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欣赏 | 唯川惠【日本】: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们就是姐妹……

文摘   2024-11-08 09: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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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子和敬子是双卵双胎姊妹。礼子是姐姐,敬子是妹妹。因为是双卵孪生,所以俩人一点也不像。礼子打小就皮肤微黑且脸庞夸张,而敬子则肤色白皙面孔温柔。除了如此明显不同之处外,礼子还讨厌学习、早熟;而敬子则成绩优异、行事一贯认真。如上所述,无论从哪一点看二人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姐妹

唯川惠作 帅松生译

打开休息室的门,就能够看见身着婚纱的敬子。那是一件使用了相当多薄纱做成的华丽婚纱礼服。

敬子本应是今天的主角,然而此刻的她,正脸色苍白地端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

父亲正烦躁不安地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礼子呀?”

看到礼子后,父亲立刻这样说道。不光是父亲,母亲也是一样,他们看到礼子以后从未说过“欢迎”之类的话,至少在礼子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所以,这种态度如今并不会给礼子造成什么伤害。

“怎么回事啊?大家可都在礼堂等着呢!”

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母亲没有理会礼子的话,只是抱紧敬子的肩膀,表情坚定地说:

“没关系,很快就会来的。一定是堵车了,准是。不要担心,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忠行肯定会来的。”

“还没来吗?”

听了礼子的问话,母亲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说道:

“也就是迟到一会儿呗。好了,你去礼堂吧!”

“打他手机了吗?”

本来是礼子问敬子的,可答话的却总是母亲。

“当然打了。”

“他怎么说?”

“没打通。给他留言了。”

“哼!”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看,来了不是。我就说嘛。请进!”

母亲提高嗓门,把敲门人迎了进来。然而,战战兢兢走进来的却是一对四五十岁、怎么看都像是乡巴佬的夫妇。亲戚里还有这种人吗?礼子茫然。毕竟在高二退学后礼子就跑出了家门,距今已经十五年了。

“抱歉呀!结婚仪式居然会迟到。忠行这小子,也不知他究竟在干吗。”

这二人多半是敬子的结婚对象——小林忠行的父母。他们正在弯腰施礼,头几乎就要低到膝盖。

“这阵子他好像很忙,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联系了。可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居然会迟到……”

由于不安和焦虑,两人的表情很是僵硬。新郎那边的客人也已经到齐,所以这二人大约是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立场和脸面了。

“不管怎样,再等一会儿吧。”

当然,敬子的父母很想抱怨几句,但此时此刻他们还是在控制着自己。

五分钟后,门再次被敲响。这一次可该是他了,大家全都充满期待地转过脸去,可是出现的却是婚礼礼堂的工作人员。

“这个……新郎官还没……”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忠行的父亲惶恐地回答。说话间,工作人员已经走进休息室里。

“话很是说不出口啊,其实接下来我们还有下一个典礼要举行,最多也只能再等上十五分钟左右。”

敬子捂住了脸。母亲又开始劝说起敬子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忠行马上就会来的。”

“简直不像话!忠行到底在干什么呀!”

父亲终于抑制不住愤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吼道。

“对不起!实在是抱歉!”

忠行的父母只好诚惶诚恐地一直低着头。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工作人员用解释的语气说:

“婚礼上总是免不了出现什么意外的,这绝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再打一下他手机看看吧。”

忠行的父亲试着打了,好像依然是留言电话。

父亲似乎不再抱有希望,再次坐到了沙发上。

“看来仪式是来不及了呀。”

“你是说要中止婚礼吗?”

母亲尖声反问道。

“要是忠行不来的话,那也就只好如此了。”

“你说什么?老头子,都办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能……”

“那你说怎么办?”

忠行的父母只能是沉默无语。

“这种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不过……”

工作人员语气平和地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仪式可以改日再举行,我们的礼堂到时候仍然可以借给你们。可是喜宴方面呢,宾客也来了很多,要是延期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此外还有费用的问题。或许您已经有了中止的想法,不过按照原计划进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这中途说不定新郎官就赶到了。”

“但是,即使这样做,如果他还不来的话……”

一抹怯意从母亲的脸上掠过。

“只有新娘出席的酒宴也是有的。就在前段时间,一个身为医生的新郎,因为手里的患者病情突变,所以没有出席酒席,一直就是新娘一个人在婚礼喜宴上张罗着。”

“啊?还有这种事啊?”

母亲的声音敞亮了些许。忠行的父母也相互看着对方。俄顷间,好像有了结论。工作人员感觉到了这一气氛,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把在礼堂久等了的亲朋们转移到酒席会场上去吧。来宾们也要集中一下。诸位看这样可以吗?”

嗯!

也只有这样了。

也好!

就这样做吧。

工作人员十分从容地确认着几个人点头认可的样子。

“关于新郎嘛,要事先跟司仪说好。就说新郎接了一份非他不可的工作,也就是说新郎正在做一份重要的工作。”

“好,就这样说。”

母亲放心地点了点头。

“等一下!”礼子说,“可是,新郎的上司和同事不是也要来出席酒宴吗?以工作为由不妥吧。”

大家都沉默起来。负责人立刻拿出了替代方案。

“明白了!那就简单地说有了急事。这样可以吗?这样讲的话,以后添上任何理由都无妨的,而且即使中途新郎官出现了也不会不自然。”

接着,工作人员走近敬子,跪在地板上偷偷地窥视着敬子的脸。

“新娘也觉得这样做可以吗?”

一瞬间里,敬子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怯意。片刻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那么,我就这样安排了。”

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接着便走出了休息室。

“那么后来怎样了呢?新郎官直到最后都没来吗?”

“可不是。”

“真过分啊。”



芳夫鼓着两腮大口大口地品尝着回赠的礼品——德式千层饼,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芳夫比礼子小四岁,但却常常拿出一副中年男人的表情来。

没有新郎的酒宴自然是在郁闷不乐的气氛中结束了。虽然除了切蛋糕以外,干杯和演讲都是按原计划进行,但每一个流程都明显做作地充斥了整个会场。宴会期间,敬子从未抬起过头来。

“也就是说逃婚了?”

“或许真是遇上了事故什么的吧。”

“要是事故的话,总要与这边联系吧。即使不是本人,也总该有谁拿手机接一下电话吧。不管打多少次都是留言电话,这就是说本人不想接电话啊。”

“怎么可能呢?”

礼子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见到敬子时的样子。看上去对方似乎真的很幸福。当时,她们是在新宿的茶餐厅见面,敬子还特地带来了照片,说:“他叫小林忠行。”然后便略显迟疑地把照片递给了礼子。

“这个金丝边眼镜跟他可不太配呀。”礼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挺配的呀。”听了礼子的话后,敬子心满意足地笑着说。

从面相上看似乎是个很认真的男人。尚未脱尽的土气劲儿看上去倒也感觉不错。礼子天真地觉得,这倒是一个很适合敬子的对象。

“不过,对方是个工薪族,上司啦同事啦都应该来的,他怎么会有勇气逃婚呢?”

“男人这种生物啊,有时候就会生出抛开一切一走了之的想法。”

芳夫颔首,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满意。每当从芳夫嘴里说出“男人这种生物”的时候,礼子的内心深处都会产生一种噬脐莫及之感。她很想这样发问:“你有说这种话的资格吗?”

“啊,讲点别的吧。”

芳夫打开德式千层饼,向礼子投去巴结的目光。

一看这神情,礼子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真不好意思,借点钱给我好吗?”

“怎么又来了?”

礼子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因为房间在一楼,所以太阳的阴影来得早。还是赶紧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吧。

因为一楼容易被人从外面窥视,且容易进小偷,所以很多人不喜欢住。不过,可能是由于礼子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平房的缘故,她觉得住在紧挨地面的地方心里边踏实。尽管因为讨厌才跑出了家门,但住平房的习性好像并未消失。

“我会双倍奉还的。所以呀,怎么样,借两万就可以了。”

“嘴上倒是说得好,可你什么时候还过我?”

“这次一定还啦!”

礼子打开窗,把晾晒的衣服取了进来。

真不想给他钱,反正到头来是要输到赛马场上或是老虎机店里。然而,已经与对方同居了两年的礼子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会是一个什么后果——芳夫会“呸”的一声甩袖而去,然后,说不准会去熊谁,最终再喝得酩酊大醉返回家中,并且三天三夜都不会开口说话。



礼子从皮包里取出了钱夹。

“喏,拿去吧。”

“谢啦!”

芳夫毫不犹豫地接了钱,立刻走出了公寓。桌子上狼藉着德式千层饼的碎屑。

两年前,芳夫曾说过:“我要成为环游全球的摄影家!”

那时的芳夫很是光彩夺目。芳夫的梦想也就是礼子的梦想。当时,礼子白天在银座的服装店当店员,夜晚则在京桥的酒吧打工。她在帮助芳夫的同时也在等待着他的成功。

虽然偶尔也有人来找芳夫拍照,但拍摄的尽是一些暴露身体的照片。都是用在一些闻所未闻的色情杂志上。

“我怎么能做这种无聊的工作呢!”

“就是嘛,你怎么可以做那种工作呢!”

礼子也是同样的心情。她相信芳夫的才能,坚信他一定会成功,只是没遇到好机会而已。只要有机会,芳夫就会成为一名为世人认可的摄影家。

周围尽是一些不能理解我照片的傻瓜!这时代真是太落后了!我怎么能向编辑们低头呢?

礼子附和着芳夫的哀叹,不觉间两年的岁月已经倏然逝去。如今,曾经引为自豪的单镜头反光照相机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礼子时常想: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种既没钱又没志气的男人一起生活呢!早点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可是,就连这一点,礼子也无法办到。

即便是这种男人,即便是这样的窝囊废,对于礼子来说也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宝贝疙瘩。

“你过来一下吧!”

母亲好像也被折磨得够呛。没有极其特殊的事情,她是不会给礼子打电话的。

打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一周,据说忠行还是去向不明,而且敬子也已经憔悴不堪。流言飞语已经广泛传开,说她是一个在婚礼当天就被新郎遗弃了的新娘。不仅仅是在亲戚、朋友和公司里,家附近也已经尽人皆知。打那天起,敬子就再没去过公司,而是一直躲在家里。

“敬子这孩子本来一点责任都没有,不对的原本就是对方。可大家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一味地看咱们家的笑话。我担心照这样下去的话,敬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敬子跟你不一样,她是个根性柔弱的孩子。”

礼子和敬子是双卵双胎姊妹。礼子是姐姐,敬子是妹妹。因为是双卵孪生,所以俩人一点也不像。礼子打小就皮肤微黑且脸庞夸张,而敬子则肤色白皙面孔温柔。除了如此明显不同之处外,礼子还讨厌学习、早熟;而敬子则成绩优异、行事一贯认真。如上所述,无论从哪一点看二人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亲心想:新郎逃婚这样的事,要是摊在礼子身上的话,她只会觉得像买彩票没能中奖一样失落一下而已。可是根据敬子的性格,她就一定会左思右想想不开,说不准会干出什么傻事来。母亲感到不安也不无道理。

“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在自己工作的服装店休息日这一天,礼子坐上了电车。

电车将会摇晃一个半小时,之后才能开到自己家附近。名义上倒是在东京都内,其实只是徒有虚名,房子四周全是旱田和水田。礼子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也有和敬子偶尔在外面见面的时候。不过,自打十七岁出走以后,礼子再次踏进家门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对于父母来说,礼子是家门的耻辱。礼子对此也心知肚明,再加上原本就和父母全都合不来,所以礼子自己从未想过要回家。

父亲把家建在祖父留下的一块土地上,是一所很普通的平房,只是庭院相当大。院子就直接延伸到了曾经是农田的土地上。

礼子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而敬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摆弄庭院中的花木,从小就养了很多花。即便现在,庭院前还到处绽放着各种各样的花——一串红、山茶花、橐吾、栀子花,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听说一旦敬子他们有了孩子,就打算祖孙三代一起住在这里。

回到家时,礼子既不说“我回来了”,也不说“你们好”,每次都会说“好久不见了”,然后便走进玄关。

“啊,来了啊。”

母亲正神情恍惚地坐在起居间里。

“怎么样了?”

礼子在母亲的对面坐了下来。

“并没有什么变化,忠行还是没有回来,也没去公司上班。听说他的父母已经向警署递交了搜查申请。说什么忠行一定是被卷入什么大的事故或是事件里了。”

“可也是,一般都会这么想的呀。”

“这样说虽然有点损,不过还真希望是那样啊。要是他没病没灾地出现了,敬子可就彻底没了面子!”

或许真不能说母亲的话是自私的,因为毕竟敬子遭受了如此巨大的伤害!

“对方应该没有什么蒸发的理由吧?”

“没有啊。怎么会有呢?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婚礼前一天的晚上他还来这里和敬子做最后的事前磋商了呢!”

“哦?那个时候也还没有什么异常吗?”

“嗯,那天我和你爸因为要在新宿见一个到东京来的大阪阿姨,所以下午便离开了家,而且回来得很晚,所以就没见到他。”

“是这样。”

即便跟母亲如此这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礼子也照样觉得很拘束。因为对敬子的事已经无计可施,母亲这才将礼子喊了过来。然而母亲大概也同样感到拘谨吧。虽然相互间在谈话,但却从未彼此注视过对方。

“敬子呢?”

“方才到庭院里去了。”

礼子下到外廊上,趿拉着拖鞋就来到庭院里。当她转过储藏间时,发现敬子正弓着身子蹲在那里。储藏间里摆放着祖父母干农活时使用过的工具。

“敬子!”

敬子回过头来,一团黑黑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脸上。

“啊,是礼子呀!”

“不冷吗?”

“嗯,没事。”

“你在做什么?”

礼子走近一看,只见敬子正在一块不到四平方米大小的土地上挖土,草和黑土混杂在一起。

“你在这儿种什么啊?”

“嗯……”

“行啦,你准备种什么?”

“我想种蔷薇,我想在这里种上各个品种、各种颜色的蔷薇。”

“那很好嘛!”

“种蔷薇是需要花费工夫的,最近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下好了,今后似乎可以一直照顾它们了。”

礼子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敬子好像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

“所以必须去买花苗,可是……”

礼子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她一定是不想外出,不想遇见任何人。有这种想法是理所当然的。

“没关系,下次我买给你好了。”

“真的?”

敬子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买什么好呢?”

“这个嘛,买的话就买深红蔷薇,再加上英国蔷薇、龙骨蔷薇,还有香水蔷薇、粉团蔷薇,啊还有野蔷薇……”敬子用宛若祈祷般的口气,接二连三地报出了蔷薇的名字。

礼子和敬子长得确实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无一相像。

“我们真的是孪生姐妹吗?”礼子可能已经这样想过无数次了。不,说句老实话,就是现在,她也经常这么想。一定是在出生的医院里给抱错了。要么就是由于某种原因从哪个人家领养过来的。从血型上看,父亲是A型,母亲是B型,敬子是AB型,礼子则是O型。这种血型组合倒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可有些事情就是想不通。

虽如此,礼子和敬子的关系却并不差。打小她们就在一起玩耍,一起外出;有了喜欢的男孩时,也是第一个告诉对方;做了噩梦时,就钻进同一条被子里睡觉。

礼子在高二时开始讨厌起唠叨的父母来,学习、校规、同学、班主任、校服、学校的接送巴士、午饭用餐的铃声——这一切都在她讨厌之列,于是便中途退学离开了家门。从那时起她便和正在交往的自由职业者男友开始了同居生活。这件事她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敬子。尽管挨了父母的打,敬子还是把自己的十二万日元积蓄给了礼子。

“常联系啊!”

话音未落,眼圈已先自红了。

转眼间时光已经逝去十五载。与不停地调换工作、更换男友的礼子相比,敬子则是大学毕业,在相应的公司里就职,在今年三十二岁之际,终于迎来了嫁为人妇的大喜日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兢兢业业,吃了亏也总是默默忍受,平日里总是一副安详的笑靥。这就是温和、老实、纯洁的敬子!

这样一个敬子,怎么就会遭遇到如此的不幸呢?

“小林忠行先生在婚礼前有没有过什么反常的地方?”

礼子在茶餐厅和忠行的一个男同事面对面地坐着。

是失踪了还是蒸发了?就算是逃跑或是隐藏起来了,怎么都行,只要不是发生了事故或者事件的话,那就总该给个相应的说法吧。礼子从酒席的名单中找出一个忠行同事的名字,并和对方取得了联系。

“哎呀,我可是并不知道什么啊。”

男人含糊不清地回答。

“哪方面都行,您要是注意到了什么就请告诉我!”

“您就是这么说,可我也还是……”

“比如说动用了公司的钱什么的。”

“他所在的部门和金钱是挨不着边的。”

“要么就是因为女人了?”

男人翻了一下眼珠朝上看去。

“原来是这样!”礼子想。

“是哪儿的女人?”

“我可没那么说啊!”

这样的男人,只要稍加追问就会将一切如实招来。

“要是您不肯说的话,就请您的上司也参加进来吧。您明明有点线索,却一直佯装不知,搞不好会被认为跟小林先生的失踪有瓜葛的啊。”

“您开什么玩笑!?”

男人已经拿起了没有热气的咖啡杯,却没有喝。他向远处眺望了片刻,嘴唇有点歪咧地说道:

“就在婚礼的前几天,”男人终于开口了,“小林这家伙,居然说什么‘我要悔婚’。因为当时他是喝醉了,所以我就没当真,只是笑话他说:‘男大当婚,怎么能不娶媳妇呢!’”

之后,男人便用掺杂着奚落的眼神看了一下礼子并说道:

“事实呢,据说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果然不出所料!”

“也并不是很确定……”

“那个女的是谁?”

“这个嘛,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女的……”

“到底是谁?”

和那个男人分手后,礼子拜访了在涩谷夜总会工作的一个叫做由佳的女人。

由佳是一个大约刚刚二十、从头到脚都极为轻浮的女人,有着极其美丽诱人的魔鬼身材。那合体的无袖紧身上衣和迷你短裙,令人感觉到这是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地勾住那些不谙事故、单纯男人魂魄的女人。

“我可不知道小林先生在哪儿!”

由佳噘着嘴,倚偎在店招牌上,频频眨巴着她那厚重的睫毛。

“但你们以前不是一直在交往吗?”

“可他只是个普通客人呀。”

“你们在店外也见过面吧?”

“那也只是偶尔给我作个伴而已。怎么,小林先生真的没去参加婚礼吗?”

“当然!”

“哦。”由佳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是在你这儿吗?”

“怎么可能!”

“真的吗?要是说谎的话马上就会露馅的。他的父母已经向警署递交了搜索申请书,他们可以要求警察去搜查你房间的。”

可能是警察一词刺激到了对方,由佳显得有些气愤,鼻子周遭皱作一团。

“你别来威胁我好不好!我这儿还困惑不安呢!小林先生是说过要和我结婚,可实际上我只是想和他玩玩而已,可他倒是较上真了,又是打电话又是埋伏在某处等我,简直就……”

“然后呢?”

“还问然后?最近这些行为都没有了,可以说我总算松了口气。”

“婚礼那天,他没去你那边吗?”

“我不是说了嘛,没那么回事。我想想啊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呢?好像是婚礼的前几天吧。他说他要跟未婚妻去说取消那个婚礼,然后让我今后跟他在一起。还说什么世人怎么说他都不在乎,就是去跟公司讲辞职也可以啦等等。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好像原本就并不怎么喜欢对方啊,说什么他已经心灰意冷,觉得结婚也就是这么回事吧等等。”

“那你当时怎么说?”

“于是我就跟他说了,完全不是那码子事!可因为他是客人,所以我还要摆出一副好脸来给他看,不能扫了他的兴。也跟他风流过几次。仅此而已。打那以后他就没了音信也再没来过,所以我就想他可能最终还是结婚了。真讨厌,我可不想惹上麻烦啊,会被经理骂的……”


礼子从打工的酒吧下班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要在以往,芳夫这时不是已经睡下就是外出了,可今天屋子里居然少见地亮着灯。

“我回来了!”

礼子打开房门走进屋里。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芳夫在里侧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啊”的一声抬头看了一下礼子。他手里拿着运动包,正在往包里塞衣服。

“你这是要干吗?”

“我明天就从这里搬出去。”芳夫淡淡地说。

“为什么?!”

礼子不由得跑到芳夫跟前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芳夫虽然在听,可手还是在继续收拾着。礼子夺过包问道: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嘛!”

“因为你呀,到头来还是不能理解我呀!”

芳夫很不耐烦似的吐了口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喽!”

“我是理解你的呀,这两年来我不是一直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摄影家吗?难道不是吗?”

“假话!你在内心里一定很瞧不起我的。你一定认为我本来没什么能耐却自尊心很高,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对吧?你真虚伪!”

“才不是这样呢!”

礼子一个劲地摇头。

“你只不过是把我当做小白脸养着罢了,却还……”

一时间礼子无言以对。自己不去工作却死乞白赖地问女人要钱。在社会上不就是把这种男人叫小白脸吗!那么,芳夫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我从没这样想过!芳夫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摄影家!一定会的!”

“那你为什么那样对待我?”

“你说什么?”

“还不都是你,用了两年的时间,最终把我搞得一事无成!”

怎么还全都怪我了?为了他我晚上都跑出去工作,给他钱去玩老虎机和赛马,无论回来时醉成什么样子,第二天早上我还是会很周到地把早餐给他摆到桌上。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居然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你是想去那个女人那里,对吧?”

“去哪儿关你屁事?”

芳夫的语调里充满了厌烦,一把夺回了礼子手中的包。

“不是跟你说过分手了吗?!”

大约一个月前,一个女人倚偎着芳夫从银座后街的某个酒吧走了出来。本来已经是冬季,可她却把所有能暴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暴露无遗,几乎是在用两个硕大的乳房在顶着芳夫走路。

一看到这情景,礼子不禁勃然大怒。她从后面揪住那女人的头发,骑在对方身上,接连扇了对方好几巴掌,对在一旁拼命阻止的芳夫的话充耳不闻。酒吧前面的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可礼子已经顾不上这些。

不可原谅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那家酒吧是礼子和芳夫以前经常光顾的店。他们曾在店内昏暗的灯光下相互凝视,在柜台下方紧扣五指,还在出口的台阶上多次接吻。芳夫算好礼子在酒吧打工结束后的下班时间,总是在这家店里等候她。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我不是说过了吗,男人这种生物啊,有时候就会生出抛开一切一走了之的想法!就像你那傻妹妹的男人一样!”

礼子无语。

“睡觉!”

芳夫把包扔到屋子的一角,钻进被窝,露骨地把背朝向了礼子。

礼子就这样坐在了地板上,眺望着眼前奇妙隆起、看上去似乎特别幸福的被子。

两天后,礼子坐上了摇摆的电车。

双手提着的塑料袋里装满了蔷薇幼苗。这是她特意跑到大型园艺店买来的。这五十棵幼苗或许并不是敬子期望的品种,它们只是礼子随意选出的。

到家后,礼子并未走进玄关,而是径直去庭院里转了转。今天也是一样,敬子还是呆在她前些日子蹲着的老地方。

“我买来了蔷薇苗哦!”

听到说话声后,敬子回过头来,唇角微微扬起。

“真开心啊!我一直在等着呢!”

“可是跟你说的品种可能不一样哟。”

“没关系的。”

“现在就种吗?”

“嗯,现在就想种!”

敬子从塑料袋中取出幼苗。

“真不少啊。”

敬子旋即用小铁锹把幼苗埋进了土里。

“因为你说了嘛,要在这里种满蔷薇的。”

“是啊,要种得很满很满的!”

“我也来种吧!”

礼子拿起一棵幼苗,用手指挖开土把根埋了进去。栽进去以后,礼子便用双手使劲压着根部以使其固定。她就这样默默无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我说,你为什么要种蔷薇呢?”

“蔷薇需要营养啊,据说被称做‘吃肥大王’呢!不过,种在这里的话,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这块地可是非常肥沃的。来年一定会开出漂亮的花儿。”

“哦,是这样。”

也不知是种到第几棵苗时,礼子在拨土时手指尖碰到了一个物件。她还以为是个小树枝,便随手拎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根一端弯成了弧形的细长金属棒。

是眼镜腿儿!

“怎么了?”

听到敬子的问话后,礼子看了一眼敬子,脑海里旋即浮现出在照片上见过的忠行的脸。礼子回味着自己当时取笑敬子的话——“这个金丝边眼镜跟他可不太配呀。”

“哦,没什么。”

礼子摇着头,把眼镜腿深深地塞进了土中。眼镜腿配与不配已经无关紧要了。

幼苗被渐渐种植在不到四平方米的土地上。

突然,礼子觉得一阵眩晕,于是闭上了眼睛。已经不能被称做记忆的那段模糊的映像在脑海深处放映开来。

芳夫睡觉的被子呈幸福状隆起着。也不知自己对那被子凝望了多久。

你是要去投奔那个女人吗?把我甩了,忘掉跟我生活了两年的岁月,丢下我一个人……

与其被那个女人偷走,与其就这样让芳夫跑掉……礼子不知是拿起了绝缘电线还是长筒袜,抑或是芳夫引以为豪的相机的皮绳……

“哎,我说敬子!”

好像是为了甩开那些记忆似的,礼子冲着敬子说起话来。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我和敬子也许不是亲生姐妹呢。”

“讨厌!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想啊,我们没有一个地方相像,不是吗?”

“可也是啊,我和礼子确实打小就一直正好相反来着。”

“不过,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们就是姐妹!”

礼子感觉到敬子在看自己。

“我们果然还是很相似!”

礼子一边说,一边又种下了一棵幼苗。

“虽然肉眼看不到,可身体内部却血肉相连。准是!因为我们是一起出生的嘛。”

嗣后,两人便沉默无语,只是埋头种蔷薇。

敬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了,牵住敬子的就是这个庭院;而礼子或许这辈子也都不会搬出那座公寓了,牵住礼子的就是那座公寓的地板下方。

“真的很期待明年呐!”

“嗯,可不是吗!”

敬子应和着,声音略显沙哑。

END



作者简介


唯川惠(Kei Yuikawa,1955— ),本名宮武泰子,日本一线当红女作家。生于金泽市,毕业于金泽短期大学(大专)信息处理专业。毕业后就职于北国银行。一九八四年以《海色的下午》获得集英社举办的第三届“Cobalt小说大奖”,并由此登上文坛。2001年以《越过她的肩,看见恋人》摘得第126届直木奖桂冠,2008年以《与爱相似的东西》获得第21届柴田錬三郎奖,至今笔耕二十余载,作品百余部,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资深爱情小说家。作为一个拥有十余年实际社会工作经验的原女性上班族,其作品多为言情小说,内容贴近现实生活,尤其是贴近女性大众群体,准确地捕捉并描述了生活在大都会中的男女间感情细腻的实貌。常以公司等处所作为爱情故事的发生场地,鲜活真实地创作了许多男女多角关系、上司与下属的暧昧关系、外遇不伦等日本社会上屡见不鲜的生活故事。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0年第6期,责任编辑:秦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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