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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一个好人能足够勇敢地面对故事的意义,并从痛苦的人生插曲中获得希望,足够勇敢地看到那些痛苦的人生插曲也是故事的一部分。你知道你通过讲述你的故事可以帮助别人。那就是为什么你是好人的原因。那就是为什么作家都是好人的原因。他们有天赋与你我这样的人分享他们自己的经验,并赋予它们意义,使之成为任何有足够勇气让故事的意义进入他或她的生活的人的灵感。作家万岁!
伊利亚·莱昂纳德·普费佛作 陈姝波译
尽管我十分清楚人们想听什么样的故事,我还是诚心实意想把费迪南德·博比中尉的故事细细道来。
除了上面谈到的,一开始同样令人遗憾的是,这个故事有大可不谈意大利的可能。意大利,无论什么,当然作为人们想要的书的背景,总是很好的。意大利好,好就好在一切都会自发地在那里融化。你,我的读者,还没等我赢得你的芳心,却在我提及托斯卡纳的那刻,点点愁绪就开始滴落。试想,假如这个夏天你就在那里,住在那个美妙的乡间别墅,在那个美妙的小村庄环抱着的那个美妙的广场上蹦蹦跳跳!在那里,你与你那被宠坏了的高中生孩子们在一起,他们只吃带脆皮的糕点,不吃面包,还有你那打半工、读艺术史的同伴,这两年里不见他听过一次讲座。那里,人们仍用最地道的方式处理杏子。我在星期六下午的咖啡店里听你说起过,你还觉得你说话时我没看着你呢。那里,农夫们为诗人们感到伤心,你说你后来向你那些点头之交的伙伴敬了三杯劣等维德乔酒,却没有认出坐在邻桌的诗人。你夸奖着你那些行为端正的子女们的美食偏好,可那时他们人在哪里?因为我是这个故事无处不在的作者,我能确切地告诉你答案。他们当时正坐在家里,手臂上扎着针,一遍遍回放着唱片。那是事实,假如在讲述期间,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采取你仆人的姿态的话,我会讲给你听的。
你难道不认为,要是费迪南德·博比中尉在他那个时候有你现在认为理所当然的那种机会的话,会不像你一样喜欢去意大利吗?你不觉得,像他那样个性鲜明、满怀热望的人,会不喜欢吃杏子,并意兴阑珊地思忖,他满可以让自己慵懒地倚坐在一座高档的乡间别墅的背阴处,读着类似于你现在巴望我写的那样的言情故事?他可不像你,一个像他那样有才能的人是有自己的活法的。他的故事里没时间吃杏,也无暇在小村广场游荡,因为小车道有融冰的危险,枪架会卡在其中不能移动。惩罚措施是需要的,尽管看似严厉,但以正视听,有人因好东西短缺,就挪用喂马的饲料,若长此以往将会对他们有害无益。到最后,他的部队就会把马匹都吃掉。你难道不觉得费迪南德·博比真会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地去做这个故事的读者,而不愿成为故事的悲剧英雄?
那就是这世道里枪架不再浮现的原因:人们百无聊赖,终日酒足饭饱,而一边胡思乱想,美梦联翩。那就做个笑容善变的美女吧,再在托斯卡纳买一个带泳池的果园。那就“啪”地合上书吧,既然你不想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冰霜和英雄主义。那就舒舒服服地去死吧,免得在疑虑的暴风雪中忍受被友军炮火撕裂的伤口的疼痛。
似乎我不会这样做似的。老实说,我对人们要什么了如指掌。我的名字,特在此随文奉上,欧根尼·范·灿藤。你在读的这本书题名为《阿马尔菲的山》。它讲的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女人,她活得忙忙碌碌,满怀各种渴望。但是与你不同的是,她有勇气响应她人生的召唤。她的丈夫为人善良,叫罗伯,或诸如此类的名字。巴特,或斯蒂文也行。她觉得自己婚姻幸福,可如她那些服装杂志上说的,“有样东西使她烦心”。日复一日,她决定去做一件你决不会去做的事:她在厨房的桌子上给她亲爱的吉斯留了一个条,就动身去意大利了。那里,她买花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跟内心那样年轻。七个男人将一个接一个地想得到她——教授,潜水员,卖杏的商贩,大提琴手,街头艺人,哑剧演员,诗人。七个男人将一个接一个地教给她:人生是一次发现之旅,其中蕴藏着许许多多不期而遇的惊奇,但最后赋予你深刻的洞见。整本书穿插描绘了温暖的色彩以及无与伦比的意大利美食中简单、正宗的菜肴。所有这一切的结果是,欧根尼·范·灿藤——因为她的故事就是我自己亲历的人生——领悟了某些东西。她登上飞机回到荷兰,她看到自己亲爱的汉克正在厨桌边对着她留的纸条哭泣。“我回来了,”她说道,感觉自己的宣告有些多余。“我可不想你。”她拥抱着抽泣的爱人,似乎那是生平第一次这样拥抱他;她,如今变得更富有,更智慧,终于明白,她一路寻求的是自己早已拥有的……
他出征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与之前的许多日子一样,也将不会与未来的许多日子有所不同。费迪南德·博比发现自己处在两个没完没了、尚未写就的故事中,犹如他的军队前头和后面的辽阔白色平原,除那个偶尔出现的被烧毁的村庄,类似空白纸上一个没有意义的墨迹,别无任何敌人的痕迹。他命令他那些饥寒交迫、士气低落的士卒搭起营地,一如他在以前的许多日子里做的,并将在未来的许多日子里还会做的那样,然后他爬上一个枪架,面对着他的军队发表了如下演说。我将一字一句按他说的来复述,因为当时我就在那里,把它全记下来了。
“男人们,朋友们,士兵们,我都不知道如何来称呼你们。士兵有权勇敢地作战,可是你们被允许打的唯一的战役就是为保存勇气而奋斗,因为没有战役可以打。男人有权有尊严地死去,但是在野蛮之境,你们却正在活活地消亡。向自己的朋友伸出援手是恰当不过的事,但是,在朋友的支配下,你到头来除了与他的朋友们患难与共,一无所有。然而于我而言,你们在勇气、自尊和忠诚方面,都当得起这样的称呼:男人们,朋友们,士兵们。请允许我,反过来做一个为你们的痛苦着想的男人,一个为你们的利益而战的士兵,一个救助他的朋友或与他共患难的朋友吧。”
战争熟悉许许多多张脸。他们因顽强、英雄的气概而神情严肃,或因恐惧而扭曲成怪状。他们的目光凝视着地平线,以及记忆中恋恋不忘的家乡和温暖的家。他们紧咬嘴唇直到鲜血淋漓,渴望荣耀或为倒下的同志复仇。他们高唱进行曲,喊叫着号令,召唤自己前进,或者痛苦地呐喊。每一场战争都是为着一个崇高的事业,但这不显现在脸上。不管是什么事业,脸上将始终如一。交战中,战争本身成为一个并且唯一的事业,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战争比真实的生活更真实。战争激发出人最好和最坏的潜能。战争把人从他们以为的人变成他们真实的人。战争赋予人一张脸。
此刻我看着你们的脸,我看到的都是灰色的绝望的空虚,这不能怪你们。男人们、朋友们、士兵们,你们没有变成真正的你们,而成为了被你们遗忘的梦想的颤抖的影子,这不能怪你们。每当我看着你们的脸,我似乎在照一面镜子。我们是为一个崇高的事业而战的,这个事业冻结了我们身后无数个行进的日子,因为它过于沉重我们放弃了。我们不再能把目光凝聚在地平线上。我们只看见冻僵的双脚前面的雪,茫茫然不知以什么怪脸以对。我们的战争失去了脸。
有鉴于此,男人们,朋友们,士兵们,我已作出决定。这支军队将不再向东灾难性地挺进。杜松子酒已经告罄,但是,今晚我们将把军官们最后的本尼迪克特甜酒给养一饮而尽,我们庆祝的将不是为了我们国王的利益,也不是为了我们的理想,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直到颜色重回我们的脸。明天早上我们将向南进军。如果这个敌人不开战,我们将找到另一个敌人,或者南下到柏林或阿维尼翁,在妓院周围歌唱。如果需要,我们将跨过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和印度河,但是我们一定会找到敌人。我们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一个还没被烧毁的村子。假如我们不被允许去为我们曾经如此崇高的事业而战,那么我们将为战而战,我们只想战斗!我将冲锋在前,不是作为你们的指挥官,而是作为男人们中的一员,作为你们的朋友和你们指挥下的一名士兵。我们将谱写一个故事。我们将成为真正的我们。我们将获得一张脸。
我们将会这样战斗,我将这样来满足你们眼里对真正的事物的渴望。我将这样来激发起你们在凝视遥远的地平线时的渴望。你们饥肠辘辘,但是我们将找到阳光和稻米之地,美酒和瓜果之乡,杏花盛开之所。哪怕不找到这些,也决不要食用马匹,而来食用我这只右臂吧!我深信科内特·贝雷力克也将愿为这支军队牺牲他的右臂的。好了,用斧子砸开酒桶,畅饮美酒,把雪天抛到九霄云外吧。明天,我们将变成真正的我们。明天,将终于迎来战争。
如是他说……
几百万观众在收看。不要忘了你的痛苦对于许多人来说是灵感的源泉。向世人讲述你的故事需要勇气,我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让我向你保证——我做这样的电视节目已经二十年了,我们的工作室每天收到成千上万的来信,说的与我此刻正在说的完全一样——让我向你保证,就在此时此刻,在格陵兰岛、柬埔寨,在全世界各个地方,像你一样的女人们正从你的故事里汲取灵感。当我们,也就是,我和我的工作组,在准备这个节目时,她们总是问是关于什么的。她们会问,奥普拉,是什么使你在这些年里一直热情洋溢,仿佛你是第一次做这个节目?我将会告诉你它是什么。我来确切地告诉你它是什么。是像你一样的女人们!不要哭。如果你一定要哭,那就面朝上哭。否则你的睫毛膏会被泪水冲掉的。那样的事儿我也总干。直到我在我的好朋友凯莉·米洛那里发现这个神奇的睫毛膏,它改变了我的生活。观众席里的每一位将免费得到一盒睫毛膏!女人们有权面朝下哭泣。我们一会儿回来。
我从来不曾处于你的处境。但是我知道那种痛苦。但是我也知道在任何痛苦的内部,隐藏着一个有待吸取的教训。我并不是说那是一个简单的教训。但是重要的是你意识到,通过你以自己的勇气与我和世界分享你的故事,你走上了人生的正轨。重要的是人们在痛苦中能够建构故事。你已经做到了。那就是为什么我敬佩你的原因。数以百万的人们正在观看这个节目,别忘了,玛琳达,别忘了。我们一会儿回来。
书籍以有关我们真正的自我的故事滋养我们。书籍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我为什么两三年前开设奥普拉书籍俱乐部的原因。好书犹如与好人的交谈,激励我。你是一个好人,玛琳达。那是因为一个好人能足够勇敢地面对故事的意义,并从痛苦的人生插曲中获得希望,足够勇敢地看到那些痛苦的人生插曲也是故事的一部分。你知道你通过讲述你的故事可以帮助别人。那就是为什么你是好人的原因。那就是为什么作家都是好人的原因。他们有天赋与你我这样的人分享他们自己的经验,并赋予它们意义,使之成为任何有足够勇气让故事的意义进入他或她的生活的人的灵感。作家万岁!观众席里的诸位免费得到一位作家写的一本书!我们一会儿回来。
在我读《真正的生活》这本书时,我立刻想到这将是我们下一个奥普拉书籍俱乐部阅读马拉松赛的大挑战。T恤衫,我们需要T恤衫!每一个生活在美国甚至远在欧洲的人都以巨大的热情参与了其中!T恤衫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在全球售完。全球。真正的生活——当一切被说到做到,那就是它的全部意义所在。
伊利亚·莱昂纳德·普费佛(Ilja Leonard Pfeijffer,1968— ),荷兰著名诗人、小说家、古典文学学者,毕业于莱登大学。1998年他以诗集《关于守旧的人》在荷兰文坛崭露头角,并于次年荣获C.布丁诗歌奖。他的第一部小说《鲁伯特:自白》(2002)出版即获众多奖项。除小说和诗歌外,他还出版过戏剧、散文、古典文学史和学术研究著作。
《真正的生活》(Het ware leven,2006)是普费佛的长篇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人,讲述了一个充满理想和英雄主义气概的军官费迪南德·博比中尉颇具传奇色彩的戎马生涯。在描述他率领将士、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激情人生的同时,暗讽了现代人因缺乏理想和追求,平庸无趣、碌碌无为的生活状态。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1年第4期,责任编辑: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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