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因为法家是一帮“顶层设计”专家,他们的政策法令都着眼于打压贵族特权,解除人身依附关系,致力于打造一个竞逐富强的平民化社会。其副产品就是一个高效的官僚系统,中国也由邦国封建社会进入了官僚封建社会。
虽说社会的发展和斗争必然导致平民社会的到来,不过法家确实在里面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正面作用,可谓平民社会的“助产士”!为什么这样讲?
今天我都知道秦始皇统一六国,所以大多以为秦国一直很强大,当然看过前面内容的朋友们都知道了,战国初起时,魏国才是第一强国,秦国在魏国面前被打成了渣。
其实秦国当时的资源禀赋和地缘形势并不输于魏国,之所以被魏国暴揍,确实输在两国之间存在的代差,当秦国还在庶长贵族操弄国政的泥潭里摸爬滚打的时候,经过变法的魏国已经脱胎换骨,凌驾于秦国之上实属正常。
那么,魏国为什么能通过变法脱胎换骨呢?这得从彻底翻转礼乐制度的“三家分晋”说起。
什么是礼乐制度呢?说来话长,当初武王伐纣,灭商之后,对怎么统治这片广袤的土地犯了难,直接管理难度太大鞭长莫及,要是放弃不管又太可惜了!周公别出心裁,创造性地用分封制解决了这个难题。
分封制有一个理想模型:周天子是天下共主,居于至高无上的绝对支配地位,天子称“王”,其他人不得僭用这个称呼。其王位由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他庶子则作为小宗被分封为各地诸侯。他们在各自封国内又是同姓宗族的大宗,其爵位也是由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庶子作为小宗分封为卿大夫。卿大夫在各自封地里又是同姓宗族的大宗,其封爵仍由其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庶子作为小宗分封为士。士没有土地,只有一个贵族身份,士以下就不分封了,庶子都是平民。
诸侯必须服从周天子的命令,诸侯有为周天子镇守疆土、随从作战、交纳贡赋和朝觐述职的义务,治理诸侯国,保卫国家。卿大夫和士也要向上一级承担作战等义务。
当然,实际分封的不只是周天子的亲族,大功臣姜尚就被分封到山东的齐国,但总的来说,大家的关系都很近,可以用宗法亲戚关系笼络起来。至于非亲非故未曾征服的楚国,周以蛮夷视之,虽然不得不承认其诸侯地位,却只给了“子爵”的封号,楚国也不是好惹的,压根不买账,“老子就是不服周”,干脆以蛮夷自居,直接称“楚王”,和周王放对,三年不与周开战,就觉得对不起祖宗,视为奇耻大辱,虽然如此不服周,但战争也是交流嘛,大家相互学习,渐渐地楚国内部的分封也和中原各国差不多了,楚国凭着实力得到了认可。
根据宗法制和分封制,便形成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等各级宗族贵族组成的“天下-国-家-民众”的金字塔式等级制机构。各个等级之间的相互关系,既是大小宗关系,也是上下级关系。
总的来说,周王室的功能由众多的地方代理来执行的,而这些受封的地方封国可以当作是中央政府在地方的翻版。周王在直接统治的国畿之外,是通过诸侯的统治来实现的,周王实际上放弃了自己对于这些领土的行政管理权。与此相对应,作为诸侯的国君也放弃了对于大夫封邑“家”的行政管理权。
在分封制下,诸侯各自治理其土地和人民,用不着问命于中央,中央也不过问这些琐事。当然,对于诸侯过分的渎职不法,或侮辱中央,天子有讨伐的权力,但也不能因此而除其国。比如周灭商后,殷仍被完整地封给了纣之子武庚,管、蔡之乱后,武庚被杀,但周公还是让微子开继承了殷。
这种分封制有三个鲜明的特征:一是划地为牢的地盘观念,一句话,我的地盘我做主,只要上了贡,尽了义务,我在封地内杀人放火,你周天子也管不着,我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二是血统论,以血缘关系论高低贵贱,身份世袭,等级森严,所以投胎是个技术活,杀猪的儿子继续杀猪,放牛的儿子继续放牛,种地的儿子继续种地,贵族的儿子当然继续做他的天潢贵胄,在春秋以前的贵族统治时期,从周王、诸侯国君到公卿大夫都是贵族。三是人身依附,领主对属民有生杀予夺的绝对大权。
贵族们自然希望这样的社会能够千秋万代,子孙后裔永享荣华富贵,至于平民奴隶,那算人么?就是会说话的牲口嘛!甚至还给这个社会配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礼乐制度”。
但这种贵族理想的社会只持续了二百多年,公元前771年,周都镐京被入侵的戎人毁灭,周幽王被杀,次年周平王东迁洛阳,从此王室一直走下坡路,周天子这个最高的偶像既然已经被打碎,“礼崩乐坏”的局面就无法避免了。
原因何在?打个比方,个子长高了,把原来的小衣服撑破了。周朝的礼乐制度是企图使一切事物按照固定的方式维持一成不变的关系,可是人口激增之后,环境更变,这种安排已无法维持。原来各国间的无人地带,此时已不存在,各国当面接触之后冲突时起。周王本身靠自有的地盘继持他的军事实力,丧失了军事领域的优势之后,对诸侯的仲裁也鲜有成效,这又导致各国的进贡也告终止,更使王室陷入窘迫境地。
王室衰微,各诸侯自行其是,周武王渡黄河灭商的时候,据说有800个商的附庸,参加他的征伐。虽说我们无从证明每一个都是一个部落国家,只以数目之众,即表示当日自主之单位为数必多。在春秋时代,纪录留下了170个国家的名目。当诸侯互相吞并的时候,仅仅楚国就独自吞并了百余国中之40个。迄至孟子之日,只有12个可以在地图上画出,其中也只有战国七雄可以实际算数。
与这样不断继续的兼并一起进步的是社会的流动性,起先使贵族间的等级不容易保持,继之则连贵族与平民间的界限也被冲破,生产增加,铜钱开始流行,教育普及。依靠才能取得职位的军功贵族开始逐渐取代依靠世袭身份取得职位的氏族贵族,平民也逐渐活跃起来,周游列国,说辩于诸侯之间。
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平王东迁后的起初两三百年,一般称为春秋时代。在春秋的时候,周朝的封建制度,已不能维持,但是还没有完全败坏。
以前各小国各自为政,里面主持国政的卿和大夫以及担任下级军官的士,全部世袭,一切都按成规,也就是说,一切都接受“礼”的约束之原则已不再适用,但是公侯伯子男的互相征伐,仍以道德的名义出之。纵使叛逆篡位也还要邀请与自己利害相关的各方支持。最最重要的是,这时的战事还未波及全民。春秋时代以贵族式的车战为主,接战时间短促,参战的人数受车数的限制。
总之,春秋时代的战事可算小打小闹,不足以造成社会的全面性动荡,换句话说还在贵族的掌握之内。不管孔子怎么痛心“礼崩乐坏”,“陪臣执国命”,但其实除了出头椽子先烂的郑庄公这个另类,大部分诸侯至少表面功夫还是做了个十足,管仲扶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还是打着“尊王攘夷”这个金字招牌才成为春秋首霸,上下尊卑的架子还在,怎么着都还是贵族说了算。
可“三家分晋”这么一闹,算是彻底翻转了礼乐制度,大家再也装不下去了,彻底撕下温情脉脉的伪装,能分的分,能吃的吃,能吞的吞,再也不用顾忌周天子的颜面,以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公元前453年,赵魏韩三家上卿瓜分了晋国,象征性地留下一小块封地后,晋国国君反而向三家朝贡,赵魏韩以家臣身份掀翻了主上,自立为君,世称三晋,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怕下面的贵族势力有样学样,所以从制度规章到人事安排,都对贵族竭力打压。在打击贵族强化君权这条路上,魏国走在了最前面,也因此成为战国初年的第一强国。
魏国初起之强完全是魏文侯重用李悝,吴起,西门豹等杰出人才的结果,李悝,吴起都不是贵族,而是靠才能取得卿相之位。“专家治国”的法家时代不可阻挡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