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 | 巴黎的反骨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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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9 15:32
北京
《日落巴黎》Before Sunset(2004)说到法国时,总想到巴黎。一方面,巴黎有着法国19%的人口,算得上有代表性(相比之下,北京占中国的人口比例只有1.55%)。但这近两成的巴黎人又和八成的法国人大不相同。外省人,特别是南方人总会带着戏虐的口吻说,“巴黎是巴黎,南部才是法国”。确实,法国南部乡村的怡然自得、黄金海岸的阳光是很多巴黎人都心驰神往的。那么,巴黎怎么样呢?它的历史地位和首都身份为它带来了超级市场般的浓缩景观。巍峨的哥特式教堂、宏伟的新古典主义公共建筑、典雅的奥斯曼式住宅、拱廊街和大百货商场、百年历史的地铁线路、拥挤的小酒馆和咖啡馆、穿着时髦又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只能在巴黎看到的东西——就像奥运会的开幕式,那就是“巴黎式的”,独一份的。这也是一些文艺青年青睐巴黎的原因,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与众不同的景象。这些景象是由这群文化激进分子所创造的。也许,这些巴黎人才是这座城市最独特的精神财富。巴黎奥运会火炬
巴黎之所以如此,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得益于其首都的地位,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当地人的内心保留着最法国式的崇高而激进的文化信仰。因为这是巴黎,它想要守护法兰西精神——一种开拓精神、颠覆精神。可以说,从19世纪末开始,全世界理性而激进的人都往巴黎聚拢。这也是巴黎被中国人戏称为“革命老区”的原因。即便二战之后的世界格局发生了变化,经济和文化中心分散到了世界其他城市,但我们依然没有看到另一个在思想上能够超越或代替巴黎的城市。《新桥恋人》Les amants du Pont-Neuf(1991)
另一方面,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反骨,而是因为他们被逼“创新”。从政治经济学上来看,人口稠密的工业化城市本身就为文化颠覆做好了准备——因为一切美好的事物(财产和名望)都已经被“长子”占据了,而“次子”没有继承权。这是中世纪骑士文化的翻版:长子能继承爵位和封地,次子们只能被迫去流浪、冒险、颠覆,最后形成了浪漫主义文化——浪漫主义(romantisme)这个法语词的词根,就是“罗曼人的骑士传奇故事”(roman),也就是小说、匪夷所思之事、罕见之事的意思。今天的“次子”就是经济、政治、文化权力上处于被统治者地位的人。诠释一下布迪厄看法就是,权力场边缘的人士想要挤到中心进去,但无法完全认同权力场中心的“旧的法定货币”。次子必须发明并捍卫“新的法定货币”,从而获得承认。在绘画中,最典型的就是印象派对新古典主义的法币斗争;在音乐中,就是摇滚乐和电子乐对古典乐的法币斗争(你能在北京奥运会上看到黑豹乐队吗?);在性别权力中,就是女性和少数派对男性的法币斗争。所以在奥运会开幕式上看到这些文化资本的权力斗争,并不稀奇。因为大多数巴黎人都是次子,因而这座城市更尊重这些卑微的冒险家。千里之外来的游客和奥运开幕式观众想要看的是几百年前激进斗争的硕果,是他们已经从文化教育中认可的那些东西——印象派绘画、摄影和电影、浪漫主义文学;但他们反对当下的激进。这种“老态的”心理令人玩味。巴黎奥运会开幕式Aya Nakamura歌舞
可以化用一下亚当斯的话来理解这一现象:“1)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文化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2)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文化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3)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文化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亚当斯说的是“科技”,但换成“文化”也一样。惰性总是让人喜爱已经改变好的东西,而不喜欢正在改变的东西。所以,对于外国人(乃至一些外省人)而言,巴黎是令人心神向往又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方。1986年出现了一个医学术语,叫“巴黎综合症”,描述的就是游客们去巴黎之后“滤镜破碎”,遭遇文化休克,“想象界的巴黎”和“实在界的巴黎”的巨大反差,产生的恶心等情绪的精神紊乱现象。这几年,因为互联网自媒体的活跃,情况似乎反了过来——游客们反倒普遍开始觉得欧洲大城市都是脏乱差、劫匪横行、文化傲慢。其实两种想象都过于极端,因为媒体总要呈现极端的信息来博取眼球。必须承认的是,这座城市正因其“运动着”而令人尊敬。巴黎的每一块砖都有它的故事;但巴黎人没有像那些恶俗的景区一样,躺在陈年旧事的遗迹上挣钱。他们想要创造新的故事,他们想要成为未来的传奇。哪怕暂时看起来卑微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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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编辑:徐同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