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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晚7点,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美国》译者张生和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谈瀛洲做客融书房,为我们带来“真实与超真实——鲍德里亚眼中的美国”这场新书分享会。
密涅瓦准备了活动视频与文字记录,与各位一同回顾这次对谈。
真实与超真实——鲍德里亚眼中的美国
《美国》新书分享会
张生:
美国显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欧洲哲学家一直关注美国,对他们来说,美国是一个新兴的、新出现的政治体制和一个崭新的国家。旧大陆的哲学家,如马克思、恩格斯和法国哲学家托克维尔,他们都专门撰写了关于美国的文章。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美国的看法都非常正面,因为美国代表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我们可以说,美国不仅给自己打造了美国梦,也是全世界所有国家和全人类的乌托邦。因此,我认为研究美国,而不是简单地情绪化地拒绝美国,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更加有意义。我们与美国的关系时好时坏,无论如何,它在我们看得见的时间范围内是全球的一个Great Power,一个超级的力量。但是,我认为中国人对美国的认识不是很全面,由于文化、种族和宗教的差别,导致很多时候我们对美国的批评不如欧洲人那么深刻,同时又给人带来更多的新的感知。马克思、恩格斯和托克维尔都批评了美国。相对而言,托克维尔对美国的批评似乎更为深刻。托克维尔还写了一本重要的政治学、社会学甚至是大众文化的代表性著作De
la démocratie en Amérique(《论美国的民主》)。他对美国的认识代表了当时欧洲或者旧大陆的思想家对美国的认识。而他的同胞鲍德里亚作为一位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对美国的认识则代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法国和欧洲的思想家。尽管美国不仅对中国有很大影响,对亚洲也有很大影响,但因为文化的相近性,美国对欧洲的影响才更为深入。这或许是欧洲人对美国的认识更为深刻的原因。我们今天或许可以通过鲍德里亚的眼睛来看看美国,让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美国的文化、社会机构以及城市组织方式。其实100多年来中国很多人包括李鸿章都去过美国,他们对美国的观察更像游客的观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受到文化、宗教和种族等原因的客观限制,使得我们难以真正透彻地理解他们,无法从宗教和文化上真正深入透析美国这样一个巨大的政治力量和文化存在。打一个不合适的比方,在我看鲍德里亚对美国的批评时,我经常想起中国人去日本时产生的文化优越感和对日本园林建筑和饮食的理解,似乎我们一下子就能把握住它们的精髓。我相信我们对日本文化的批评非常类似鲍德里亚对美国文化的批评。我们有文化之根的优越感,因为日本文化曾经受到我们的很多影响。同样的情况,当鲍德里亚去美国时也有文化生态上的优越感,似乎有一双眼睛能立刻看透和把握美国文化的本质,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达到他这种深刻的把握力。这是我对鲍德里亚在《美国》中谈论美国文化现象的感受。谈瀛洲老师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在翻译这本书时的翻译教练。当时我和谈老师每个周末都在五角场一起喝咖啡,每次都请谈老师帮我校正译文。如果没有谈老师的指正,这本书的翻译错误会很多。而我虽然去过两次美国,但命运的安排让我两次都在加州,第一次是在圣地亚哥,第二次是在圣芭芭拉。谈老师呢,也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复旦读英文系本科时,在中西部交换过,第二次在哈佛,也就是在波士顿。恰好鲍德里亚这本书,讲了东部的纽约,讲了中部比如芝加哥等一些地方,还讲了加州的洛杉矶等。所以我们两个今天来分享一下对美国生活和文化的印象,刚好可以互相弥补。不过,也比较有意思的是,我们作为中国学者和中国人到美国生活产生的感性认知和鲍德里亚对美国文化生活产生的感性认知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谈老师去美国比我早,是在80年代。那么接下来就让谈老师先讲讲他在86年进行交换学习时作为中国人对美国的印象。谈瀛洲:
张生老师提到鲍德里亚的这本书我很早就和他一起讨论过,因此这本书的内容我也比较熟悉。鲍德里亚出生于1929年,2007年去世,这本书出版于1988年。我于1986年出国,当时是复旦外文系英文专业的三年级学生。复旦当时恰好与美国中西部的一所小型本科大学建立了交流关系,这所学校名为Beloit College。虽然大多数中国人不了解这所学校,但是美国人还是熟悉的,它位于美国伊利诺州与威斯康辛州的交界处,这个城市正好坐落在边境线上,人口很少,仅有2万人,相当一部分人口与学院有关。它在中西部地区属于非常有名气的一所学校。当地人可能会自称他们的学校是中西部耶鲁,为什么不说哈佛?因为耶鲁是一个较小的学校,所以从规模上来说更接近。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观点,并非所有人都认可。
Beloit,Wisconsin
我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与鲍德里亚去美国的时间差不多。尽管他美国各地都去了,但是我认为这本书主要写的还是美国的西部,中部和东部也有提及,西部对他的冲击更大。许多关于美国的很好的比喻,例如沙漠,也主要来自西部。后来我在98、99年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哈佛大学位于波士顿旁边的名为Cambridge的小镇。虽然不是波士顿,但是它贴在波士顿旁边,地铁也通。有点像昆山之于上海。中部与西部的气氛还是很不一样。我去西部时飞机降落在洛杉矶机场,没有真正游历过。但我去过很多东部地区,例如华盛顿特区、纽约、巴尔的摩、费城等地。稍后我们可以将这些地区与鲍德里亚所提到的美国进行比较。美国的各个地方都非常不同,同一块地方也有很多大不相同的区域,例如Beloit这么小的2万人的城市,它也会有很不同的区域,而纽约这样的大城市更是如此。鲍德里亚其实是一个跨学科的学者。他在罗兰·巴特和布尔迪厄等几位老师的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而且他拿的是社会学的博士学位。我们看到他的写作综合了哲学、社会学、符号学等领域,是一个跨学科的天才。我们看他的书时会认为他在风格上很有特点,虽然都是片段式和断想式的,但是其中很多片段闪耀着思想的火花,并且展现了对美国相当深刻、鞭辟入里的观察。而且,他对美国采取的是一种平视,甚至俯视或批评的视角。我认为这是这本书的突出特点。
谈老师提到鲍德里亚对美国的批评。他对西部、对纽约、对芝加哥和对整个美国文化的批评,具有很大的穿透力。我觉得他对加州的批评非常有意思,他发展了一个概念,叫“加州意识形态”。那“加州意识形态”是什么呢?八十年代,计算机已经开始得到运用。除了计算机之外,美国高科技的技术生态和学院很多都位于加州。他们有一种技术至上主义的价值观,认为技术科学可以改变所有人的生活,也就是说对技术本身的追求超越了对人文精神的追求。虽然鲍德里亚认为法国人需要科学和技术,但是却并未发展成如同美国,如同加州那般崇拜技术和科学的程度。因为加州意识形态认为可以通过技术解决所有问题。现在我们谈论美国时,会发现美国科技创新的精神和力量依然在加州。整个加州的技术传统恰恰证明了美国的本质,它并非我们想象的纯粹打着意识形态幌子的帝国,而是一个崇拜技术,试图用技术改变自己、改变地球表面的国家。因为技术本身一方面与我们的精神有联系,另一方面它也具有一种效应,可以改变我们人的存在方式。20多年前我们举办讲座时,根本不可想象网络上还能有很多人共享。当时我在读鲍德里亚的《美国》时,还没有考虑很多,但是现在我认为他确实有一种很强大的对技术批评的洞见。他通过对加州意识形态的批评,揭示了美国的技术本质。我认为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够很平等地来看待技术。刚才谈老师也讲得非常好,鲍德里亚批评美国时,有时候是平等,但是更多时候是居高临下。他作为一个法国人确实有一种优越感,他居高临下批评美国的同时又批评法国,批评欧洲,这使得他的思考非常深入。当然,这也是法国人的文化自信,因为法国人不仅赠送了美国人自由女神像,还赠送了孟德斯鸠和启蒙哲学家的一些基本政治理念,例如三权分立、权力制衡等等。还有就是鲍德里亚认为美国的文化如同沙漠,具有沙漠性。我们知道沙漠非常辽阔,均质,每一粒沙都相同,非常浩瀚,而且它是去人性的。美国文化对加州技术主义的推崇使得他们对人性本身疏离。所以他用沙漠这种地质上的特点来概括美国文化。
谈瀛洲:
在谈论我的美国中部经历和东部经历之前,我想先讲一下鲍德里亚提出的几个概念。
一是他所说的“模仿”与“拟像”,simulation and simulacra。拟像指什么呢?例如有一辆汽车在那里,汽车的照片、汽车的一幅画,都是这辆汽车的拟像。古代杜甫与老朋友见面后,写了一首诗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早期的拟像。到了今天,我和张老师一起到餐馆吃饭,会在朋友圈发几张照片。今天我们举办的活动结束后也会有照片。如果不发这些照片,就像活动没有发生过一样。也就是说拟像在当代世界变得越来越重要,似乎没有了拟像就没有现实。
由此产生了我们今天主题中的“超真实”这个概念。有时候你会认为拟像非常真实,甚至比真实还真实。美国就是一个拟像,它在很多方面都超真实。例如我在86年刚到Beloit时,就觉得它是一个超真实的地方。最初我一直认为这个地方有点假,不像是真的。因为所有东西都特别新,房子是崭新的,教室中的课桌椅等等都是崭新的。我后来想,80年代的上海,当时还是一个相当陈旧甚至破烂的地方,房地产还没有兴起。但是在美国,尤其是Beloit这样一种中产阶级的区域,他们无法容忍一点点陈旧破败的迹象出现。一栋房子过了几年,油漆有些剥落,他们会立刻重新粉刷,教室里的课桌椅稍稍变得陈旧也会被替换。我夏天在他们那边打工,发现他们会把教室和宿舍里面的80%新的家具统统拿出来扔掉,换上崭新的东西。整个地方都看起来超真实,用鲍德里亚的话来形容就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但我后来发现这只是Beloit的局部现象,只属于中产阶级的区域。后来我听到有同学说停在宿舍门外的自行车被人偷掉了,他说肯定是Beloit南部贫民区里的黑人过来偷掉的。于是我了解到Beloit还有另一个区域,下层阶级在那里居住,还存在偷窃等问题。美国在富有阶层为主的阶层居住环境的确非常好,有些地方门不锁都不会出现问题。但在另一些地方,盗贼横行和毒品流行的现象同时存在。
鲍德里亚给超真实下的定义是什么?虽然它是乌托邦,但却实现了。我们在生活中不可想象的一切,那么新颖、干净和漂亮的一切,都实现了。在美国很多地方确实如此。
我认为美国让我们感到不真实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美国没有差别。无论到任何小镇,都有麦当劳和图书馆。它似乎将纽约或者洛杉矶切掉一个角,贴到美国国土的每一块上。
05年底我去到美国,居住在拉霍亚,这是圣地亚哥白人富人区。我出去散步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因为加州的阳光虽然非常明亮,但路上却没有人,这让我很恐惧。我走了几个街区,发现到处都没有人,两边的房子都不高,特别像假的。我就像走到一个电影制片厂的布景里,那里的房子都非常漂亮,完全不像真的,百叶窗全部拉起来。我越走越害怕,很恐惧。那时是下午的时间,街上偶尔有一辆汽车开过。我特别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我和谈老师在生活中的这些感受可能和鲍德里亚相同,只是他把它提升成概念了。这可能是法国人的特点,德国人更是这样,他们喜欢从普通生活现象中提升一点“哲理”,对吧?法国人和德国人,无论在生活中遇到什么事情和现象,总是要从中提炼出某种哲理,然后把它们卖给全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实力吧。
谈瀛洲:
前面我谈的是在中西部的经历,98、99年我到达东部的哈佛后,美国这个地方变得真实很多。我去坐波士顿地铁,那时地铁比较脏,例如座位上有污迹。污迹是流浪汉晚上在地铁座位上睡觉时呕吐在上面形成的,也清洗不干净。美国有各种地方,比如那些超真实的地方,也有一些破旧、破败的地方,不过好像这些地方给我们的感觉更加真实。
鲍德里亚这本书中写到了一个细节,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他从沙漠驾车去一个汽车旅馆,发现虽然旅馆里没有几个人住,但是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台电视机,整天都开着。他觉得电视机的信号似乎是从外星传来的,在传递外星神秘信号。美国富裕地区确实存在这种“坏习惯”——尤其是在地球变暖的时候——他们的灯从来不关,人走开也不关,空调、取暖器这些设备也是如此,这对能量的浪费是巨大的。当然,他们也有很多贫困的地方,而且他们的种族隔离是非常客观地存在的。我在哈佛时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美国交朋友其实是很困难的。我认为鲍德里亚把美国比喻为沙漠,部分原因也是美国人想要形成个人之间的连接非常困难,他们国家的流动性非常大。比如医学生找工作(对于一般的中产阶级)来说是全国性的。你在纽约读医学院毕业后去做住院医生,需要在全国范围内发出申请,可能前往加利福尼亚担任实习医生。实习医生两年期满后,你需要成为正式医生也得在全国范围内寻求职位,接下来可能前往南部的路易斯安那州担任医生。在这样大的流动性下,美国人很难建立长久的个人联系。像《老友记》这样的美剧一拍拍好多年,剧中会有几个人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其实没有大的情节,但是嘻嘻哈哈,时不时有一些小冲突。大家看这种电视剧可能会形成一种假象,认为美国人经常会一群人住在一起嘻嘻哈哈很开心。实际上并非如此,美国人很少有这样的人际关系,正因为如此,他们非常渴望这种东西,所以美国人才会非常喜欢观看这部连续剧。当然,现在这部电视剧又受到了批判,因为这部剧的主角都是单一的白人,现在被看成是一部带有种族主义痕迹的剧,其中似乎并不存在有色人种。现在当剧组人员回顾这些剧时,他们会向当时的认识不足表示抱歉。这也是美国的政治状况发生了变化。不过《生活大爆炸》这里面情况又不一样,我们看到出现了一个犹太人,他们认为是有色人种,还有一个是印度学生,但是黑人还是没有。
《老友记》剧照
鲍德里亚在书中提到一个细节,他提到在纽约有很多独自进餐的人,他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场面,对他而言是令人心碎的,这违反人与动物的基本本能。狮子吃饭是一群狮子在一起吃的,中国人吃饭时总会邀上两三个好友,纽约的人却会孤独到一个人吃饭。你与陌生人交谈时,他会迅速避开你,不睬你,他怕你有求于他,突然向他提出难以拒绝的要求。
鲍德里亚也写到了美国人的微笑这个问题,他觉得美国人微笑其实是无意义的,只是习惯性地微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或对你表示特别的善意。这只不过这是美国人的一个社会习惯而已。
刚才谈老师提到很多人都到哈佛参观,都想去看哈佛铜像,我认为这可能也体现了美国的一些特点。因为哈佛铜像是假的,并非真正创建哈佛的人。他们找了一个漂亮学生为他做了铜像,就当作是哈佛。我认为这又是美国所谓的拟像的体现。谈老师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摸摸哈佛的脚尖》,说如果大家想要聪明一点并且考试过关,那么可以去摸一下哈佛的脚尖,因此,哈佛的铜脚已经被摸得非常亮。之后我还去了耶鲁,那边山寨哈佛的耶鲁铜像的脚尖也非常亮,大家可能都有祈求神灵保佑的心理吧。
除此之外,我觉得托克维尔谈美国的生活也讲得非常好,他到美国最大的感受是认为美国人的衣服不像法国人那么讲究。法国是封建贵族制社会,等级制影响非常深远。在这样一个社会中,人们特别注重自己的外表和穿衣打扮。他发现美国这个新兴的社会非常奇怪,美国人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即使是很有钱的富翁或者官员,他们也穿着松垮的衣服,衣服没有型,裤子没有缝。他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美国人的平等思想非常强烈。法国大革命提出了法国的核心价值观“自由、平等、博爱”,这种价值观深深地影响了现代世界,我们中国人也受到这种影响。之所以提出这种价值观,正是因为法国长期以来的贵族制社会的不平等使得人们非常渴望平等。托克维尔还发现了一点。他表示无论这些美国人打扮得如何,即使是破破烂烂的工人和农场主,他们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口才非常好,擅长与你辩论。美国是一个新大陆,是一个非常新型的社会,在美国民主体制下,每个人都通过逻辑陈述自己的观点,论证自己的合理性,以说服对方。因此他从小就训练了口才,他的平等不是通过继承父亲的财产或者官职来体现的。他的平等是在辩论中体现出来的。鲍德里亚有意扭曲了托克维尔对美国人服装穿着的判断。他认为美国人穿着宽松的衣服,这是因为他们内在的精神随时想逃跑。另一方面也因为美国人的思想方式是一种空间思想方式。他也谈到,每个民族对于世界的思考都与空间有关。他认为欧洲和法国的思想家以及普通人的思考没有达到美国这种混整的大陆的思考。美国的国土面积辽阔,空间非常宽裕,人们的穿着打扮也非常宽松。然而欧洲大陆有众多国家,每个国家的国土面积都较小,法国和德国人口也多,天空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破碎和狭窄的空间使得人们的思维开始变得狭小。美国人从小生活在一个非常大的空间里,思维比较宽广。这也是鲍德里亚比较深刻的一面。我认为鲍德里亚的观点非常深刻,他觉得我们对美国的理解可能很多时候已经抛弃了他们的真正精神状况。鲍德里亚说美国其实是一个原始社会,一个宗教没有受到冲击的社会。法国经历大革命后,宗教领域受到了巨大冲击,不再对宗教抱有深厚的信仰,也不再单纯地相信政治家的话语。欧洲大陆有很多小说控诉天主教神父的罪恶,将他们写成坏人。然而美国由于与大西洋的天然间隔,与欧洲大革命绝缘。早期美国人主体上是清教徒,来到美国之后,他们仍然保持了原始的宗教感,宗教生活深深渗透进每个人的基本生活样式。因此美国人在宗教的“规训”下养成了相对淳朴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所以,我认为美国之所以诞生连锁企业,与他们的原始宗教感有很大关系。宗教本身给了他一个基本的信任框架。这可能是与鲍德里亚有些不一致的地方,是对他思想的一点发挥。不知道谈老师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谈瀛洲:
张老师刚才提到美国人身上还留有很多清教主义的印记。例如他们以前非常注重讲真话。98、99年美国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即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桃色事件。当时美国人所有电视台24小时都在讲述这件事情,这非常可怕。美国人把这件事看得特别重,他们抓住克林顿撒谎的关键点,就是一开始他没有真话,没有讲清楚他与莱温斯基之间关系的真实状况。尼克松当时也是如此。美国人认为撒谎是一个很大的、难以忍受的道德缺陷,这实际上也是他们身上清教主义的残余。近年来随着川普的兴起,我认为美国人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
另一方面的残余是他们的work ethic,所谓 “工作伦理”。美国人的工作压力非常大,他们的大学老师一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但他们也存在问题,现在缺乏可靠的工人阶层。一般的白人不愿意好好地做个工人,比如在工厂里上8小时班,通常赚了几天工资后就不想继续工作,只想喝酒娱乐,几天后没钱了又来工作。如果流水线上的工人是这样,就会很麻烦。有一位流行文学作家阿瑟·黑利曾经写过一本名为《汽车城》的小说,里面写美国人星期五制造的汽车并不可靠,因为许多工人到星期五就会去喝酒,只能临时安排一些人顶上。我在98年曾参观了一家生产计算机零部件的工厂,办公室里的中层、上层都是白人,工厂里面负责具体生产的都是越南华裔。有的人买美国的商品、衣服会看产地对不对?看到货物的产地是美国,就觉得非常好,脑海里想象了一群白人坐在工厂里缝制衣服的一幅图景,实际上并非如此。你购买的这件在美国生产的美国衣服,很可能依然是华裔在Chinatown的工厂里踩缝纫机制作出来的。他们目前缺乏可靠的工人阶级,美国制造业回流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美国非常需要移民,他们为了安家立业还是非常愿意辛苦工作的。然而成为第二代之后又开始不愿意好好工作了。 刚才张老师提到洛杉矶,这个也是鲍德里亚着墨特别多的一个地方,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城市。大家知道美国本身也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国家,虽然也有总统和联邦政府,但它归根结底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各个州有自己的法律,总统不能任命州长,州长是各个州自己选出的。对于洛杉矶这样一个西部较新兴的城市,它是一个没有中心且非常分散的城市。分散到什么程度?大家都开车来回跑,鲍德里亚说如果有人在外面散步,会被认为这简直是犯罪,这样的人不是移民,就是少数族裔。 东部有一些相对古老的城市,例如波士顿、巴尔的摩和费城。这些城市带有比较多欧洲城市的印记,不过美国常常给我们一种感觉,好像他的建筑与地貌是硬生生地配合在一起的。 我曾经在安徽徽州旅行,看到窗外白墙黛瓦的中国传统建筑,突然想到中国传统建筑与环境是非常融为一体的,不会显得突兀,而是自然存在的。它是从中国千百年历史上发展下来的。而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这些地方则是世界各地建筑的杂烩。美国很多房子给人一种突兀感,比如突然来一座罗马式或希腊式建筑,这在西部也有很多。鲍德里亚认为它像海市蜃楼,在沙漠中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东西,与原来的环境完全不配合。这也是大家调侃美国时经常表达的感觉。鲍德里亚还写到沙漠化,认为美国城市接近沙漠。例如洛杉矶,它的分散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逐粒分散。对他而言,沙漠似乎是美国一个很好的比喻和意象。鲍德里亚认为美国的力量来自于它的混杂性。在纽约可以看到世界各地的人种,他们也形成了一代代新的mixture,混血儿。美国的力量来自对世界各地人的吸收,最终形成了所谓的美利坚民族。 谈老师提到洛杉矶的去中心化,实际上在城市建设上,自2000年上海开始大规模建设之后也变得洛杉矶化。原来上海是一个欧洲城市,可以逛街。80年代我和女朋友在四川北路走路觉得很舒服。后来突然发现无法走了,南京路和人民广场逐渐失去了它的魅力。现在副中心已经崛起。我住在五角场,原本像小镇一样,现在突然变得非常豪华,90年代我初到徐汇时也是如此。六百和东方商厦后来变成了中心,老市中心被掏空,就像洛杉矶没有市中心。每个区域自己都有一个像市中心一样的中心,整个城市像一块大地毯一样,无穷无尽。这个城市给我们造成了非常大的不方便,就在于它不再以人为中心,而是开始以汽车为中心。以汽车为中心,城市就有不宜行走和不宜居的问题。这与洛杉矶一样,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开车,哪怕去超市买东西,因为周围已经没有了沿街的商店,只有居民区和购物中心,所以这就是洛杉矶的模式。我认为中国的城市在过去一二十年洛杉矶化特别严重,导致了生活的不方便,让我们的生活质量和日常交往的疲惫度都变得非常大,也完全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交往方式。现在有些地方走路很远才有商店,不像以前的上海或者欧洲城市,以及纽约、芝加哥和波士顿,非常让人感到亲切。这一点上鲍德里亚具有预见之明,他非常敏锐地指出,洛杉矶这样以汽车为中心的城市,虽然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与欧洲不同的感受,但是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许多存在方式的变化。当你每次驾驶汽车时,与逛街时的感受总有不同。我认为鲍德里亚具有深刻的洞察力,能够为我们提供许多异想天开的想法,或者超出我们想象的想法,这非常有意义。//作为一位思想家和后现代主义大师,鲍德里亚并没有从文献材料中理解概念上的美国,他把时间都花在了美国的沙漠、山脉、高速公路、洛杉矶、西夫韦超市、萧条的市镇,而不是大学的报告厅。《美国》是从老欧洲的视角对美国的文化批判,鲍德里亚对随处可见的美国人脸上的微笑,盛行于美国的选举、慢跑、霹雳舞、涂鸦、马拉松等现象抒发了自己的惊人感想。在鲍德里亚眼里,沙漠文化是美国文化的最为重要的特征,辽阔、单纯、未开化的沙漠是美国城市的布景。美国既不是梦也不是现实,它是一种超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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