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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陈泽攀
图片 丨陈泽攀
乡邻间谁剪毛比较精工、谁会阉鸡、谁会绑扫帚、谁会上树摘椰子、谁会做柴工、谁会做泥瓦工、谁会编簸箕、谁会解彩票……几乎都是家喻户晓。他们中有些人靠着小手艺在集市上摆摊谋生,有些人凭着小手艺走江湖,有些人靠着小手艺补贴家用,有些人靠着小手艺互相帮忙。
一、剪毛
东风大队以前有两间剪毛(理发)店。剪毛店是一间简易的棚,四周用木头、木板钉起来,地板是平整夯实的泥地,棚顶铺着黑色的油毡纸,为了隔热上面还会铺一些椰子叶。店中间摆着一张木式转椅,除了能旋转,还能根据剪毛的工序放设置各种斜度。转椅旁边的一张桌子摆着剪毛用的各种工具,有推剪、剪刀、刷子、剃须刀……桌子旁边有个脸盆架,放着一个脸盆,还挂一条毛巾。脸盆架上还挂着一条磨剃须刀的布磨子,当需要剃头角的时候,师傅就在这上面“嗖嗖嗖”地刷几下。木墙上挂着一面稍微大一点的镜子,转椅上的人能恰好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剪毛价格一般是大人二角,小孩一角,亲情尾可能只要五分钱。剪毛店似乎没有固定的开门关门时间,一般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都是开门的。平时剪毛的人不算多,但是五月雪前、春节前剪头发的人就多些。五月雪时头发太长,鬼会拔来绑粽子,大人经常说来吓唬小孩。春节前买了新衣新帽,当然要剪头发过年,不然头发长长的压住脑袋,长不高。
无论是剪细装(短发)还是拨毛(长发),都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所以要安排半天时间去剪毛。等上一位剪完,做完数(付钱)就轮到下一位。师傅会换一张坐垫给下一位,坐下之后在剪毛者的脖子围上毛巾,抖一抖白色的围布全身包住,再用竹夹子夹住,在耳边细声问夹得紧不紧,紧的话他就松一下。
剪毛者坐好后,师傅拿出爽身粉,用扑子在脖子上、毛脚处使劲“斩”(扑打)。霎时烟雾四起,使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浓郁的香味直冲鼻孔。不容反应,师傅已经拿出手动推剪,一边梳起毛脚,一边反复按捏推剪,剪左边就一把把头拧向右边,剪右边就一把把头拧向左边,剪后面就直接摁低头。推剪钝了是很容易夹住头发的,剪毛者时不时疼得吱吱叫。
师傅左拧右按,终于到剃头角、毛脚环节了。他熟练地操作转椅的机关,拔出头枕把椅背放平,转身拿出一个圆形的刷子,沾了沾温水,在肥皂中间的圆洞蹭一下,从剪毛者的头额到豆蒂(脖子)都刷一遍,接着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剃刀,在剃刀布上“嗖嗖嗖”几下,就从头额开始往下剃。积在剃刀上的发屑多了,他就反手“啪”一下涂在剪毛者的脸上,等剃完一边脸后再一起刮下来,用拇指一刮一弹,把发屑弹在地上了。
剃好头角、毛脚,师傅扶起转椅,从桌上拿出一把猪鬃刷,把脸上、豆蒂上的毛仔刷干净,然后解下白围巾,一个毛算是剪完了。师傅笑呵呵地收下两角钱,一边换坐垫,一边叫下一位上来……
二、阉鸡
大多数阉鸡师傅是利用闲暇时间阉鸡,在墟上也有逢墟日专门阉鸡。如果村里有人会阉鸡,附近村民经常会提着几只鸡角(小公鸡)来看看他有没有时间阉。阉成功的鸡角就是鸡阉,阉不成功的鸡叫做鸡半丈。
将要阉的鸡角装在鸡笼里提到阉鸡师傅家,如果师傅得闲就马上阉。师傅拿出家伙,一把阉鸡刀,一副鸡弓,一个小勺子,还有一个装水的盆,然后就开始阉鸡了。随手从鸡笼抓出一只,用手打开鸡翅膀,一只脚踩住鸡翅膀,另一只脚踩住鸡脚。在鸡肋骨的位置抓了几撮鸡毛,然后取出阉鸡刀切一个口子,鸡“告……”地叫了一下。接着用鸡弓把口子挺起来,用刀再撇一下两边,鸡又“告……”地叫了一下。大人经常用这个来吓唬小孩,不听话就用鸡弓挺起来嘎!
在这个口子下,师傅左切切右切切,用夹子又是挑又是剥,不一会就找到鸡春,然后用椰子丝或者胶丝绕过鸡春的筋,一上一下地慢慢磨。磨断蛋蛋的筋后,用勺子舀出来或者用针扎出来丢到碗里面,然后如法炮制再取第二个。鸡春取完后,取下鸡弓,捡一把刚才摘下的鸡毛,在切口处一按,然后把鸡放入鸡笼。阉鸡真是高超的外科手术,不打麻药免缝针,干净利落!
鸡阉完后,师傅推来推去收下几角或者一个半个银。鸡春自然归师傅了,听说鸡春吃了面光,用黑叶(芋头叶)包起来,放到灶肚里烤着吃。
三、绑扫帚
记得上小学那段时间,父亲常常在家里绑扫帚,有时还要忙到半夜,一早便把绑好的扫帚用自行车拉到墟上卖。有一次学校开学时,看见父亲和祖父推着一自行车扫帚送去学校,那年学校就用父亲绑的扫帚。
过去文昌农家里用的扫帚都是用椰子棕做的。绑扫帚需要的原料有椰棕、竹子、白藤等,后来都用包装带代替白藤。当时祖父负责制备椰棕和白藤,父亲做扫帚架和绑扫帚,每样材料制备的过程都比较长且艰苦。
打椰棕的活归祖父干。他平时把家里开的椰子壳积累起来,还经常去捡一些干椰子回来取壳,然后放到一个大罐或者大缸里泡,待椰子壳软了便可以拿出来打了。他经常在村前树下打椰棕,椰子壳的红沫四处纷飞,把他的“钱袋咧”大裤衩都染成暗红色了。椰子壳要打到完全摊平,把里面的红沫尽量都打掉。打好的椰棕铺在房前屋后的围墙上晾晒,晾晒好的椰棕存放起来备用。
祖父经常去山坡上揪白藤。白藤是一种藤条,比红藤小,身上长着很多刺。老师经常用白藤编起来做教鞭,打起人来甚痛且经久耐用。白藤是长成一堆一堆的,要取老的不取幼的方可取之不尽。白藤比较细小,去掉外皮后是白中带黄。祖父经常提着一卷一卷的白藤回家,放在石头围墙上晒。晒干的白藤,他就用镰刀把白藤削成几条,仔细地把藤肉削掉,白藤就算是加工好了。
祖父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两项工作,有时闲就打椰棕,有时闲就去揪白藤。父亲会根据椰棕和白藤的情况,准备扫帚架。
扫帚架是用青皮竹做的。砍自家种的青皮竹锯成半人长,自然晾干后在一端凿三个孔。还要把竹子锯成三个不同的长度,然后劈开大约一公分半一片,做扫帚的骨架。竹片削平整后,在两边各钻一个孔。这个孔要用细铁棍在碳火里烧红后一个一个烫通。最后把竹片按长到短分别插进扫帚柄的孔中去,扫帚架就做成了。
扫帚架做成一批后,父亲就开始绑扫帚了。他经常在教厅里坐在凳子上慢慢绑,一会用钻子穿白藤,一会用椰棕刨修整椰棕。每片椰棕都要经过仔细的刨刮,垫在扫帚架的上下两面,配置妥当后就开始用白藤绑制。顺着三个竹架一次绑制,每一针都要抽紧绑紧。绑扫帚非常考验师傅的手工,绑得紧的扫帚就很耐用,绑不紧的没用多久就“脱列”(脱线)了。依次编完三个竹架,打上最后一个结,把多余的椰棕修剪整齐,椰棕扫帚就绑好了。
父亲绑的扫帚很精工,在乡邻小有名气。后来包装带可以代替白藤时,也有村人专门捡包装带给父亲使用,过年的时候可以讨两把扫帚,也是两全其美。
四、补锅
“补锅噢!补饭锅补甸嘎吹噢!”
“么猫仔,呗补嘎吹否?”
嘎吹就是屁股,甸嘎吹说的是白铁桶的底。猫仔就是小孩,补猫仔的嘎吹,便是逗小孩的话了。
见到“补锅噢”进村了,小伙伴又好奇又害怕,就怕被“补锅噢”抓去补嘎吹,但又喜欢靠近去看热闹。听口音,“补锅噢”多数是内县来的,讲话村人都基本能听懂。他们就靠补锅村过村走江湖谋生。他们一般有两三个人结伴而行,骑着很老旧的自行车,整天和火炭、锅底打交道,所有的行囊都显得黑乎乎的。
“补锅噢”在村前路边树荫的空地上,放下行囊和家伙便分工摆起摊来。有的在平地上布置补锅用的家伙,有的进村去声长长地喊:
“补……锅……噢……”
“伯姩喂,呗补锅不?”
“汝看这个小孔要补几照?”
“哦,两照就做得。”
“哦个你帮我拿出补。”
“虾,伯姩。”
伯姩跟着“补锅噢”一起去了。村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拿一些东西来补,有补甸嘎吹,有补珍隆,也有修锅盖的。补锅用的鼓风箱、碳炉、锤子、钳子、锉子等等都已经准备妥当,碳炉里的碳已经点着了,风箱的出风口插进了碳炉。补锅噢接过伯姩的铁锅,前后看了一下,就开始用锉子搓掉烂铁,伯姩一下子着急了:
“看喂,一个小孔通大大!”
“伯姩喂,噜看啰,这个铁都烂了!”
“吓,人好好锅,通这做大孔!不知要补多多照啦,呗知都不用补!”
“伯姩喂,不通客呼不补得着咧!四五照就做得啦咧!”
过去人常讲“补锅人心歹,十二月年到无钱,活小的孔都挖大大”。骂咧咧三两句话之间,补锅噢已经把小孔的周围清理干净了,然后从一个小袋子里挑几小块锡放到碳炉上的土盅里,慢悠悠地拉起鼓风箱。随着风箱“叽……咕……叽……咕……”地作响,碳炉的碳非常旺,旺得像电灯泡一样,慢慢地锡片融化了。他找出一片黑乎乎的垫子,上面铺一些草木灰,然后把锅上要补的孔放在草木灰上,用钳子夹出土盅,在草木灰上倒了一滴锡水,接着拿一个用旧布卷成圆柱状的小按子按了一下,吱地补了一照。他前后看看第一照的效果,调整了一下孔的位置,又夹出土盅倒一滴,又吱地补了一照。前后补了四五照,这锅就补好了。
“伯姩喂,这花补好呼啦!用几年无问题的!”
“啊,补四五照,一个孔小小的,都不苦漏水的!无做回室都不用活久又隆偏嘎!”
“不会不会,放心咧伯姩啊!”
就这样,你骂一下,我说一句。锅上的小孔不想被通大,白铁水桶的烂铁也不想给剪大,拿皮箱来补的,又想多踏几山线。补完这个又修那个,终于补得差不多了。眼看时候不早了,“补锅噢”看木瓜树上有木瓜,就讨了几个木瓜,顺便支锅做个饭吃。
看热闹的小伙伴也回家吃饭了。等吃完饭再出来时,“补锅噢”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吃饱收拾行囊家伙走了,不知他们下一站去哪里,是在墟上还是在村里,晚上住在哪里…….
五、画花草
县南解放前的房子的屋檐、窗框上除了精美灰雕,还保留着水墨山水画,落款的书法亦相当精到见功力。解放后八十年代之前的房子,也留有画花草的位置,但基本都是只刷青灰色的颜料,偶尔窗框上会有一幅简单的小画例如花朵和小鸟,还写着“近闻鸟无声”,也有点意境。大概是八十年末期,人们的生活逐渐好起来了,兴起找人来画花草。
当时重兴一带画花草比较出名的是不朗不忠两人(音)。不朗是重兴人,据说开画室在会文,不忠是徒弟。画花草是赚大钱的手艺,画一间正屋大概需要一两千元。画花草不光要会画画还要会书法。我小时候就见过他师徒俩画花草。画台是两张八仙桌叠起来的,四个脚用木头绑起来,在八仙桌的顶上还放一张椅子。他们就坐在椅子上画,脚下是各种颜料、毛笔、美术笔等,还有一个小水桶。
画框由盖房子的泥水工打好了白灰底。梁下、前门、后门、前窗、后窗都有泥水工做的灰雕画框,造型虽然简单却大方古朴,手巧一点的师傅也会做一些简单的叶型、花型的灰雕,然后涂上以青色、黄褐色为主的颜料。画框的灰雕,虽然都是出自乡里的泥匠,做工比较粗狂,却也能和里面的画相得益彰。简单的灰雕也是一门手艺,会的人也不多了。传统正屋屋顶左右两个灰雕,屋尾两端四个灰雕,都要老师傅凭着记忆用瓦片和绳子一点一点绑起来,涂上白灰。六套灰雕弄好后,固定在屋顶和屋尾,县南传统大屋的韵味就出来了。
早期,师徒俩画完一间正屋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大梁下的两幅画一般是画花篮,还要在两边的联框里写一副吉祥的对联。由于这两幅花篮画很重要,一般都是不朗画。他画的花篮,花朵颜色鲜艳,造型特别旺丽,再加上舞动的飘带,让人感到吉利祥和。大梁两边的画框是斜的,要画得斜中见正,一般是些桃子、牡丹等比较吉利的花果。门框前后共有八个方方正正的画框,这些地方一般画自然风光、乡村风光、城市风光等等之类。师徒俩画的自然风光颜色搭配对比鲜明,我最喜欢看他们画树干树叶、画光线、画高山、画波浪。画树叶是用美工笔在墙面上这里噗噗噗那里噗噗噗,重新调颜色后又继续噗噗噗,远远看去非常生动活泼。不朗画的波浪很出神,印象最深的是那幅南天一柱,滔天巨浪拍打在南天一柱上,浪花四溅,似乎能从墙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拍打声音。还有一幅黄昏的南海风光,海面上波光粼粼,椰子树随风摇曳,景色迷人。
我们周末经常相约在凳子上用水彩照着屋顶的画来画,虽然画得歪歪扭扭,颜色配不出他们那种鲜明对比,用美工笔扑打树叶也没有他们那种效果,不过仍然喜欢这样画着玩,想着以后是不是也可以画花草搵食。
后记
时至今日,有些手艺仍在不断演变,也有些手艺已经销声匿迹。县南的大室兴起贴花草瓷砖了,不需要搭架子一幅一幅地画了,补锅噢再也不来村里噢补锅了,集市上还有人做锅律卖,阉鸡客都在养鸡场阉鸡了。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手艺人,虽然时光走远了,他们忙活的情形还在眼前。
文昌重兴人,1990-1996年就读于文昌中学,1996年在同济大学学习应用数学,现居广州。喜欢写字,主要从事智慧化公共服务产品研究工作。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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