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尼生 | 悼念集

文摘   2024-05-24 18:06   北京  



Alfred Tennyson (1809-1892)



 《悼念集》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著  

    张定浩/译   





第11章

 

  明媚之船,从意大利的港口启程

  驶过温和宁静的海的平原,

  载着我所失去的亚瑟被爱着的遗骸,

  请扬起你的翅膀,送他回来。

  把他带给家里那些徒然

  哀悼的人;轻快的航速

  弄皱了你桅杆的倒影,带着

  他的灵柩,穿过滚滚浪涛。

  愿整个夜晚没有狂风侵扰

  你的滑动龙骨,直到晨星,明亮

  如我们纯粹的爱,穿过晨曦

  在带露的甲板上铺洒它的微光。

  愿四方的星光能点亮航程;

  睡吧,温柔的天空,在船首入睡;

  睡吧,温柔的海风,就像如今的他那样安睡,

  我的朋友,我挚爱的兄弟;

  我的亚瑟,我再也无法见到他,

  直至我鳏居生涯的尽头;

  我爱他超出了手足的情谊,

  就像一个儿子爱着他的母亲。

 

 

 

 

第19章

 

  你来了,我哭泣已久:这微风

  推动你的船帆,而我的祷词

  也像这细细游动的气息,

  吹拂着你越过孤寂的海洋。

  因为我在心里看见你穿越

  这一圈圈海平线的束缚,

  周而复始,日落日出,

  快来,你带来我爱的一切。

  此后,无论你在哪儿远航,

  我的祝福都如一道光,

  日夜投射于广漠的海面,

  如一座守护你还乡的灯塔。

  无论暴风雨怎样在海中肆虐,

  愿它赦免你,神圣的小船;

  愿温馨的露珠悄然

  自群星深处滴落,在夏夜。

  这项仁慈的使命已实现,

  你带来如此珍贵的遗骨;

  在我鳏居人生的终点处,

  尘归尘,我将再次与他相见。

 

 

 

 

第29章

 

  我一点都不会妒忌

  这缺乏高贵愤怒的囚徒,

  这出生于笼中的红雀,

  从未见识过夏日的林地:

  我不妒忌那野兽

  它在无尽的时间里尽情放纵,

  不受负罪感的约束,

  从未有可供唤醒的良知;

  也不妒忌那所谓的幸福,

  那从未缔结过誓约的心

  只会在怠惰的野草中沉滞,

  我不妒忌任何冷漠生出的安宁。

  我坚持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

  越是悲痛,我对此感受越深;

  宁可爱过又失去

  也不愿从未爱过。

 

 

 

 

第33章

 

  当拉撒路离开存骸窟,

  返回到玛利亚的家中,

  他曾被问道——是否曾渴望

  听见她在他墓畔的悲哭?

  “兄弟,那四天你在哪里?”

  而他关于死后情景的回复

  那必将在赞美之上又增赞美的记录,

  并不曾流传下来。

  邻人们从家中走出来相见,

  街道上欢乐声沸腾,

  一种庄严的愉快甚至达臻

  橄榄山紫色的峰巅。

  瞧,基督曾令一个人复活!

  唯有他有幸经受过天启;

  但他说不出什么;或是

  某物封住了福音书作者的唇。

 

 

 

 

第34章

 

  她眼里住满无声的崇敬,

  心里容不下别的意念,

  但,他曾是死者,然后他坐在那里,

  带他回来的那个人也坐在那里。

  而一种深爱取代了

  其余的一切,当她的热烈目光

  游走在兄弟活生生的脸庞,

  并落在真生命之上。

  所有微妙的想法,所有好奇的敬畏,

  已被喜悦全然压倒,

  她屈身,抹救世主的脚

  用极贵的香膏,用泪水。

  三重赐福给那些虔诚祈祷的生命,

  给那些在更高的爱中得以持久的爱者;

  什么样的灵魂可以如此纯粹自足,

  或也能像他们这样蒙受幸福?

 

 

 

 

45章

 

  如果睡眠与死亡确为一体,

  每一颗心灵所闭合的花瓣都将沉睡,

  在一些漫长的恍惚状态里

  越过生命轮回中的全部幽暗;

  失去肉体的心灵

  难以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而往昔未被记载的踪迹

  也将会融入花朵不断变化的色泽中:

  那么对人类而言就没有什么会失去;

  所以,那灵魂的寂静花园

  布满图案缤纷的花瓣,它们记载了

  有生命以来的整个尘世;

  而爱将持续,纯粹而完整

  如他在这短暂时空中给予我的爱,

  并将随着曙光中的灵魂一同苏醒

  在又一个精神世界的起点。

 

 

 

  

第49章

 

  每个看起来各自独立的灵魂,

  将在它的轨道上运转,并再度

  把自我的边界统统消融,随后将坠落,

  汇入浩瀚浑茫的总体式的灵魂。

  无论信仰是否含混如所有的不堪:

  永恒的形体仍会从一切灵魂中

  拣选出永恒的灵魂,

  而当我们相遇时我将认出他:

  我们将在无尽的宴席中坐下,

  相互享受彼此的善:

  是什么样恢弘的梦能忍心刺伤

  那在尘世属于爱神的柔情?他寻找,至少

  在最后的和最尖锐的高处,

  在我们的灵逐渐消散之前,

  在靠岸处,他寻求一个拥抱和道别:

  “珍重!我们把自我弃绝在光中。”

 

 

 

 

第51章

 

  艺术,自然以及学派,

  听凭它们随意的影响闪过,

  像许多颤动着的鱼叉上的寒光

  搅动斑驳的池塘:

  思想最轻的波动将难以把握,

  幻觉最弱的涟漪散开,

  歌声最细微的呼吸将会

  使沉闷的表面泛起波纹。

  顺着你的目光搜寻,走你自己的路,

  但你不要去责备风

  那令死水荡出涟漪的风,

  那用柔软铅笔写就的影戏。

  在所有幻觉的希望与恐惧下方,

  唉,我的悲哀潜入深底

  咽喑而行,将我生活的根基

  淹没在泪水中。

 

 

 

 

第56章

 

  我们仍旧相信,以某种方式

  善将成为恶不可更改的终点,

  无论本性的折磨,意志的罪孽,

  抑或信仰的危机,肉欲的侵蚀;

  相信万事俱有其目标;

  相信没有生命会被毁坏

  会被当作垃圾投向虚空,

  当上帝完成了他的工作;

  相信没有一条虫豸被白白劈开,

  没有一只飞蛾带着徒然的渴求

  皱缩于徒劳的烈火,

  或是仅仅成全他人的利益;

  瞧,我们一无所知,

  我只能相信善终将降临

  在最后——遥远的——终端,降临于众生,

  而每个冬天都会变为春天。

  我这样梦想着:但我是什么?

  一个婴孩在黑夜里哭喊:

  一个婴孩哭求着光明,

  没有语言,唯有哭泣。

  

 





英国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yson, 1809-1892) 童年并不幸福,进入剑桥大学后可谓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而这快乐大部分来自他结交了亚瑟·亨利·哈勒姆。哈勒姆既是丁尼生志同道合的挚友,又是最早肯定丁尼生诗歌天赋的批评家,还与丁尼生的妹妹订立了婚约。但是两人相识五年后,哈勒姆因突发脑溢血逝世,年仅二十二岁。 《悼念集》中的诗歌陆续写于哈勒姆逝世后的十余年间,不仅记录了丁尼生从悲恸抱憾到重新振作的心境变化,还记录了他对信仰的怀疑与再度坚定,被T.S.艾略特称为“—部日记式的整体”。《悼念集》既有充沛直接的情感,又有深邃的静观沉思,而以精湛的诗艺出之,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悼念集》之前,丁尼生因批评界的恶评曾一度停止公开发表诗作;《悼念集》之后,好评如潮,丁尼生一举成为国民诗人,并接替华兹华斯继任桂冠诗人。






译者张定浩,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笔名waits,写诗和文章,现居上海。著有评论集《既见君子:过去时代的诗与人》《取瑟而歌》《孟子读法》《爱欲与哀矜》《无形之物》《倾盖集》《批评的准备》等;译有《我:六次非演讲》《悼念集》;出版有诗集《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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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著  张定浩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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