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边(三十六)

文摘   文化   2024-03-18 13:31   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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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静闻
图片 丨Charles Vickery

菊信原先不叫菊信。五岁那年,婆带她到舅公家做客,舅公弯下腰来捏捏她的小脸蛋,亲切地问:“阿侬叫什么名呀?”

她没见过舅公,怕生,直往婆的腿后躲。

婆笑:“这是老四了,就叫四妹。要是男孩,早就请舅公给起个好名字啦。”

舅公蹲下来,拉起她的小手:“咱也起个正经名字,以后在家叫四妹,在外就叫菊信,菊花的菊,诚信的信,阿侬说好不好?”

还没等婆答话,她自己就抢先说了个“好”,细声细气的。家里四个女孩,都没有名字,大姐叫阿大,二姐叫阿二,她是老四,只能叫四妹。舅公起的名字,有花还有一个好听的“信”,新鲜隆重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舅公用手指头点她的小鼻子,笑着唤她的新名字:菊信,菊信。

舅公的女儿梅哲也在旁边开心地叫她“菊信,菊信”。

梅哲比她大好几岁,婆按辈份教她叫姑,她也乖乖地叫姑。可姑趁大人不在,悄悄告诉她,别叫姑,叫姐。她懂事地点点头。从此,她们以姐妹相称。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冥冥之中命运早有安排。

梅哲出嫁的时候,菊信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那天的新娘是菊信见过的最美的新娘,而那天的新郎也是菊信见过的最俊的新郎。也就在那一天,菊信忽然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草类,匍匐在地上,寻常得就像不存在似的;有的人是牲畜,蠢笨卑微得令人同情;而他,是一棵挺拔的大树,红袍马褂也遮不住他的蓬勃。她的目光拐过一些肩膀、头颅,落在他的脸上,那太阳一样的光芒立刻将十四岁的菊信黯淡到了土里。她知道,他的阳光只照在梅哲姐姐的身上。少女菊信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嫉妒。她傻愣愣地看着一对新人,直到迎亲的队伍走远了,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时候,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将成为这个男人的第二任妻子。

三年后,十七岁的菊信在武德乡的码头再次见到这个男人。他送妻子的灵柩回乡,码头上全是围观的人。他抱着孩子跟在灵柩后面,垂着头,头发长得遮住了脸,原先挺拔的身躯蜷缩在灰色的长衫里,人矮了一大截,就像遭暴风雨摧残的树木,完全不是记忆中的他了。孩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那小小的模样惹得许多女人抹泪。菊信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当时,她是多么想把这对父女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慰他们。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菊信已经定亲了,男方是乡上经营杂货铺多年的严家。村里的姐妹都羡慕她,这个说“菊,你以后就是杂货铺的老板娘了”,那个说“有吃有穿,还不愁钱花,菊的命真好”,她们不知道老严相上菊信纯属偶然。

那年腊月,菊信和二姐到圩上卖番薯,一担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番薯在集市上摆了半天也没人问津。姐妹俩眼巴巴地盼,市都散了还没卖出去。快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指望这些番薯呢。二姐急得都快哭了。

菊信看着渐渐冷清的街道,说:“姐,你守着,我去找个人来买。”

严家铺子前停了辆牛车,车上一堆货,老严一个人跳上跳下地搬货,挺麻烦。菊信过去帮忙。家里用的盐巴酱油都是在这里买的,老严认得她,也不客气,上了牛车就把货卸下来,她再搬进铺去。反正就是一些炮竹、蜡烛、灯笼、糖糕什么的,也不重。

这会儿,有个孩子来打酱油。她接过孩子的酱油瓶,问打几勺,孩子说两勺,她打开杂货铺的大酱油坛子,拿竹提子利索地舀了两勺。老严站在牛车上看,直到两勺酱油一滴不漏地进了孩子的酱油瓶。

卸完货,老严一边抹汗一边解释:“亲戚家有喜事,都去喝喜酒了。那拉车的鬼头又说他拉肚子,我就自己下货了。”

老严在武德乡是出名的咸(吝啬),拉车的大多是因为这个不帮他卸货。菊信心里好笑。

“诶,老四,你爸又叫你买什么来啦?”

“爸叫侬买些年货,伯爹严要番薯不?侬把番薯给你,你看着给一些年货,做得不?”她的声音又甜又脆。

可老严说他家不需要番薯。

“侬家的番薯又大又甜,你可以煮着吃,也可以晒番薯干,天热了做番薯饭,很香的。”

老严不动声色。

“用来饲鸡也不错。用番薯饲出来的鸡,肉也是很嫩的。”她的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

老严笑了。他是很少笑的。

“好吧,既然你家的番薯这么好,不买怕是会后悔呢。”

不久,严家请的媒人上门来提亲。父母喜出望外,要唤三姐出来,媒人说严家看中的是四妹。

那时候,菊信十四岁,发育得胸是胸,臀是臀。严家那小子才十一岁,在学堂读书。菊信见过他,长得像老严,尖嘴猴腮,她不喜欢。可有什么办法,严家的定亲礼都收了。

定亲后,村里一个在学堂读书的男孩回来讲,严世仁说她奶子大,屁股大,走路一身肉都在颤,不好看。严世仁还跟他爸闹,他爸一巴掌就把他掴哑了。

严世仁是严家二小子的学名。菊信气得哭了一场。

没想到几年后,武德乡来了一个南洋客,被父亲掴哑的严世仁又有勇气抗争了。只是父子俩闹到书院,成了全乡的笑柄,也连累菊信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恨得她咬牙切齿。

姐妹们说,定好的亲事哪有退的?就跟卖货一样,卖出去了就是卖出去了,谁见过退货的?老严家是开铺子的,应懂得这个道理,如今闹退亲,让菊怎么活,以后还怎么嫁人?

她们给她出主意,菊,你也闹!闹上吊,闹投河,看严家的面子往哪搁?

菊信不闹,她丢不起这个人。让严家那小子闹去吧,把婚事闹黄了算了,谁怕谁呢,难道离了严家她就不活了吗?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她哪一样比人差?村里人常夸她,有的还说,老严家娶了四妹不是四妹的福是老严家的福。菊信就不信一个人有手有脚养活不了自己。

可让菊信成为蓝山村媳妇的人还是南洋客。

那是退亲风波后的第三天,菊信上街卖菜,她挑着菜担子埋头走路,一个在茶店廊下吃茶的男人认出她来,大惊小怪地叫,看,那就是老严家要退的货。引得许多人都来看,嘻嘻哈哈地说笑话。有的说,奶大屁股也大,我看挺好的嘛;有的说,严家不要了,就送给我吧,可立刻就有人啐了他一口,看你那德行,也配?

没有人看见旧竹笠下菊信气出的泪,他们都看见这女子昂首挺胸,迈开大步,好像她不是去卖菜而是上战场。

到了集市放下菜担,立刻就有人围来买,手里摸着菜,眼睛却紧盯着她看。菊信把腰杆挺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看吧,看吧,看我是歪鼻豁嘴还是罗圈腿!

那天的菜真好卖,菊信很快就挑着空担子回家,却见街边一棵龙眼树下围了一圈人,南洋客站在树下的方石上。她以为又是比武,过去看热闹。

“武德乡的乡亲父老,你们好啊!在下姓陈,从南洋回来,路过武德乡,自愿在学堂免费教习武术。在下以为习武健身也防身,武德乡多海贼,乡间子弟会些武功是可以保家卫乡的。可最近有些乡亲不满,说陈某教唆贵乡子弟,让他们学会跟长辈作对,让他们闹退亲,还要找陈某理论,今日陈某就是专门到这里来和乡亲们说明情况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菊信怕自己被挡外头,忙把担子作一堆拎在手中往里靠。

“陈某自小习武,原以为身体健壮就是强,后来去了南洋,发现光有强健的身体还不叫强,还要有强健的思想。思想在哪里?”南洋客指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

“乡亲们,这些年来你们一定也看到了,洋人比咱们强,洋枪洋炮洋油洋布都比咱们的好,这是为什么?人家的思想自由,思想自由了手脚也就放开了,社会也就进步了!”

南洋客挥舞着手臂说得痛快,菊信拄着扁担听得入迷。

“人家在发展在进步,咱们贫穷落后,还在作蚕自缚,乡亲们,你们甘心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不!咱们不甘心,也不应该甘心!而要改变这一切,先从改变咱们的头脑开始。”

“咱们要接受男女平等的观念。都是人,为什么男人就比女人高一等?没有女人,男人哪来的家哪来的后人?年轻人要懂得婚姻是自己的事,跟谁过一辈子,父母说了不算,得自己愿意才行,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菊信木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好似被一股强力给掀开了,天地一下子宽阔起来。

这时候,人群中飞出一块石头,南洋客一偏头,石头擦过他的耳朵砸在龙眼树上,人群发出混乱的尖叫很快就散了。

接连几天,菊信的心情都无法平静。严家的门她是不想进了,她要嫁一个她愿意嫁的人,嫁一个值得她用一生去对他好的男人。此念一出,那大树一样的新郎就挺拔在她的眼前了。十八岁的心一旦萌动就是一个春天,谁也抑制不了春天,菊信也不能。

南洋客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也是人,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那天,卖完菜,菊信挑着菜担子来到严家铺子前,铺里有几个买东西的人在和老严说说笑笑。

菊信站了一会,老严也没注意到她,倒是附近的店铺伸出几颗脑袋。

“严世仁,严世仁!”她唤严家二小子的学名。

老严出来了。严世仁也出来了,一见是菊信,就扭头往里走。菊信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严世仁,我知道你想退亲,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同意你退亲。以后,咱俩两清了!”

把这句重要的话说完,菊信向目瞪口呆的老严鞠了一躬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她的腰杆挺得像树一样直,将一街的愕然一街的愤怒鄙夷都丢在身后。半路,她拐到野地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到家时,父亲已铁青着脸守在门口。

她叫了声“爸”,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这是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感觉有多痛。

“你这是要气死我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父亲咆哮抽出柴堆上一条手臂大小的青柴,往她腿上乱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她也没感觉有多痛。

母亲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抱着小弟弟哭。五妹躲在门后,露出的半张脸上是一双恐惧的眼睛。最疼她的婆去世了,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没人能为她说一句话。

她任父亲抽打,一声不吭。

倒是父亲先哭了:“放着好好的严家不嫁,要给人当后母!后母是那么好当的吗?还有辈份,全乱了,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严家那小子闹归闹,可严家大人是懂规矩的啊。那天,老严还特地跟我说,过了年就择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你竟自己作死,到人家门上提退婚,从古到今,武德乡哪个女子敢这样?你把祖先的脸都丢尽了!”

菊信平静地说:“凡事总有人开个头。”

新媳妇进门,石坡婆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她在集市卖竹具时就认识菊信了。她喜欢这个姑娘,常把她的竹具和菊信的菜啦番薯啦放在一起卖,俩人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买主。石坡婆看这姑娘比看自己的女儿还顺眼。儿子丧偶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菊信。多好的姑娘,可惜人家早许给老严家了。但不知为何,石坡婆总感到菊信和她亲,好像生来就是她王家的人。果然,一场风波,菊信就进了她的家门。命中注定的一切,谁也逃不掉。至于那一份说出来会让全武德乡咋舌的丰厚聘礼,她觉得太值了。

屋里多了个菊信,就像多了个春天,一切都有了生趣。

白天,菊信和海妹一起织布、赶海、砍竹子,有说有笑。晚上,菊信教攸宜唱童谣:

阿爸啊,阿婆来,

鸡仔吱吱不上宰。

市有肉,海有鱼,

醋瓜带藤是人的。

攸宜一句一句地跟着念,念到“鸡仔吱吱不上宰”时,菊信学着鸡仔吱吱地叫,丰满的腰身扭来扭去,逗得孩子哈哈大笑,海妹和石坡婆也笑个不停。

“阿母,你要小心哦,她会让你笑破肚子的!”海妹指着菊信说。

“阿母欢喜,真是欢喜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嘛!”攸宜学完一首,还不过瘾呢。

菊信把孩子搂在怀里:“好好,再来一个!”

盅粑不地(满)筐,

买肉不到称,

买眼没眼仁,

回屋老公打了一百拳。

攸宜念到“盅粑不地(满)筐”时就不做声了。菊信奇怪地问她怎么不念了,她说“侬想吃粑了”。在星洲,阿爸常会买些粑回家,她和阿妈都爱吃那黏黏的甜甜的粑。

菊信亲孩子的脸:“好,明天就盅粑给阿侬吃。”

攸宜天真地说:“要盅地(满)筐哦,老公会打人的哟。”

这回轮到菊信哈哈大笑了。煤油灯照着她一张快乐的脸,十八岁的青春在她的脸上肆意飞扬,看得石坡婆眼眶湿漉漉的。

时候不早了,攸宜该睡觉了,菊信让她闭上眼睛,手轻轻拍着,一遍又一遍地哼唱:

小小鸡仔小小脚,

小小侬仔要睡觉。

啊,啊,啊,

小小侬仔要睡了。

石坡婆笑眯眯的,轻声对海妹说,明年再把你的事办了,阿母的大事就算办完了,只等你哥回来,给我生个大孙子啦!

隔着汪洋,王兆泽看不到家里这温馨的一幕。美国的机械在他的耳边日夜不停地轰响,流水线送出的产品源源不断流过他的眼前,他感觉自己被时代的火车头远远地甩在后边了,奔跑,必须奔跑着前进,他才能赶上时代的步伐。 

雨巷的房子已经卖了,那个曾经的家永远也回不去了,他暂时住在美芝路的一家旅社里。来找他的人很多,放贷的,借钱的,推销货物的,打听行情的,都有。

他刚送一个放高利贷的印度人到门口,就看到伙计给他领来一个矮胖红脸的洋人,洋人进屋,屁股刚坐下就直奔正题。

“我知道我不是第一个找你的人,但我相信,我要的利息是最低的。”

“先生是犹太人吧?”兆泽问。

“正是。”犹太人紧盯着兆泽,“不管他们给你多少利息,我都可以比他们更低。”

又一个放高利贷的。

他们就是算准了他需要资金,需要发展,他们都想借他这个诱饵钓到财富。至于他是活着回来或丧身海底、客死他乡,他们是无所谓的,反正保险公司的赔偿不会让他们亏本。

兆泽看着犹太人红胖的脸,忽然想到了水蛭。过去帮母亲插秧,他最讨厌的就是水蛭,悄不留神就爬上腿,等到发现时,它们早已吸肥了身子。最可怕的是水蛭还会从屁股眼钻进身体,那是要人命的,得时刻提防。

“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签合约,马上就能拿到一大笔钱!”犹太人说得兴奋,兆泽就像看到一条被血腥刺激起来的大水蛭。

“谢谢,我暂时还不需要钱,您请回吧。”他微笑着起身送客。

他知道,星洲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在计算他这一趟赚了多少钱,其实就像黄鹤年说的,他拿命换来的钱大半都流入放贷者的腰包。现在,他们闻着他的血腥,又来了。兆泽不愿再成为水蛭的目标,可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回琼州或在星洲租个铺面开家小店铺,用心经营,勤俭度日,不是不可以,但他到过繁华的纽约,见过工厂的流水线,窥觊过未来,已经无法安心这样的庸常。他得找一条出路,一条能让他快速奔向未来的路。

兆泽去找黄鹤年,希望他能给自己出些主意。可进了黄家,他的话就全咽回肚子里了。黄鹤年病了,躺在床上,见到他来,伸出手去招呼。他惭愧地叫了声“大哥”,就握住那只明显瘦了的手。

“她还是不肯回来,对吗?”黄鹤年声音暗哑,“要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送她出国留学。”

“大哥放心,尤拉,哦不,秀禾在美国挺好的,她也很想念你们。”

“尤拉?连名字都改了,这是父母起的名字啊!”黄鹤年捶着床沿,无力地表达他的痛苦。

“大哥,这只是英文名字,秀禾还是秀禾啊。”兆泽忙解释。

“我也留过学,知道。但人家洋的只是名字,她洋的是骨头。和弟弟一起到英国留学,弟弟毕业了就乖乖回来帮我做事,她偏要到美国去,说什么美国有更多的发展机会,其实就是怕回家了我就不让她出去。这女子,心野了,我看,将来……将来还要嫁个红毛鬼……”黄鹤年喘着粗气说不下去了。

“秀禾是个懂事的女孩,她会回来的。”兆泽感觉自己的安慰就像一张空头支票,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说漏嘴,把那个叫“杰克”的美国小伙给暴露出来。

“不说她了,说说你吧。厂子卖了,九八行、橡胶园的股份也卖了,我当初那样劝你,你不听,坚决说再不回星洲了,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大哥放心,会有办法的。”

“你还是回来帮我打理生意吧。有你在,我放心。”

“谢谢大哥,我还是想试试自己的运气。”

兆泽说得小心翼翼,他担心黄大哥又生起气来。他知道,他在九八行和橡胶园的股份都卖给了黄鹤年的银行股东,他们成立了新公司来进行管理,黄大哥要为他谋个职位应该不难,但他还是想出去,到那遥远的辽阔的天地去。对,就是那遥远的辽阔的天地,他做梦都能听见它的召唤。

“唉,你的心和那丫头的一样,也野了。”黄鹤年叹息。

野了心的王兆泽遇上几个同样野了心的人。郭瑞诚牵的头,大家聚在兆泽的临时寓所里畅谈了一天,最后决定成立达昌隆海运公司,购买货轮进行海运,兆泽任总经理,除了薪水还有一定的股份。

《叻报》大将旗鼓地刊登这个消息,后来又陆续登其他海运公司开业的消息。

货流畅通,星洲就复苏了,港口、码头一片繁忙,小舢板在星洲河上飞来飞去,中国帆船又运来一船船的苦力,星洲的春天到了。

这些日子,在郭瑞诚的主持下,培英学校增设夜学,给琼州青年提供学习的机会。兆泽远航前的一个夜晚,郭瑞诚特地邀请他给上夜学的琼州后生说说几句话。

兆泽没当过先生,站在讲台上半天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掌声又一次响起,他望着灯光下一张张琼州的脸,眼睛忽然湿了,开口就是——兄弟们,咱们已经落后,再不学习,再不追赶,就永远赶不上人家了!

他顺着这个开头往下讲。

这是兆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这么长时间的话,过去,他只有对亲爱的妻子才会这样无拘无束。二十几个琼州后生静静地听,瑞诚伯和培英学校的先生们静静地听,他却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啊,她也在听!双目相对,他百感交集,他讲航海的经历,讲美国的高楼和工厂,讲他对未来的设想,他看到她眼里的赞许。

可瑞诚伯忽然站起来,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兆泽一扭头就看到巴布站在门外,一身警服,神情严峻。

陈序国惹到祸到了,兆泽悲哀地闭上眼睛。

意外的是,巴布只是调查他和陈序国的关系。兆泽一口咬定他不认识陈序国,陈序国在星洲闹事时,他正在琼州。

“我的事你是知道。”兆泽对巴布说。

“好吧,我相信你,在承诺书上签个名吧。”

这是一张薄薄的承诺书,无非是承诺永远不要勾结乱党,如果发现乱党陈序国的行踪一定要及时报告等等。兆泽毫不犹豫地签了名。走出警察局时,他想,陈序国从此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没想到,陈序国给他送了个留守妇,夜夜在蓝山村盼他回家,更没想到这个留守妇过门后一个月,海妹就和陈序国私奔了。

即将远航的王兆泽,就像一只迎风飞扬的风筝,他向往更加高远的天空,无暇顾及身后那根命运的线。

作者:静闻

文昌人,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鞠耕椰林畔,忘情山水间

征稿启事


《紫贝拾遗》证明了乡土文学是可以在民间自发地萌芽、生长、开花、结果的。与此同时,我们也意识到乡土文化的兴盛远远不是一时、一人、一地的事情。要形成一个有利于乡土文学成长的氛围,既需要大量的作者持之以恒地写作和讨论,也需要大量的读者持之以恒地阅读和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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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拾遗
通过一个个普通人的目光,记录下我们文昌一个个普通的家庭、村庄、市集、乡镇的点点滴滴。这些故事可能是模糊的,是混沌的,是有争议的。哪怕是同一件事情,也可能有不同的视角和观点。这些零散的故事汇集起来,就是我们文昌人在这个时代的集体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