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20-21:多事之秋\\工作第一年

文摘   2024-09-19 20:02   湖南  

油糊辣子自传—半生突围20-21:多事之秋\\工作第一年

文\油糊辣子

20.一九九九:多事之秋

一九九九年中师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一如既往在家帮忙做工。

农历六月十九日傍晚,突然来人报丧,犹如晴天霹雳:外婆意外走了!

历经苦难依然爱笑爱热闹的老顽童外婆,白发透亮,笑声朗朗,身体硬朗得叫人无法将她与死亡扯上关系。

好人没有善终,妈妈无法接受外婆溺亡的意外,茶饭不思,胸口隐痛多日。外婆下葬那天,妈妈呕吐出的胃液就像瓦缝里黑煤灰冲泡出来的水一样。

暑假结束,我被分配到老家隔壁的石宝乡中心小学。

十月十八日,因为工资迟迟未发,我回家拿钱准备第二天上怀化参加自学考试。谁料家里之前送外婆花了仅有的几百块余钱,前不久换新打谷机还找大爷借了一百块,根本没有钱。

无奈之下,我只得问奶奶借了五十元钱去考试。

考试期间为节省开支,我就住到城东堂姐家。

二十日下午刚考完后,惊闻三哥失踪了。傍晚时候,秋雨滴答不停。我从城东市场站下车走去两百米外堂姐家,途径三哥曾经租住过的民房,只感觉寒意不断从脚底涌上来,后背一瞬就凉飕飕地汗毛直竖起来。

三哥当时跟小堂哥红哥一起在怀化城里跑摩的,前天晚上送一个孕妇到怀化南站中转库后就失踪了。

据附近派出所调查,说是因为中转库一带路面稀烂,三哥摩托车在孕妇家小区门口即将下客的当口倒了,双方就车费和赔偿产生了口角。三哥不肯赔钱,对方想扣车,三哥随即抽出一把长梅花起子抵在孕妇脖子上要求放他走。僵持间家属报了警,听到警报声越来越近,三哥放了孕妇从铁道上仓皇逃走了……

二十一日,家里人都上怀化找人来了。

二十二日,两个叔父也加入我们的寻人队伍。大娘给其大儿子顺哥打电话详细说了情况,交代顺哥帮忙。时任某市局副局长的顺哥带着我们跑上跑下,到处联系人,分头寻找。

二十三日,仍没有任何结果。妈妈在派出所小心翼翼地说:“找人的时候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怕是凶兆,听说中转库一带烂崽横得很,人莫不是被他们打死丢涵洞里去了?”

大叔一听就不高兴了,叫妈妈不要乱咒人。大家继续无头苍蝇一样找人。下午我坐最晚一班车赶回学校,妈妈带着一伙人继续找。

又找了一天后,顺哥再次出面找派出所领导。对方表示持续跟进寻找,叫妈妈带一行人先回老家等消息。

大约一年半前,三哥开始跟村里某位堂嫂子不清不白。

堂婶娘没抓到把柄不敢惹儿媳妇,只得私下叫继父好好管管三哥,说她儿子回来知道了要出事。继父嘟嘟囔囔骂了一通,三哥完全当做耳边风。

后来堂伯又来投诉,当面说继父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要妈妈私下说一下三哥。

妈妈于是很严肃地说了三哥一顿,叫他以后不要再去招惹人家。三哥冷着脸回道:“他们自己管好自家婆娘就行了,管我干什么!”不欢而散。

随后,二爷及云满娘一伙公开指责妈妈污三哥清白。说捉奸要捉双,怂恿三哥分家。

二十几岁的三哥被年轻嫂子引诱正如漆似胶,自然乐意无人管,于是分了山弯新屋的另一半自立门户了。

三哥独立开火做饭大约半个月,又来我们这边蹭饭了。妈妈自然不敢不给饭吃,所谓的分家最后就变成了在新屋睡觉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村里有人跟继父开玩笑说:“现在两三个婆娘缠着你三儿,到时候你这野爷爷做不赢了。”言语间还暗示说三哥那里成了村里一些人偷鸡摸狗的销赃窝点了。

继父除了嘟囔着骂几句“魔子鬼”,也别无他法。

直到那位被戴绿帽子的堂哥打工回来,扬言要放断三哥的脚后跟。三哥才离开老家去城里跑摩的了。

大概因为一起长大的缘故,三哥对我和二姐一直不错。我在芷江读书的时候,三哥用他鸡脚一样稀烂的字给我写过好几封信,也给在广东打工的二姐写信,像亲哥哥一样。

中师一年级暑假放假第一天,我从芷江过来等车回老家。大中午太阳很大很大,三哥特意来西站接我,买了个大西瓜叫我吃个饱,再送我到中心汽车站。

十月底回家,还没有三哥的任何消息,家里笼罩着一层愁云。妈妈偷偷跟我说继父哭过好几回了。我忍住没说自己多次梦到在中转库舞水河边打捞三哥枯骨的噩梦,迷信的父母肯定不相信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奶奶听到我回来了,赶紧过来要她的五十块钱。可我工资还没发,家里这段时间上城找人,已经借了大几百了,妈妈也没钱垫付。

奶奶一听还没发工资,厉声叫骂我就是不想还她钱的骗子。我一再保证下个月一发工资就还,她还是不依不饶。我不想跟奶奶纠缠,干脆躲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去。奶奶又追过来骂,随即看到我用了多年的“书桌”(老式连柜,有点像现在的办公桌),说柜子也是她的东西,要我立马还给她。

其实连柜还是我的亲大爷当年的结婚家具。大伯死后,奶奶天天逼迫大娘净身出户。大娘走到时候,自己的几套换洗衣服和两套被套,还多亏妈妈暗中帮忙提前送出了村,才得以顺利带走。

奶奶拍着壁板骂要还她的柜子,我实在气不过,将抽屉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翻出来倒在床上,然后“轰”的一声将连柜掀去门外。

奶奶咬着牙齿过来搬,拉了几把拉不动,拍着柜子大声喊隔壁娥婶子,说只要帮忙把柜子搬去房里就给五十块钱。娥婶子不好意思帮奶奶搬柜子,就一直没出来。奶奶更大声地叫喊道,谁帮她搬桌子就给谁五十块,咬牙切齿地喊一声再泼妇骂街式猛拍一下柜子伴奏。

我彻底爆发了,冲进厨房摸出一把斧头对着柜子猛砍了几斧头,然后一顿猛掀,将柜子在晒谷坪连翻了两个筋斗后推下了南瓜棚。

泼辣的奶奶大概平生第一次被吓着了,一时竟然张大嘴巴忘记了谩骂。我转身去跟对门大爷借来五十块, 还清了奶奶的账。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挑水。奶奶一见我现身,就开始一边作揖喊天一边骂,什么短命鬼挨千刀的产难死的五雷劈的,一串串来。

我故意走到奶奶面前站定,她马上扭过头去不吭声了,我走开几步,她又开始骂。

那一天我进进出出忙活,奶奶就坐在晒谷坪里晒着太阳,一见我身影出现就开骂。我好几次萌生去揍奶奶一顿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了,好像纯粹就是对一个驼背老人下不去手。

十一月初,我们总算发了工资,当时工资是从七月份开始算,三个月工资杂七杂八好像有八百多块钱,真正一笔巨款。我留了一百多块钱,其余的都给了妈妈。妈妈当时正准备去界上老田溪帮人采收药材挣工钱还债,我叫她不要去做工,妈妈不置可否。

不日,二舅家又出了大事。二舅砍树放滚木,安排十岁的小表妹守在路口当安全员。表妹一时贪玩大意,导致邻村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路过,正被木材滚落下来的石块砸中脑袋,当场死亡。

妈妈心脏都快吓出胸膛了,连夜赶去丁家。

好在二舅妈为人处事诚恳周全,老人的大儿子非常通情达理,力排家族异议原谅了二舅,最后只花了两千来块钱将老人安葬了。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天,是继父六十二岁的生日。

我估计按妈妈的个性肯定去了老界挣工钱,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决定回家一趟。算着班车时间,先到石宝街上买菜,猪脚竟没了,于是买了五六斤一大坨五花肉,下午近四点钟才到家。

一问大娘,妈妈果然去了老界,我只得马不停蹄地刷锅烧火做饭。红烧肉正香的时候,大姐夫跟继父一起回来了。原来大姐夫也来给继父做生日,比我早一会儿到的家,发现家里没人就去附近山地寻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姐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爹,今年生日怎么不见大哥二哥他们来?”

继父皱着眉头嘟囔道:“那些忘恩负义的魔子鬼哪年是来做生日,年年就是来‘肿好的’(吃好的),今年知道你妈不在家没人做饭,他们哪里还会来!”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继父其实并不傻,但也没兴趣对他多说半句话。我依然恨他,回来给他做生日,炖他喜欢的红烧肉,跟当初卖掉头发买补药一样,仅仅是觉得自己应该凭良心做事罢了。

 

21.工作第一年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经国务院批准,原怀化地区及县级怀化市撤消,正式成立地级怀化市;原县级怀化市一分为二,划出鹤城区及新增中方县。

一九九八年四月,中方正式建县,成为“共和国最年轻的县”。

如果把撤地设市前的原县级怀化市版图看成一只大闸蟹,独立出来的鹤城区就是这只大闸蟹的主干,新建的中方县相当于只捡了那些蟹腿。

一九九九年六月,我从芷师毕业,中方县城还是挖机轰鸣下的几个黄土坡。我们班五个怀化籍老乡,无一例外都成了中方人。

毕业那天,专车将我们拉到中方县教育局在鹤州路的临时办公处报到开会。其中有个重要环节,就是要求我们逐一登记自己的分配要求,但领导开会早说了,我们本届中师生都必须下去乡村最基层学校工作,原则上是从哪里毕业回哪个乡去服务。

我当时觉得跟自己熟悉的老师成为同事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想离家太近,于是,我认真地填写了自己分配要求:杨满爱同志不愿接受老家接龙乡辖区内的学校,其他任何乡镇学校一律服从分配,请组织领导批准。

最后,我被分配到隔壁石宝乡中心小学。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教师宿舍是一长排很旧的两层小木楼,已婚拖家带口的老师都住一楼,单身或附近偶尔午休的老师都住二楼。学校没有食堂,大家都自己做饭。

初来乍到,生活诸多不便,老蒋热情邀请我合伙搭餐,才解了吃饭的燃眉之急。老蒋真名杨蒋妹,是校长的满女儿,比我大几岁,彼时未婚。杨校长即将退休,非常和蔼的一个老教师。我二十岁不到,是学校年龄最小的新老师,活像个走路带风的野小子,大家都把我当小孩子逗。

我的教学任务是三年级数学、四年级自然,外加三年级音乐。别的科目我都无所谓,唯独教音乐简直要命。

更要命的是,那时整个学区还流行各类文艺比赛,学校把国庆节的文艺汇演编排工作也派给了我。尽管我一再推脱表明自己五音不全根本不会唱歌跳舞,但作为新人,自然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什么工作也得硬着头皮上。

国庆前两周,我天天中午及下午放学后拿个录音机放“军号嗒嗒嗒吹来了游击队”,带着十多个娃娃排练舞蹈。

汇演当天大早带队去隔壁铁坡镇比赛,抽到的表演序号竟然是倒霉的第一号!舞台效果倒很不错,但动作明显偏简单又是第一个节目,最后只得了个三等奖。学校领导倒很宽容,没有任何人表示过批评指责之意。

乡村学校人际关系相对单纯,工作环境很轻松。每天早中晚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饭碗到操场或过道长椅上吃,餐餐吃成了百家饭。教导主任蒲老师家厨房就在过道边,蒲老师厨艺了得,他的漂亮老婆几乎不用做饭,天天跟我们小年轻玩在一起,大家薅他家的菜最多。

杨琳老师两口子最勤快,李老师是真正的全能模范丈夫,总笑眯眯的,什么活都会做,他们家当时还养有一头大母猪生猪仔卖。

课余,我喜欢跟着老教师们开荒种菜。种大蒜的时候,我们相约去两三里外的高山割一种书名叫“芒箕”的蕨类植物盖蒜子。芒箕干枯后仍然非常蓬松透气,绝不会闷坏蒜子,大蒜出苗率高,蒜苗也能长得更高。

学校背后山坡有大片柑桔基地,国庆后我们组织全校学生去摘桔子,这样的活动我比学生还兴奋。老蒋随后又邀我们一伙年轻老师周末去她家帮忙摘橘子,大家在老校长面前毫不拘束,嘻嘻哈哈地跟一群中学生没什么两样。

熟悉后,学校的中年女教师热衷起做媒来,三个老师都找我郑重说过媒。当时我觉得小学孩子太小了,自己读的书想教的东西在三年级小孩身上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只想加油自考提高学历后去初中教书,压根没想过结婚。

最重要的是,我这么个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看长篇小说的人,婚姻大事断不能接受做媒的方式。

最搞笑的是,有一次老蒋一个朋友来学校,非要赖在我们搭伙的小厨房吃饭。我以为他对老蒋有意思,吃饭时就想着自己别当灯泡,端一碗饭赶紧离开厨房了。奇怪的是,老蒋也马上端着饭出来了。

后来老蒋跟她高中初恋男友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我开玩笑说了一嘴,那个赖着吃饭的家伙没机会了。

老蒋笑岔了气,说:“我那朋友明明是来探你的,结果你正眼都没瞧过人家一眼!”

十月下旬,因为找三哥我向学校请过假,大部分同事先后都知道了三哥失踪的事。后来一段时间,我每周一从老家返回,大家都习惯问一句有没有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我有时特别笃定三哥那晚肯定早被孕妇家属招来的小混混群殴致死抛尸了。有时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三哥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临近寒假,我们竟然迎来公费考察北京一周的好事。说是考察,大家都知道就是公费旅游。为了各村小正常运转,第一批次是领导出游,领导回来后再换我们第二批次的普通老师出去。

具体出发时间忘记了,只记得爬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北风呼呼作响,塞外一片冰天雪地。八达岭最陡的那一段,学校好几个同事都不敢爬上去。我下来的时候,还拍到两个老外两手两脚全趴在地上往上爬的夸张画面。

千禧年正月,开学后第一个周末,我去丁家看老同学时与辰溪县的小元偶遇。随后在对方的的猛烈攻势下,很快陷入爱河。

四月里,我和老蒋等几个同事带学生春游。大家都说我下学期肯定要调去辰溪了,不免有种淡淡的遗憾。

临近暑假,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年轻老师相约聚餐。因为各种的发展,大家都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饯别宴,没人劝酒,我们竟自发地一杯接一杯喝起来。

酒是当地自酿的一种糯米酒,从甜酒里面滤出来的汁液,但比一般甜酒稍微老辣。印象中我们五个人好像喝了三茶壶酒,足有三斤多。

晚饭后,我们几个人默默沿着老石板路穿过村庄回到学校。我搬出房间的椅子靠在栏杆上乘凉,酒劲慢慢上来了,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暑假结束后,我们五人中的三个都调走了。

迄今为止,这是我在酒桌上正儿八经喝过的唯一一顿酒。外婆这一边喜欢喝酒能喝酒的亲戚多了去,我感觉自己的基因里似乎携带着好酒量,但却一点都不喜欢喝酒的感觉。

或者说,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工作第一年那次聚餐,那种真正想要喝酒的感觉了。

 202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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