。我说:“我始终认为学习是你们的事情,我尽我的职责和能力来教你们,学不学该是你们的选择,我只想提醒你们自问一下,到底是因为屈服于暴力恐惧去学习,还是应该真正为自己而学习?”
有两个同学附和说:“杨老师你就是太仁慈了,像某老师那样罚他们抄五十遍试卷,他们下次就不敢不写了!”
我说:“我不会对任何学生罚抄毫无意义的几十几百遍,我鄙视使用暴力的老师,也同样鄙视屈服敬畏暴力的学生。我希望你们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保持终身学习的自觉……”
早读后的课间,语数外大办公室同事都在叽叽喳喳议论期中考试情况,有人拎着学生耳朵在训斥。
事实上,应试教育的考试对学生和老师摧残几乎是对等的。某种程度上,老师被折腾的更惨。每次测试组考、监考、阅卷、统分等各项工作辛苦不说,关键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成绩排名折腾得大量老师心理扭曲。置身办公室天天耳闻目睹各种教育花式卷法,初中生的课间中午被强占已是常态。
我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初中还是盲目乐观了,事实上初中与高中的教育生态早已没有实质区别。
于是,心里一片悲凉的我,在一片喧嚣中默默地拿起扫把,开始打扫阅卷过后纸屑满地的办公室。当天轮到值日的同事还以为我是记错值日轮流时间了。我说:“我们班四个同学作文一个字没写,我正悲从中来,通过给你们扫地发泄一下!”
大家都笑了,起哄说:“老杨,你这个发泄方式我们最喜欢!下次我们跟你班娃娃说一下,叫他们都不要写作文,我们办公室就不用轮流值日了!”
无论在单位还是亲朋好友之类的小范围里,我从来都是受欢迎且被信任的人,但我总感觉自己与集体是疏离的。
我理解周围所有人的处事哲学,却始终无法认同其中的大多数。
二零零九年对高中教育绝望的时候,我悄咪咪开了博客写作。
重回初中,三年即将过去,对教育的绝望感又开始蔓延。于是趁着五一小长假,新开了个微信公众号又开始写教育檄文。
公号写得随心所欲,三五天偶尔发一篇,不期然积累了一批外地的粉丝朋友。我的同事朋友,倒是很长时间友都不知道作者“油糊辣子”就是我。
二零一七年七月六日,我偶然看到关于芷江杨某林同学的简单报道,感觉很生气。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长期带病努力学习,高考当天还在吊水,好不容易才拿到重点大学的通知书,人却不行了。这个孩子临终前还说服父母做了遗体捐献,结果我们的教育部门给他写的报道都词不达意敷衍了事。
了解信息后,我在自己的小公号上给这孩子写了篇文章。没曾想阅读量很快达到八万多,后来该文的网络总点击量达到二十多万人次。
因写文联系上杨同学家属后,得知原来学校承诺的二万元高考奖竟然因为孩子去世打了水漂,更让我生气,再写文章并帮忙募捐。
所幸大家的积极关注,引起当地教育及民政部门注意,上门给这个家庭带去了一定的扶助。后央视驻地记者潘老师联系上我,牵线到某公益平台给杨同学家捐款。鉴于某公益平台流程复杂,我也担心第三方发起募捐会对这个不幸家庭造成二次伤害,最后就在轻松筹小范围内发起了众筹。
我那篇文章赞赏合计五千多元加上筹款,一共募集了两万多元善款,给这个家庭表示了一点心意。
一路写下来,无非说了几句大实话,结果我竟然成了某些人眼里的“愤青”“斗士”。
总有人对我说“写什么都没有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别人还不一定理解你!”我觉得非常奇怪,难道作者写什么与别人理不理解不是明显的两码事?我们都成年了,甚至已经步入中年老年,为什么还总寄望别人的理解?
对我来说,“写”是我想做的,非如此则不快,与他人无关。我不止一次说过,写作不过是自己对抗某种绝望的方式而已,也许只有懂的人才能懂。
202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