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怀旧,虚假的崇高和真实的时代情绪
文 / 张生
作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唱“山歌”的刀郎俨然已经继“红旗下的蛋”崔健之后已经成为我们当下这个时代的最红的时代歌手。刀郎2024巡回演唱会《山歌响起的地方》从9月21日晚在成都开幕,随后一路唱到广州,到南京,所到之处无不掌声雷动,而演唱中刀郎断片煽情,歌迷在合唱声中泪流满面的镜头,也已经成为演唱会的经典画面。
不过,刀郎演唱会的歌曲编排并不新鲜,既是八十年代的西北风的歌曲的再度前来,同时也是九十年代末红色歌曲的再度回响,但激起的反响却远胜于很多当下的很多歌手。而他演唱的歌曲也都让人似曾相识:《阿瓦尔古丽》与《绣红旗》交响,《达坂城的姑娘》与《披着羊皮的狼》互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与《喀什噶尔胡杨》共鸣。而不管是那些以西域为背景的新疆民歌还是曾随着时代的风气流行一时的红色歌曲,都给人一种强烈的怀旧感,而每场演出的歌迷们的身不由己的大合唱更是让人觉得刀郎的这次演唱会所开启的只是一次浓烈的怀旧之旅。而正是这种赤裸的怀旧的情绪让人欲罢不能。
当然,刀郎演唱的这些或“老”或“新”的歌不仅仅散发出强烈的怀旧情绪,也有他自己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无奈和苦情的公开的投诉,这也是此前他的《罗刹海市》短短的时间之内网络的播放量竟然高达80亿次的原因。因为他的歌似乎唱出了这个时代已经进退失据的普通人的迷惘的情感,近年来随着权力与金钱对普通人的细致入微的结构性调控,使得很多人面对现实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和“迷惘感”,而这种失去感和迷惘感犹如让人突然置身于颠倒黑白的“罗刹国”,给很多的人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对自己的境遇所遇到的“鬼打墙”般的梦魇虽然困惑不已,但却说不清道不明,而刀郎的同样含糊其辞的歌恰好给了大家一个宣泄的途径和理由。
而刀郎的演唱会正是因为所诉说的就是小人物的这种无力感以及所剩无几的赤裸的情感,还有怀旧的民歌和红歌的巧妙的配置,给了那些跋涉于人生的逆旅中的普通人以共鸣。也正是普通人的无力感和勉力在生活中挣扎的感觉,才让他们和刀郎在歌声中忍不住一起叹息:“我懂你说不出的疲惫,我也和你一样累。”
刀郎的西北风歌曲依然给人以一种强烈的边塞特有的异域风情,他的似乎来自西域的高亢的旋律,所展现的塞外的辽阔风光,给人一种空间的距离所产生的大漠孤烟的壮美的崇高,与情感炽烈的歌词产生的强烈和鸣让人如痴如醉。如《披着羊皮的狼》的“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你是我的猎物是我嘴里的羔羊”;还有《喀什噶尔胡杨》的“任我是三千年的成长,人世间流浪,就算是我是喀什葛尔的胡杨”等,无不给人一种崇高之感。
同时,刀郎在演唱会上的另一个重要的配方就是红色歌曲,不管是在成都演唱会的《驼铃》,还是在广州和南京演唱的《绣红旗》等,似乎都让歌迷们犹如置身于关键的历史时期而凭空获得一种历史的崇高感,并由此产生一种神圣感。而这在歌迷们日益平庸化的日常生活中,陡然被童年时就已经被植入的红色旋律被再次唤醒,瞬间将自己崇高化的高峰体验也是让他们泪目的一个重要原因。
正是西北风和红色歌曲的组合,使得刀郎的歌曲产生了一种地域文化的空间崇高和时间的意识形态的崇高感。而这种来自空间和时间的崇高只是一种虚假的崇高,它给人一种生活在非同一般的时代的幻觉,给人一种虚假的满足。而歌迷大合唱的场景更是让人如痴如醉,因为谁都愿意不知不觉的陶醉到这种虚假的幻觉中,以躲避这个时代的令人惆怅的现实。
就这样,刀郎从倾诉小人物生活的失落和无力开始让歌迷入“戏”,然后再用高亢的歌声带领歌迷摆脱日常的烦恼越过千山万水来到因距离而变得崇高的西域风光,让他们“乐”以忘忧,最后再用响彻云霄的歌声带歌迷高唱红色歌曲,在意识形态崇高的认同中达到高潮。而这或许不仅是刀郎成功的秘密,也是他今天成为时代歌手的原因。不过,就像歌里唱的:“你像风来了又走,我的心满了又空,明明我们也曾相拥入怀抱之中,最后只剩一句保重”,这一场崇高之旅终有完结之时,歌迷们在经历了短暂的崇高的眩晕后,还得回到现实之中。
从2004年初,刀郎发行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到2024年的今天巡回演唱《山歌响起的地方》,二十年过去,刀郎就像一个蛰伏在时代深处的沉睡的程序再次被唤醒并且循环出来,以补偿普通人在现实中所遭遇的创伤和不能实现的梦想。而歌迷也借他的歌曲来走向因距离所产生的遥远的空间逃离近在身边的现实,同时也乞求意识形态的崇高来抚慰自己的卑微的迷惘的情感。
因此刀郎这次突然的这么红,所映射的是人们在现实中的无力,对未来的迷惘,转而希望通过对过去和异域的怀旧来短暂的脱离现实寻求自我安慰所致。
其实,也可以说刀郎是崔健的一个“升级版”或者“补丁版”。崔健当年同样以西北风加上红色歌曲的配方征服了那个时代的听众,成为那个时代的当之无愧的时代歌手,只是当年他开始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为名开演唱会的九十年代,虽然“一无所有”,但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梦想和力量,而刀郎的歌声不仅给人带来了对昔日的怀旧和对现实的无力,却并没有未来的乐观的想象,也许这就是时代的差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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