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心,冷静的脑,用口中直言斥责世间一切不公,用手中执剑诛除天下一切不义。墨家的消逝是国史和人类史上值得呕歌赞叹的永恒悲剧!
(一)良药消融为强酸
两千多年来哲学及思想史界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墨子学派何以从显学倏忽衰微沦为绝学。我们可以就思想及制度方面作简要的析论。
(1)墨子理想过高,难为常人接受。《庄子·天下》篇所论,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2)时代巨变不利于墨学及墨者
当秦献公征募墨者之初,秦是被侵略的弱者,正是笃信兼爱非攻的墨者乐意效忠的对象。但经过献公晚年与魏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的大凯旋后,秦迅即变成最强的军事侵略国。这一基本事实既造成所有墨者良心信念的矛盾,更切断所有墨者社团发展的机会。
(3)献公与墨者的特殊因缘
墨者的种种专长恰恰迎合献公迫切的需要,二者之间的关系堪称是特殊因缘。之所以特殊是:建立关系之初双方都觉得一切同轨合拍,欢同鱼水。双方都不能预料,局势发展下去会只对秦国有利而对墨者极端不利。
战国期间主要国家都在建立中央控制下的新型官僚制度,墨者仕秦之初即以多种专长被分配到官僚机构中的不同部门,事功虽有册籍可稽,姓名则匿而不彰。墨者的种种技能和专长既经常被政府汲取利用,其地位和功用就越来越“边缘化”了。
秦墨最无法抗拒的是统一集权中央化的政治洪流,自始只有浸泳其中任其漂荡,不能也不容逃脱,其自成一体的严密组织“钜子”不可能再独立于国家机器之外。事实上,自秦惠文王的腹焞(黄享)之后,史料中再无有关“钜子”的记载,而是以“墨者师”的名目出现了,没有了组织的墨者,在以技术官僚的身份仕秦四、五世代以后,业已完全消融于统一的洪流了。
墨者原来兼爱非攻无私救世的情怀,就这样在竭忠尽智仕秦的过程中,竟无情地被时代化为本身生命的高酸消溶剂!
(二)重器雪藏待天时
墨家的消逝是悲剧,但我们大可不必悲观。
近代的研究者大多对墨家的消逝痛心疾首,认为若不是儒家耽误了中国的前程,墨家早就带领我们走向星辰大海了。其实大可不必,墨家学说已经深刻地影响了历史进程,核心精髓也早已就渗透到我们的文明之中。
首先,墨家的侠义精神代代流传,说到这儿,我又得为鲁迅先生对历史洞察的深刻点赞了,在《中国人失去了自信力了吗?》鲁迅先生直露明白地表达了他对中国人,中国文化的信心:
这些话,就是今天来看,依然是铿锵有力,令人激奋。
墨家是中国的脊梁!
两千多年来,墨家重义轻生的精神一直在传承,被冰冻雪藏的只是墨家那以团队聚合爆发惊世骇俗伟力的组织动员能力罢了。打个比方,墨家的精神原子弹已经转化为核电站,缓慢而持续地提供光和热,照亮并温暖着华夏文明前行,而墨家组织力的氢弹,作为镇国神器一直静静地呆在武库里,两千多年未曾启用。
为什么没有启用?我以为最大的原因就是用不上或者说不需要。环境使然,战国时诸夏展现出来的组织动员能力是后世望尘莫及的,墨家这样的大杀器在献公朝轻启二十年,就奠定了统一华夏的伟业而功成身退。
秦汉以后的动员能力总的来说不停下降,因为我们面对的问题不需要太大的动员,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用高射炮打蚊子,周边的小打小闹,用其他的动员方式捯饬捯饬,凑合着也就对付过去了,哪用的着墨家出手。
墨家狂热的意识形态感召力和科学的组织结构动员力双重结合的所迸发的巨大能量,只有在近代中国几乎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最危急关头,这压箱底的墨家才又改头换面登场亮相,一举扭转乾坤,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这放大版的新墨家是谁了吧!不过还是那句话,一旦乾坤再造,墨家很容易功成身退,人情好逸恶劳,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不会召唤墨家这个终极大招。
后面的事我们后面再说,回过头来说秦国,在献公一代,墨者助濒临亡国绝境的秦国收复河西地,重新塑造了自下而上的底层建构,强大的国家机器基本完备,国家力量蓄势待发,只待一位大才规划方向,做好顶层设计,庞大的战争机器就可以东出碾压关东诸国了,而秦国也幸运地得到了一位大才,他就是法家学派的商鞅。
关于法家是什么样的学派?对华夏文明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们下节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