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福林 | 刀郎:不拘一格、反主流、出人意料的流行音乐

文化   文化   2024-10-28 14:35   北京  
刀郎:不拘一格、反主流、出人意料的流行音乐


文 / 罗福林 Charles Laughlin  

      弗吉尼亚大学东亚系讲座教授

刀郎,这位中国资深流行歌手,通过在七月发布新专辑《山歌寥哉》的强式回归,在中国互联网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尤其是,粉丝们声称,这张专辑中那首奇特的歌曲《罗刹海市》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在音乐视频观看量方面的纪录,因为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点击总数(85亿次)远远超过了YouTube上《Despacito》的纪录(50亿次)。无论这一说法是否属实,刀郎的火爆人气表明了听众对这位艺术家的深切共鸣,以及对其歌词中所蕴含讽刺的认同。

这张专辑的中文标题在发音上暗示了蒲松龄的清代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所有歌曲的标题都是蒲松龄故事的名字,就像刀郎近20年来自成一派的音乐一样,这张专辑融合了中国传统元素与当代西方音乐的多样风格。

在爵士风格的器乐序曲之后,《罗刹海市》是专辑中的第一首歌,贯穿全曲的是浓厚的西方音乐风格。《罗刹海市》采用了典型的雷鬼风格,以重拍上的和弦为主,但其节拍却是7/4拍,这在雷鬼音乐中很是罕见。(值得注意的是,非雷鬼乐队如平克·弗洛伊德的《Money》和感恩而死乐队的《Estimated Prophet》也曾在7/4拍中融入了雷鬼元素。)除了3/4拍,奇数拍的节拍往往让歌曲有一种倒述之感,使其不易随之起舞。这首歌的编曲使用了经典的节奏,布鲁斯元素——贝斯、吉他、鼓和合成器——但在中段加入了唢呐(一种类似于双簧管的中亚乐器)的独奏,一直延续到歌曲结束,为段落和副歌增添了装饰性音符。

自从2004年凭借首张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崭露头角以来,刀郎在中国内地及全球华语听众中一直备受欢迎。而这种受欢迎程度也引起了北京流行音乐权威人士的批评及不满,因为刀郎首张专辑的销量高达270万张,远超这些音乐大佬们的销量。

自2010年代初以来,主流流行歌手如那英、汪峰、杨坤和高晓松等人一直批评刀郎的音乐缺乏艺术性。然而,与此同时,香港和台湾的流行音乐巨星如罗大佑、李宗盛和谭咏麟却对刀郎的音乐赞不绝口。2010年,那英曾公开表示:“如果刀郎被邀请上春晚,我就砸电视。”并且在评选过去十年最具影响力的十大艺人时,她否决了刀郎的入选资格,声称“他根本没有审美能力。”尽管如此,刀郎在2004年得到导演张艺谋的邀请,为电影《十面埋伏》的首映式表演,这一举动为他的事业带来了推动力,而这也引来了杨坤的不满,他嘲讽道:“刀郎的歌根本算不上音乐”

无论这些争议是否影响了刀郎,2013年他暂时停止了录音和演出,直到2020年才重新复出。《山歌寥哉》是他复出后发行的第四张专辑。之前的三张专辑并未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而此次新专辑之所以爆红,是因为《罗刹海市》中被认为针对主流流行歌手的讽刺引发了空前的讨论。


歌词中充满了文字游戏,包括将汉字拆解并重新组合以形成新的含义。例如,在歌词“那个‘那’鸟不知道它是只鸡”中,“那”不仅是“那英”的姓氏,“鸡”在俚语中则暗指“妓女”。歌词中在描述马户的出处时,使用了一系列带有奇幻色彩的词汇,“苟苟营”、“一丘之貉”和“黄泥地”这样的俗话成语。马户被形容为“不知道自己是一头驴”,并且“喜欢听‘那’鸟的音乐”。他还被描述为“叉杆儿”,这是在中国小说中出现的指代“皮条客”的俚语。歌曲在高音部分结束时唱到:“那驴是鸡,那鸡是驴”是我们人类的根本问题!”

当被问及此事时,刀郎没有做出回应。可以肯定的是,《罗刹海市》中还包含了更多的内容,表明这首歌并非仅仅关于个人恩怨,而是对文化和社会生活的讽刺。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最后一段歌词中,刀郎突然提到了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西方,有一个欧钢的老板,他有一个儿子叫维特根斯坦。”从这里开始,刀郎的歌词便进入了一种荒诞又奇妙的状态。

刀郎的本名是罗林。1971年,他出生于四川省资中县的罗泉镇。他在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便对流行音乐产生了兴趣,17岁时辍学,前往附近的内江市学习键盘演奏。根据他在2004年的一次采访,两年后,他作为一名音乐人,在成都、重庆、西藏和西安的酒吧流转驻唱了四年。

在此期间,香港和台湾的流行音乐开始在中国大陆自由传播,成为那个时代的背景。刀郎也顺其自然溶入全国各地摇滚音乐这一盛景。而其中最大的浪潮正在北京形成,北京逐渐成为中国的摇滚之都。据我所知,罗林并未在北京的音乐圈发展。多年酒吧演出的经历,使罗林在摇滚、蓝调和爵士乐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他也演唱常年流行的“红歌”,以及来自香港和台湾的更为都市化、全球化的流行音乐。

1995年,他在海南巡演时遇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朱梅。朱梅是汉族人,但来自乌鲁木齐,二人随后一起搬回了新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罗林在新疆,收集了许多关于西部地区的老歌,包括具有革命/社会主义主题的社会主义时期的“红歌”,如《驼铃》和《亚克西》(维吾尔语中表示“好”),以及西部地区的民歌。由于无法负担请歌手演唱,他亲自演唱了这些歌曲。这些早期的录音销量不佳,但他的歌声得到了称赞,这激励了他继续创作和演唱。

据报道,他走访了南疆的维吾尔族社区,学习他们的音乐并创作了大量自己的歌曲。这个新阶段的第一个成果是他在2004年发行的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张专辑以他的新艺名“刀郎”问世,立即引起轰动,销量超过了华语市场内外的所有歌手。正是在他旅居乌鲁木齐的前五年里,罗林形成了他独特的音乐身份:刀郎在新疆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刀郎融合了多种民族音乐元素,包括明显具有中亚特色的乐器,如唢呐和都都克笛(一种双簧管变种),以及类似吉他的维吾尔乐器,如两弦的都塔尔和七弦的热瓦普、中国琵琶、二胡以及其他类似的中国弦乐器,还有意外出现的手风琴。不仅是乐器,西部边境地区的民歌和音乐传统也成为了他创作的核心,这些元素与欧美(全球)流行音乐的节奏和和弦变化交织在一起。

这些音乐并没有因所谓的“西化”而失去原有的特色,相反,我们能在刀郎独特的作品中清晰辨认出爵士、节奏蓝调、雷鬼等风格。在反复聆听时,试图区分出所谓的“外来元素”和“本土元素”反而让人感到困扰。许多歌曲,包括《罗刹海市》,似乎没有像12小节蓝调那样的“和弦进行”,而更像是将流动的和弦序列应用于已有的旋律线上。有时,这种做法会让人觉得歌曲是在单一和弦上持续进行,或者在两个和弦间交替,而有些情况下,则出现了随着旋律变化而“意外”的和弦转变,直到歌曲重新回到起点。刀郎的嗓音经常被描述为“沙哑”,但这并不能完全传达他声音的顺滑感,尤其是在没有假声的情况下,他的高音区显得格外流畅。然而,在一些歌曲中,他也会突然进入硬核摇滚模式,或者插入激烈的电吉他独奏,刀郎还常常将嗓音切换到一种更为强劲、富有阳刚之气高亢状态。

尽管在2013年之后的几年里他较少活跃,疫情无疑也对他的工作产生了影响,但自2020年以来,刀郎至少录制了四张专辑:《弹词话本》、如《山歌寥哉》一样,是对中国传统小说的致敬;《如是我闻》,刀郎实现了自己20年的愿望,将佛教经典《金刚经》谱曲并诵唱,且以本名罗林发表;《世间的每一个人》,在这张专辑中,他进一步探索了维吾尔和其他中亚音乐传统及乐器。这三张专辑在六个月内相继发布,比《山歌寥哉》早了两年多。

在音乐方法和文化标志上,刀郎最近的四张专辑都有许多共通之处,因此将最新专辑视为“沉寂后回归”并不准确,真正的区别在于,这张新专辑中的一首歌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但同样重要的是要强调,这四张专辑——以及某种程度上刀郎在过去19年中的所有作品——都与中国的文学和宗教传统有着深厚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在当代流行音乐中较为少见,除了像台湾最受欢迎的歌手之一周杰伦的一些音乐作品外。

当我们将这些因素结合起来,我们开始理解刀郎现象背后更大的意义。在观看吴文光、徐童、简艺、陈为军等导演的独立纪录片时,我们看到更多的例子,普通的城市和农村人受全球化的影响,以及中国像北京和上海这样的特大城市中文化和经济精英的集中。这些电影中的人物与传统中国文化元素(如民间故事、佛教和农历)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并将这种认同作为对主流流行音乐和电影中更常见的全球化城市文化的一种抵抗。

刀郎的才华和魅力无可否认。然而,他在1995年与新疆文化深度接触后,职业生涯的后续发展包容了多种传统和边缘文化元素。他那首充满隐喻的歌曲《罗刹海市》的流行,为这些丰富的另类观点注入了新的活力,并在某种程度上对当代流行音乐界主流权力人物狭隘的文化想象力进行了挑战。


2023年9



英文出处:
https://thechinaproject.com/2023/09/28/the-electic-anti-mainstream-surprisingly-popular-music-of-dao-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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