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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静闻
图片 丨Charles Vickery
欧战四年,琼州仔王兆泽也在海上漂了四年。耳边永远是机器的噪声,脚下永远是动荡的波涛,漫天漫地的蓝,浅蓝、灰蓝,深蓝、黑蓝,亦真亦幻,永无穷尽,仿佛藏着一个神秘的未知。
那年五月,兆泽从印度采购了一船大米,返程时经过孟加拉湾。这个世界第一大海湾正浸在晨光里,海与天纯净如未经世事的少男少女,宁谧中脉脉含情。达昌号货轮平稳行驶,兆泽在甲板上浇菜。五六个废弃的大木桶,都种着青菜,像一茬一茬的绿头发,很是惹眼。兆泽浇完水,又蹲下来,细致地察看每棵一青菜,有没有比昨天长高一些,有没有被虫子叮咬。他的手拂过菜叶,柔软、清凉,像墨滴在宣纸上,雨巷渐渐洇开。
炎热的夏天,女儿在澡盆里洗凉水澡,小家伙是多么开心。她不停地拍水,咯咯地笑。阿妈怕她洗久了着凉,要把她抱起来,她的两只小胖手紧紧抓着澡盆,非得阿爸来哄才肯起来。他用毛巾给女儿擦身体,小小的人儿搂着他的脖颈,将柔软清凉的脸贴在他的脸上……
兆泽的嘴角泛起笑纹。
只有在海上,他才这样放逐自己的心,让它像海风一样自由,可以回到从前,可以去到未来,可以从雨巷徘徊到蓝山村,也可以从星洲踱到纽约。
只有在海上,他才有机会见识海的神奇。月亮在暗夜升起,像一个大红橘盛在巨大的黑盘里,渐渐皎洁起来光明起来,水天分清了,孤月一轮在天,水上千千万万条银鱼,是游动的月光。有时候,月亮特别大,张开双臂还够不着它的边缘,那么大,那么明亮,船驶向它,就像要驶进月宫。他见过夜晚和白昼的激情碰撞,初升的太阳与下沉的明月交叠在一起,热烈相拥,冉冉上升,喷薄出瑰丽的黎明。他见过海上的流星雨,热烈地绽放,无声地缤纷,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见过互不相容的海水,一边黄绿,一边深蓝,交界处是一条细小的白浪。他也见过海的忽然变脸,巨涛像冲出海底地牢的恶魔,狂歌狂舞,狰狞得令人战栗。
也只有在海上,他才这样深刻地知道人的渺小。他把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押给海,不管海拿什么馈赠与他,他都无怨无悔。
“嗨,王,你的宝贝该入油锅了。”
“瑞安,拜托,别惦记我的青菜。”兆泽说。
瑞安是达昌轮船长,西班牙人,浅蓝眼睛,浓密棕发,山一样高耸的大鼻子,鼻毛总是被一把小剪刀严格控制在鼻孔内,鼻翼旁伸出的法令线像两条深深的峡谷。在达昌轮,瑞安就是一个严厉的国王。兆泽曾目睹一个新来的船员因为郁闷冲着夕阳吼喊了一嗓子,就被瑞安训斥得面红耳赤。兆泽看不过,替那船员说了句公道话,瑞安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斜睨着兆泽,就像看一个乡下的土包子,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空气是有气压的,这样的大声吼叫会引起海上气压的变化,大海会变天的!”
他的脸上,高山峡谷僵硬如冻结。
船员们背地里都抱怨瑞安不近人情,兆泽也不喜欢这个高傲的西班牙人,但这家伙的严谨无疑是令人放心的,还有他的名字,瑞安,瑞安,多么祥瑞平安。如果他真能给达昌轮带到祥瑞平安,兆泽不会介意他的无礼。
“王,你为什么喜欢种菜?”
瑞安的语气带着调侃,美好的早晨也让他心情愉悦。
“我是个乡下人。”兆泽也在调侃。
他的意思是,你不是老看不起我吗,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又怎么啦,我种菜的快乐你瑞安懂吗?
“可我知道菜不是种来看的。”瑞安打着哈哈,一只毛茸茸的手已伸向青菜。
“别动,你看!” 兆泽指着一只从土里钻出的小东西。
“这是蟋蟀?”瑞安问。
“不,这是蝼蛄,也有人叫它们土狗。”
蝼蛄灰不溜秋的模样的确跟蟋蟀很像,但它的腹末有一对尾须。小时候,兆泽和村里的孩子经常捉这种小虫玩,玩够了丢进水里,看它们游。它们还会飞,是个海陆空全才。但孩子们才不给蝼蛄飞呢,将它们从水中捞起往地上一丢,再踩上一脚,扔给鸡吃了。
又有两只蝼蛄钻出来。兆泽去捉,它们却飞了起来,其他的几个桶里也飞出蝼蛄来。
“哈哈哈,王,你的菜舍不得给人吃,就留给这些虫子吃吧!”瑞安大笑,转身离去。
兆泽看着惶惶乱飞的蝼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蝼蛄,蝼蛄,兆泽翻来覆去地念着,一只蝼蛄撞上他的脑门,啊,有了——蝼蛄放洋,大飓难当,两日不至,三日无防。
飓风要到了!
兆泽追上瑞安:“船长,这儿离最近的港口还有多少海里?”
“王,你这是要赶去卖菜吗?”瑞安莫名其妙。
兆泽很严肃:“船长先生,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布来尔港,不到三百海里,我们的航行计划没有它。经理先生,你这么火急火燎,是要和女人幽会吗?”
几个水手伸长脑袋往这边瞧,凡是关于“女人”,他们都兴致十足。
“船长先生,飓风要来了,我们得尽快进港!”
“你哪来的消息?”
“蝼蛄,就刚才那小虫子。”
“它们会讲人话啦?”
“船长先生,‘蝼蛄放洋,大飓难当,两日不至,三日无防’,这是我们中国的古话,意思是如果蝼蛄飞在海上……”
“王,我们到底谁是船长?”
“我一直称阁下‘船长先生’。”
“既然如此,在船上你得听我的,一切人员都得听我的!”
瑞安脸上的高山峡谷都在动,这是大地震的先兆,几个脑袋倏地缩回去。
“船长先生,我们华人信奉这些古话……”
“王,你们信奉什么是你们的自由,可别想拿你们的信条来愚弄我!”瑞安粗暴地打断兆泽的话。
“瑞安,飓风要来了,达昌轮必须马上进港!”
瑞安瞪着兆泽,摊摊手,耸耸肩,走了。他的皮鞋敲出一串坚硬的警告——他和王兆泽之间不只隔着职责,还隔着人种和历史。
兆泽气得在栏板上捶了一拳。
蝼蛄还有惶惶地飞,有两只跌入大海,眨眼就没了踪影。
天空蓝得可爱,大海泛着粼粼的柔波,难道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吗?因为几只小虫子,因为一句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编的顺口溜,就要一艘大货轮改变航向?可是,不怕一万怕万一,飓风说来就来,不会和谁商量的。
“蝼蛄放洋,大飓难当,两日不至,三日无防。”
“蝼蛄放洋,大飓难当,两日不至,三日无防。”
兆泽越念越惶恐。千百年来,海将多少冒险家连同他们的船只丢进它深遂阴暗的地牢。可谁也不能怪海无情,所有的变它都给了预兆,它的好运只垂青于真正懂它的人。谁能说,这些蝼蛄不是大海的预兆呢。
“渔民不怕海路远,只怕入海无人管。”“三年易考文武举,十年难考海秀才。”“看风色行船,听海响捕鱼。”兆泽从小就听大人们讲这些话,顺顺溜溜的挺有趣,就记在心里了。长大以后他才明白,那不是顺口溜,而是以生命作为代价换来的宝贵经验。从古到今,先辈们留下多少宝贵的经验。这两年航海,兆泽特地把听来的问来的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常常翻看:
鱼儿秤水面,水来淹高岸;水面生青靛,天公又作变。
金银遍海,风雨立待;海泛沙尘,大飓难禁。
蝼蛄放洋,大飓难当,两日不至,三日无防。
……
达昌轮轰轰地响,固执地向前,向前,它和它的统治者瑞安一个脾性。
这是公司耗费巨资购买的货轮,装着满满一船大米,还有包括他和瑞安在内的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没错,瑞安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达昌轮又是新船,设备齐全,但在海的面前,这算得了什么呢?前几年的泰坦尼克号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的英国豪华邮轮,首航就撞上冰山沉入海底了。
那一天,达昌轮上几个伸长的脑袋看到,经理端着两杯亲自煮好的咖啡,叩响船长办公室的舱门。
一个小时后,达昌轮改变航向,朝布来尔港驶去。
第二天夜里真的变天了,兆泽在布来尔港听了一夜的暴风雨。
次日风停,在港口的小酒吧里,一个侥幸生还的华人水手向兆泽描述这场飓风:“海上十几年,我没见过那么大的风,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浪。整个海底都翻上来了,海面却打着漩涡往下钻。海浪像墙一样高高立起,一排一排地压过来。一艘大船笔直地冲向我们,眼见就要撞上我们的船了,所有的人都发出绝望的哀嚎,没想到那船却像水鸟一样快捷地从我们身边擦过,我看见甲板上船员的脸了,惨白,惊恐——我真的看见了——他们就那么唰的一下过去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艘大船被一个浪头托举起来,浪头一歪,它就坠入漩涡。几乎是同时,我们的船也翻了,我死死抱住一块船板……”
兆泽听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他没想到小时候玩弄过的蝼蛄,会在紧要关头救了他和达昌轮。
但这样的幸运并不常有。
每一次达昌轮鸣着汽笛缓缓离港,兆泽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眺望海天,就像一位奔赴前线的将军,货物是他的千军万马,轮船是他的铁骑,驰骋沙场就是他的使命。他的内心充满悲壮的力量。
欧战第三年的夏季,兆泽运一船橡胶到美国去,达昌货在香港海域被几艘贼艇盯上了。船长瑞安亲自操舵,想把海贼甩在后面。海水被货轮搅得动荡起来,贼艇在浪头上起起伏伏,就是甩不掉。
正是午饭时间,船员们都跑上甲板去了,厨工胖伯一边收碗盘一边问兆泽:“这是第几次遭遇海贼了?”
“第五次。上一回在马六甲。”
“对,对。我记得咱们一加大船速就把贼船甩开了。”
“还有那一次是在斯里兰卡,咱们用水炮,当场打翻一只贼船,战斗就结束了。”
“这一伙恐怕有点麻烦。”胖伯抱着一摞碗盘说。
兆泽把最后一口饭嚼完咽下,返回自己的舱房,从柜子里摸出一把短枪。还没走上船尾甲板,贼艇的枪就响了,子弹当当地射在船舷上。
瑞安已经把船交给大副,正在全力迎战海贼。所有的船员都在甲板上,胖伯也来了,他手里握着一把鱼叉,像要下海叉鱼一样兴奋。船尾上的大炮第一次投入实战。瑞安这会成了炮手,填炮弹,调炮口,发射!一颗炮弹冲出炮膛,呼啸着落进海里,轰的一声,激起冲天水柱。贼艇被冲出好远,但很快又追上来了。
瑞安再填炮弹、调炮口,发射!轰!一只贼艇被掀翻了。
兆泽的手枪暂时派不上用场,他在两个船员的配合下使用水炮,水柱像长龙一样喷射出去,不让贼艇靠近货轮。二副把一挺机枪架在栏板上,对着贼艇嗒嗒地猛扫。船上还有几把长枪,平时用来打海鸟的,这会全用上了。
海贼的火力也很猛,自动机枪、火炮、榴弹,货轮不断被击中。
瑞安吼了一句西班牙话,狠狠地射出一颗炮弹,一只贼艇被击中,碎片和海贼的残躯一起飞到空中。
“好!”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嘭!
欢呼未止,就传来一声巨响,货轮剧烈晃动,底层生活区冒出浓烟来。
“二副,带人救火!”瑞安吼道。
“是!”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沿着舷梯下去,甲板上的战斗力明显减弱。两艘贼艇趁机冲上来,子弹嗖嗖地射向甲板,一颗子弹擦着兆泽的头顶过去,灼焦了他的头发。
“王,下去!”瑞安吼道,“在你的舱房里好好呆着!”
兆泽似乎没有听见瑞安的话,他的水炮正对那两艘贼艇喷射。胖伯和另一个船员使劲地按压水泵,白亮亮的水柱在烈日下冒着火气喷向贼艇。一艘贼艇被水柱喷得倾斜,几个海贼落水,他们在水中扑通了一阵又爬上船去。
“王,这不是你的阵地!”
“我是经理,保护货物是我的职责!”
“我死了,还有大副!大副死了还有二副!你死了,这些货物谁来负责!!”瑞安歇斯底里。
兆泽不理他。他死了,世界也死了,还管什么货物!
“卧倒!”瑞安冲过来将兆泽扑倒。
一颗榴弹咚地落在他们身旁,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花。瑞安一把抓起榴弹,用力抛出去,轰的一声,水花溅到甲板上。
当兆泽从甲板上站起,第一眼就看到远处海面浮起的黑点,那黑点在海面上一晃一晃的,每晃一下都在变大。
“瑞安,快看,那是什么?”
瑞安高耸的鼻梁上架起望眼镜,脸色当即沉得像铁。
“所有人!”
“有!”
“搬出全部弹药,跟他们拼了!”
这时候,黑点已变成小艇了,兆泽知道海贼的援兵到了。
贼艇很快形成大半个包围圈,不断向货轮开火。
达昌轮一边还击,一边前进,无线电将遇险求救信号发了一遍又一遍。大家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个人退却,受伤的船员简单包扎之后继续投入战斗。
嘭!又是一阵激烈的摇晃,货轮的尾部中弹进水——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瑞安只得下令停止前进。引擎哑了,达昌轮陷入海贼的包围圈。刚刚扑完火的船员又赶去补舱,其余的人继续和海贼作战。
贼艇已近在咫尺,海贼已杀红了眼,他们像一群饿狼围着一头疲惫的大象,只等机会跃到它身上,啃噬它的血肉。
炮弹已用完,为了节省枪支子弹,兆泽和几个船员紧张地制作燃烧瓶。他们从餐厅运来一堆空酒瓶,往瓶子里灌柴油,又把衣服撕成布条,浸了柴油做导火索。
胖伯点燃导火索,一扬手,一个燃烧瓶在贼艇上炸裂,火立即燃烧起来。
“打得好!”瑞安一边用机枪射击敌人,一边大声点赞。
燃烧瓶被一个个抛出去,有的掉在水里,有的落在贼艇上,海盗们一阵手忙脚乱。
一个铁钩咻地飞上来,钩在货轮的船舷,铁钩上吊着粗大的缆绳,一只手攀上来了,兆泽掏出手枪,朝那只罪恶的手开了一枪,一声惨叫,海贼掉进海中。又一只手攀上来了,胖伯眼捷手快,拿起鱼叉用力一叉,那手立即消失,船舷上留下一个血印。两个船员冲过去将铁钩抛进海里。
天色已黄昏,霞光半天半海,绚丽又辉煌。
船员们还在补争分夺秒地补舱,船体开始倾斜。海贼从船头和左右两侧爬上来了,兆泽痛苦地闭上眼睛。
轰!轰!轰!
三声炮响,海上哗哗地掀起巨波,胖伯欢呼起来:“香港水警!香港水警!”
一艘舰艇出现在海面上,是香港水警!千真万确!达昌轮得救了!
达昌轮补好破舱,半夜时分驶进香港维多利亚港。一场灭顶之灾转危为安,疲惫至极的船员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兆泽睡不着,一个人走上街头。街上还很热闹,说说笑笑的行人、穿水手服的船员、叫卖的小贩从他身边过去。街边的小食摊很多,像星洲的夜市一样,卖什么的都有。坚实的土地,人间的烟火,惹得兆泽直想流泪。他在一个食摊坐下,点了一碗米线。
“先生,擦鞋吗?”
一个弯腰躬背的擦鞋人站在兆泽面前,手里提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些擦鞋工具。兆泽本想说“不需要”,却见擦鞋人一头蓬乱的白发,便有点犹豫。
“先生,擦一下吧。”擦鞋人又说,声音低低的,像在恳求。
“好,那就擦一下。”兆泽说。
擦鞋人蹲下来,示意兆泽把脚放到木匣上。擦拭灰尘,上鞋油,抹匀,擦鞋人扯着布条,在皮鞋上来来回回地擦,一颗花白的头颅晃得兆泽心酸。
“老伯是香港人吗?”兆泽无话找话。
花白的头颅停了一下,又摇了摇。
“听老伯的口音,感觉很熟悉。”其实擦鞋人前后不过说了两句话,兆泽并不觉得熟悉,他这么说大概因为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布条在鞋面上来来回回,鞋面映出灯光来,像睁了一只橘黄的眼。
在兆泽换上另一只脚时,擦鞋人说:“我是琼州人。”
兆泽惊喜地叫起来:“侬也是琼州人!”
擦鞋人仰起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兆泽像电击似的——隔着皱纹,隔着风霜,他看见了亲人!
“何叔!”兆泽跳起来,双手将何叔扶起。
何叔呆愣愣地看着兆泽。
“何叔!侬是海生啊!”兆泽紧紧搂住何叔,泪水止不住地流,“侬到处找你,以为你早已……”
“海生,海生……”何叔喃喃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文昌人,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鞠耕椰林畔,忘情山水间。
征稿启事
《紫贝拾遗》证明了乡土文学是可以在民间自发地萌芽、生长、开花、结果的。与此同时,我们也意识到乡土文化的兴盛远远不是一时、一人、一地的事情。要形成一个有利于乡土文学成长的氛围,既需要大量的作者持之以恒地写作和讨论,也需要大量的读者持之以恒地阅读和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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