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见证人:布朗肖批评手册》
尉光吉 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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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见证人:布朗肖批评手册》
作者:尉光吉 编译
如何在黑暗中目睹一个没有面容的形象?
自从魅力初露迹象,在所欲的面容隐约后退,而呢喃交叠的低语中孤独坚毅的声音依稀可辨之际,似有一个甜蜜又暴力的运动侵入了内部,将它翻转到外头,从它一旁——或不如说在这边——浮现出一个伙伴的背影,始终隐蔽却又始终以不安的明证强行现身;一个遥远的重影,一个正面的仿像。在内部被吸引到自身之外的时刻,一个外部就掏空了内部惯于找到其隐退和隐退之可能的位置:一个形式浮现——甚至算不上形式,一种顽固又失形的无名之物——它剥夺了主体的单纯身份,掏空了它,将它分成两个孪生却又不可叠合的形象,剥夺了其说出我的直接权利,并用一种与回声和否认难解难分的言语对抗其话语。侧耳倾听塞壬的银质声音,转向已然隐藏的被禁面容,不是简单地越过法则以直面死亡,不是简单地抛弃世界和表象的消遣,而是突然在自身中感受到一片荒漠在扩张,且在荒漠的另一头(但这无以度量的距离也细如一条线)闪烁着一种没有主体可指派的语言、一道无神的律法、一个无人的人称代词、一副没有表情也没有眼睛的面容、一个作为同者(le même)的他者。魅力的原则就秘密地存留于如此的撕裂和如此的联系吗?当一个人发觉自己被不可通达的远方引向自身之外的时候,这沉闷的在场不就以其不可避免的全部冲力重重地压到阴影上?魅力的空洞外部或许等同于重影全然邻近的外部。伙伴因此会是达到了掩藏之顶点的魅力:它被掩藏,因为它自身呈现为邻近、顽固、冗余的纯粹在场,就如一个过多的形象;它被掩藏,也是因为它排斥多于吸引,因为它必须被置入距离,因为它不断威胁着把人们吸纳并在失度的混乱中与之达成妥协。由此,伙伴既相当于一个从不与人们平等的强求,也相当于一份人 们想从中摆脱的重量;依据一种难以承受的亲熟,人们无可抗拒地与他相连,但又必须离他更近,找到一条同他相处的纽带,而非纽带的缺席(通过这样一条纽带,人们依据没有面容的缺席形式与他相依)。
这身影的无限可逆。首先,伙伴不是一个未言明的向导吗?不是一个公布出来却又作为法则不可见的法则吗?或者,他不是构成了一份沉重的质量、一种有所阻碍的惰性、一场威胁要笼罩所有警觉的沉睡吗?在一个匆忙的手势、一个暧昧的笑容的吸引下进入房子后不久,托马就遇到了一个陌异的重影(根据标题的意思,这就是“天主所赠予的”吗?):其看似受伤的面容只是自身相貌上刺绣的另一相貌的轮廓,而在粗劣的偏差中,这面容仍一直“反映着一种古老的美”。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房子的秘密吗,就像他在小说末尾自命不凡地确认的那样?而他表面的糊涂难道不是对问题的沉默等待吗?他是向导还是囚犯?他属于统治房子的不可通达的力量,还是说只是一个侍者?他名叫多姆。每当托马对外人说话,他就隐形且沉默,他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当托马最终看上去进入了房子时,当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他所寻找的面容和声音时,当他像侍者一样被对待时,多姆就突然地重新出现,且持有——声称持有——法则和言语:托马的过错是怀有太少的信念,是没有讯问站在那里该回答的人,是挥霍了他渴望跻身上层的热忱,虽然他只需要让自己降下来。随着托马的声音变得嘶哑,多姆开始说话,承担起说话和为托马说话的权利。全部的语言都翻倒了,当多姆使用第一人称时,正是托马的语言摆脱了他,临着一片虚空开始说话,而那虚空就是其可见的缺席在一个与耀眼白日相连的黑夜里留下的痕迹。
以一种难解难分的方式,伙伴既靠得最近,也离得最远;在《至高者》(Le Très-Haut)中,他的代表是多特,来自“那下面”的人;他陌异于律法、外在于城市的秩序,他是野蛮状态下的疾病,是通过生命得以掩藏的死亡本身;与至高者相反,他是至低者;然而,他处在最执迷的邻近位置;他是毫无保留的熟客,慷慨地吐露着秘密,用一种经过增殖的无以穷尽的在场来出席;他是永恒的邻居;他的咳嗽穿透了门墙,他的痛苦在整个房子里回荡,而在这个渗透着湿气、四处冒着水滴的世界——那是多特本人的肉体——里,他的高烧和他的汗水透过隔墙从另一头在佐尔格的房子里形成污渍。当他最终死去时,他还用最后的违抗嚎叫着自己没有死,他的叫声落入捂住他的手,在佐尔格的指间无尽地颤动;在很长时间内,他的肉体、他的骨头、他的身躯会是这死亡,伴随质疑着又确证着死亡的叫声。
无疑,正是在语言借以旋转的这个运动里,固执伙伴的本质最为准确地显露出来。其实,他不是一个享有特权的对话者、另一个说话的主体,而是语言撞上的无名界限。而这界限毫无确定性可言;它不如说是深不可测的根底,让语言不停地迷失,只是为了回归自身的同一,就像言说相同事物的不同话语的共鸣,或言说不同事物的相同话语的回音。“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没有名字(而且他想要保持这本质的无名);这是一个没有面容也没有目光的他,他只能用另一个人的语言来看,并把另一个人置入其自身之黑夜的秩序;他尽可能地靠近这个以第一人称说话的我,并在无限的虚空中重复我的字词和语句;然而,他同我没有联系,一段无以度量的距离把他和我分开。这就是为什么,言说我的人不得不持续地接近他,以最终遇见伙伴,但那个伙伴并不与之相伴,或并不通过一条确定得足以在松绑中显现的纽带与之绑定。任何协约都不让他们彼此依附,但持续的发问(请描述您所看到的;您此刻在写作吗?)和表明回答之不可能的无间断的话语把他们强有力地连在了一起。仿佛,在如此的后撤、如此的凹陷(也许只是说话者遭受的无情侵蚀)中,释放出了一个中性的语言空间;在叙述者和这个没有伴着他的无法分离的伙伴之间,沿着那条把他俩分开(就像把说话的我和对着说话的他分开)的细线,整个记述加快,展开了一个没有位置的位置,那正是一切言语和一切书写的外部,它让他们显现,剥夺他们,向他们强加其法则,并在其无限的铺展中显露他们瞬间的闪烁、他们耀眼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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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编辑:徐同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