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欣赏 | 埃•法伊【法国】:宙斯家的晚餐

文摘   2024-09-07 09:3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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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在你地狱的一间屋子里迎接我,我将在那里隐居,度过我永恒的余生。至于你,摆渡者卡隆,去吧,快去准备好你的小船!


宙斯家的晚餐

埃里克·法伊作  余宁译

还在上面,”波塞冬大喊着,气喘吁吁地说。

我只希望你没弄错,”在他下面十米处,赫尔墨斯拄着他的双翼蛇杖,攀登在岩石堆中,大汗淋漓地说。“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住,宙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害怕打扰和混乱。那些凡人们,他对我解释说,在奥林匹斯靠近山顶处建了庇护所,并且在夏天时,越来越多的人向高处攀登。你知道,那老家伙不怎么喜欢凡人,他们处不来。”

就是说,他躲开了……”

赫尔墨斯和波塞冬来到了一个陡峭处,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那座别墅。他们停下来,喘着气,平息着他们的气息。“可真冷啊!”赫尔墨斯叹息着。“我虽然习惯于无人之境的旅行,不过那儿……那边台阶上的是赫拉吗?我希望她心情挺好!”

是她没错,她老了。”

据说宙斯还要更糟。”

衰老,对于不朽的神祇来说,真是可憎之极。然而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又怎能幻想保持不变呢?即便是阿波罗和阿佛洛狄忒,据说也有了皱纹。”

他们也来?来这儿,今晚?”

我是这样想的;你只需去向赫拉确认一下。”

赫尔墨斯和波塞冬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现在他们进到了别墅的围墙里。“真是座漂亮的建筑!”波塞冬说。“这要是一艘舰船,一定有着相当的吨位……”赫拉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条黑狗叫着向他们冲过来;赫拉立刻喝住它:“刻耳柏洛斯,躺下!乖乖!”

哈得斯已经来了,”赫尔墨斯喃喃地说。“他,他还是老样子。

准时,而且不带着他那条见鬼的狗就哪儿也不去。”

赫尔墨斯和波塞冬拥抱了赫拉之后,进入了门厅。“嗨,赫拉,很高兴和你见面,”波塞冬说。赫尔墨斯趁机献媚:“我希望我们不是最迟才到的吧?瞧瞧你这儿多棒,赫拉!”

波塞冬已然迷醉于那一排排柱廊,迷醉于那一间间装饰着壁画的隔室,他转向这位女神,赞叹道:“你们怎么找到这么个居所的?”

都是宙斯的主意。我们再也受不了住在奥林匹斯山上了。他整天忧心忡忡,弄得我都跟着忧郁起来了。奥林匹斯让他不断回想起人类还信奉他的那个辉煌时代。我是说,信奉我们。结果他想到了这片还无人居住的群山。我们现在就在当年普罗米修斯被缚的山顶上……”

这个亲爱的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打断道。“要不是他把火种当礼物送给那些凡人,他们今天可能还会对我们有更多一点信任……”

那些事都别再提了。还是进去吧。我们为你们准备好了琼浆接风。大家都到了以后,还会上神饼。跟我来。”

琼浆,”赫尔墨斯嘟哝着。“我多久都没喝过了!以前,当我来回忙着跑时,不论到哪儿,人们都会送给我那么一小杯……”他拿起一个杯子,继续道:“不过,老头儿在哪儿?”

他情绪不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甚至连雅典娜也不见。他说这都是基督的错。我们现在再也经不起这样一种竞争了。”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阿波罗和阿瑞斯,后面跟着帕拉斯-雅典娜。他们都是从天而降的。他们也赞叹着这个地方,赞叹着这栋别墅。“赫拉!像过去那些美好时光一样聚会,多么好的主意!你们隐居了!”这是阿瑞斯在歌颂,或者是阿波罗在吟唱?两个人都张开鸟儿一样夸耀的嘴,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他们转向波塞冬和赫尔墨斯,好像刚刚才发现他们的样子。“瞧!这是谁呀?”但是赫拉插进来说:“进来吧,进来吧,宙斯马上就到。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都到齐了,我想。赫淮斯托斯请大家原谅,他告假了。菲律宾一座火山爆发了。狄俄倪索斯和得墨忒耳忙着察看收获的事儿;埃俄罗斯嘛,一股台风到了日本还是古巴,总之……”

哈得斯呢?那是刻耳柏洛斯吧,刚才在外面,冲我们扑过来的那个?”

哈得斯?”赫拉突然抖了一下。“对,他在这儿。老家伙就是跟他在一起,关起门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一会儿会自己对你们说的……”

赫拉,你向我们隐瞒了些什么。”

跟你们说实话吧,宙斯现在非常消沉。没人尊敬他。他整天唠唠叨叨,满心痛苦,啰里啰嗦,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些个话:如果没人相信你,你还能自称是神吗,如果连在你脚下的人都否定你的脚存在的话?”

哎,”阿瑞斯低声抱怨道,“一个身份的危机。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其他人,全都时不时地感觉到这一点。那么,他什么也没有尝试吗?”

你又能怎么办呢?没有为神经衰弱的神准备的精神科医生啊。从两千年前起,就再也没有任何献祭的供品,也没有任何宰杀的牺牲了。所有祭坛都变成了废墟,被那些旅游者们的脚所践踏,被那些考古学家们挖成碎片……”

那雷和电呢?”

是啊,他时不时地……还会用一点,可是你相信这会使那些下界的人类想起宙斯吗?他们现如今用他们那些所谓的科学现象解释一切。你呢,阿波罗,你的箭所引起的那些瘟疫,你相信这会让他们想起你那诅咒的力量吗?还有伏尔甘,他的火山喷发?还有你,阿瑞斯,你的战争?”

人们再也想不起我们,除了在课堂的教科书上,或是从希腊导游书那里。这是一种耻辱。安拉现在气焰正旺,他以在非洲和亚洲征服了新的市场而自夸,不过一千年后,除了在关于阿拉伯的书中,就再没有别处会提到他了,想想他那副嘴脸吧!”

老家伙正在尝试尽可能地自我安慰,我向你们保证,”赫拉插嘴进来说。

我北方的同行,提尔,绝望透了,”阿瑞斯接过了话茬。“过去崇拜他的那些人类,现如今变成了地球上最最爱好和平的人!他们正致力于,他跟我说,致力于,等等,别着急,怎么说来着,啊对了,和平力量。世界真是调了个个儿……”

至少你,阿瑞斯,在这一方面,还有你那些地中海国家……”

噢,我求你了。五十年了,毫无起色。最好的武器存在军械库里。他们制造它们,贮存它们,然后又颁布法令禁止使用它们。真像是抓着头发想把自己拽离地面一样自相矛盾……甚至希腊人也不用铁器斗剑了。时不时地,风暴从土耳其人那边轰轰卷来,然后一切又归于秩序。他们所做的,就是任由那些野蛮的游牧民族在夏天时来践踏他们的土地。我真是感到羞耻。”


波塞冬好不容易冲出了他的沉默:“人类现在用政府代替了我们。这边一个海洋部长,那边一个国防部长,还有农业部长。他们到处露脸。他们摆架子。他们还在空路旅行,就像你一样,雅典娜,像你穿着你的金凉鞋一样。他们,也有金属的翅膀,还飞得和你一样快。而当人类对他们那些部长不满意时,他们就再替换掉他们!看看他们胜过我们的这些优势!坐在弹射座椅上的神,为了取悦信徒而微笑。没错,这世界翻过来了。而我们,自然……不过,宙斯和哈得斯在一起到底能策划些什么呢?”

我跟你说了他非常消沉,”赫拉接过来说。“瞧瞧,昨天,又是一个错误的警报!他以为重新赢得了崇拜,赢得了某一件小事,你们知道,像他希望的那样。结果那只不过是在拍摄特洛伊战争或是斯巴达陷落的电影现场,总之,毫不严肃,戏剧布景,人造的。”

结果呢?”

结果他召来了埃俄罗斯,后者冲着所有这一切释放了一股龙卷风。布景几秒钟内就全毁了,不过真不错。‘他们像猴子一样地学我们,’他说。假如有供众神之间打官司的法庭的话,他要起诉安拉和耶和华,要求他们赔偿他的损失。不过等等……我想我听到他们过来了。”

宙斯出现在大厅的后门口,哈得斯在他身旁,摆渡者卡隆跟他们在一起。刻耳柏洛斯也在那里。它吐着它的三条舌头喘息着,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年龄啊。

我的朋友们!”众神之首宣布道,“我的儿子,我的兄弟……我再次感谢你们应邀前来我家。”你们一定猜测到,我请你们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赞美琼浆或是采摘葡萄。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们说。一件很让我烦心的事。人类的一个信号,让我们等了多少个世纪?就在上个星期,我和托尔【托尔,北欧神话中司雷、战争及农业的神】一起在巴力【巴力,古代腓尼基人信奉的主神,太阳神,丰饶之神】家;他们的火气也很大。人类自从把我们抛弃了以后,就转向了新的神明,一种第二代的神,更加粗略、退化,一位神分管一块大陆,多种能力的神,就仿佛你能精通那里的所有领域,就仿佛,瞧,你,阿瑞斯,你可以掌握刮风和收获的方法,由此就可代替埃俄罗斯,或者是得墨忒耳,如此,轻而易举地……我希望,我不知道是什么,能有一种对我们眷顾的光芒的回归。然而,所有我们能听到的神谕,全都是不利的,我的儿子,我的兄弟。从我们被赶下台以来,两千多年的时光流逝掉了,而人类,却显示出,越来越不怎么相信神的用处。他们让神明一个接一个地沦为废弃。他们过去所景仰的神庙现在越来越没有人拜访。我们本来应该为它带给我们的恩宠而欢欣鼓舞的;然而现在,一切都没了。现在,人类获得了一种比我的雷电还要强大的力量:能毁灭他们种族的一种力量!没错,我看到你们笑了,你们想到了!老家伙没能做到的,人类将会自己做到!然而这将会,波塞冬,付出波涛的代价,付出埃俄罗斯释放的狂风暴雨的代价,付出得墨忒耳审视的收获的代价……这片大地将会成为一片荒漠,烧成一片焦土。一个我们必须放弃的无法生活的世界。去哪儿?为了什么?这些人类把我们逼到了交叉路口……

“我一定要对你们说,我对所有这一切厌烦透了,”一阵沉默后他继续说道。“我白白地一喝再喝那些忘忧药和万能药,来忘却那些痛苦,然而这一切太快地再被记起。我没法在这些人类身上画一条线,他们白天纠缠我,夜里又在我的噩梦中骚扰我。更糟的是:他们让我越来越经常地感到恐惧,我必须向你们承认这一点……我从你们的脸上看出,你们距离我的想法,我的兄弟,我的儿子,并不是太远……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向你们宣布:我决定要离开这栋别墅。不是再搬到另一座新的别墅里去,在一座未开垦的山尖上,那里的天气还将更冷,不……众神们,我相信,在山顶上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座翻倒的奥林匹斯山。在大地的腹地中……一个针对人类疯狂举动的庇护所,为了在他们之后残存下来。我,他们的父亲……他们不再懂得利用火!日复一日地,他们在玩火。赫利俄斯,假如你在,你兴许会听说,他们最终将把地球变成一个火热的圆球,就像太阳一样。我敢肯定。我把他们创造出来的那天,我到底做了什么?荒唐啊!我们曾经那么的幸福,彼此之间打打杀杀,跟提坦们、半神们……哈得斯,我的兄弟,替我说下去吧,我实在不行了。我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再也说不出一个词了。现在,你来向大家解释吧,你将在你地狱的一间屋子里迎接我,我将在那里隐居,度过我永恒的余生。至于你,摆渡者卡隆,去吧,快去准备好你的小船!”

一九九七年九月



END




作者简介

埃里克·法伊(Eric Faye,1963— ),法国作家,生于法国中部的里摩日。1991年同时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阿尔巴尼亚著名作家伊斯梅尔·卡达莱的随笔,另一本是跟卡达莱的对话集。后来,他一直在法国的法亚尔出版社编撰出版卡达莱的作品。

1992年,法伊在《羽蛇》杂志上发表第一部小说作品,是为短篇小说《孤独的将军》,三年后,他把这个短篇扩充成了长篇。1998年,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我是守灯塔的》获得了双叟奖。后来的短篇小说集有《古老的光及其他故事》(2000)、《一个小丑逃离了马戏团》(2005)、《金色国度的票》(2007)、《男人的几个故事》(2009)。他的短篇常常具有情节荒诞、色彩魔幻的特点,专门涉及人类生存困境等貌似荒唐、实则严肃的重大主题。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0年第2期,责任编辑:赵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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