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箱
文摘
2024-10-18 08:30
安徽
箱子不大，是用陈年的苦楝树做成的。箱子一册，钉一根厚实的帆布带子，作提手，结实，耐用。当年，父亲就是拎着这只箱子，送我读高中的。 父亲是个木匠，他的手艺来之不易，解放前，父亲在师傅家做了三年短工，挑去十六担精白大米作礼品，才学成了木匠。 我初中毕业升学考试分数很高，被全县唯一一所重点中学录取。父亲很高兴，开学前那天晚上，父亲突然想起，在外读书，要带只箱子放衣物杂物。父亲找来同村的一位师傅，几乎一夜未睡，赶制了那箱子。第二天，父亲全无倦怠神色，执意送我去离家八十里的县城。这箱子，便陪伴我开始了高中生活。 高二的一天，早上醒来，箱子不见了，我惊出一身汗。那时，校园很乱，不少寝室相继失盗。这回，倒霉的是我。箱子里倒没什么贵重物品，我只是舍不得那箱子。父亲做木活时极细致、耐心，对他打成的家什、物件，哪怕是一根锄头柄，父亲也视若珍宝。这回丢了箱子，父亲该会怎样骂我？幸好，箱子后来找着了。也许嫌它毫无用处，小偷卷走了里面的衣物，却将它扔在操场上的沙坑里。我不敢再大意，把箱子放在床上，上面铺了两层旧书，这下，谁敢再偷？ 高中生活，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高考发榜那天，我不敢直接去老师家看分数，先躲进寝室，收拾好箱子和被子。待到日上中天，时间不多了，才一步步捱到老师家。没想到，我的分数达到重点大学的分数线，太高兴了，一向文静的我，也禁不住高呼了一声。我想即刻回去，把喜讯告诉家人。我疾步来到寝室，一拎箱子，觉得有些沉，再一看，这箱子也太破旧了，锁被撬了，豁着口，尤其是那根帆布提手，黄不啦叽，已经成了根烂布条，又一想，这箱子也没什么用了，总不能拎着它上大学——那也太土了！我举起箱子，将它扔到窗外。我来不及回头看一下，就急冲冲奔向车站。 家里笼罩一片喜悦。母亲慌忙去杀鸡，要慰劳我。父亲立在一旁，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家也有了大学生，没想到，真没想到！”一会，父亲想起什么似的问：“箱子呢？”“扔了。”“什么？”父亲脸色陡变。“那是陈年好木料打的，你，你作死！”父亲凶狠地迸出一句。母亲忙跑来护着我：“你真是榆木脑子，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扛个箱子，还不把他热坏！一个旧箱子，值什么？”父亲杵在那儿，好一会，才蹲下，在墙根抽烟，一支接一支，弥漫的烟雾，渐渐遮住他的脸。 岁月催人老，而我已人到中年。偶然，我会突然想到那只箱子，这时，我感到深深的悔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父亲的追求是他的手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父亲的世界是他打制的物件。父亲的人生父亲的梦，全都凝聚其中。何况，那箱子是父亲特意为我做的，于它，父亲自然多溶入一份爱意，多灌注一份期待……那时，我太年轻了，竟不知道，扔掉了箱子，也就亵渎了父亲的爱意和期待。也许，那一刻，父亲已觉出，一堵陌生的墙，正从父子间升起。 那只箱子，那只再也寻不回的小木箱，使我对父亲的怀念难以完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