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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静闻
图片 丨Charles Vickery
莲台寺在星洲城郊,寺里寺外都有树,灰墙青瓦、飞檐翘角隐现在树阴里。寺门的朱漆已褪淡,“莲台寺”三个泥塑大字却越发古朴苍劲。国振和他的两个伙伴来到寺前,寺门紧闭,除了咿呀乱叫的知了,什么声音也没有。长骏爬上墙角的一棵树,昌文在树下迫不及待地问:“看到什么啦?”
长骏说:“一座大雄宝殿,几间小殿,还有……”
“有和尚没有?”国振不耐烦了。
“后边还有屋子,噢,和尚!好像在打功夫呢!”
他们沿着墙根溜到后面,各自爬上一棵树,果然看到一个和尚在空地上使拳脚,边上还站着几个和尚,午后的阳光斜下一片凉阴。三个少年没想到郊外的寺庙还有国术表演,眼睛登时就挪不开了。和尚左突右进,上下跳跃,迅猛如虎豹,优雅似鸟鹤,狡捷若猿猴,刚劲里藏着绵密,稳健间透着潇洒。国振骑在一个树杈里正看得过瘾,忽听得一声断喝,和尚噌地腾起,一条腿直扫过来,国振吓得闭了眼抱紧树干。再睁眼,和尚一身旧僧袍立在地上。
“快看,树上有人!”一个小和尚叫起来。
三个少年慌得溜下树,骑上车逃也似地离开了莲台寺。回家的路上,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和尚学功夫。可人家和尚能教你吗?不教,就偷偷地看,偷偷地学,和尚是出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会为难几个孩子的。
就这样,他们天天到莲台寺去爬树,和尚也天天在那个时间耍拳脚,有时候还教其他和尚几招。三个少年记在心里,回去就琢磨、比划,乐此不疲。
大概爬了五六天树,寺里出来个小和尚,说普空师叔有请。普空师叔就是那个耍拳脚的和尚。
“为什么爬树?”普空和尚问。
三个少年乖乖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想……想学中国功夫。”昌文低着头,紧张得有点结巴。
“师父,您教教我们吧!”长骏豁出去了,“我们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
国振却在发愣,这个和尚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星洲的寺庙多,中元节会馆做道场、过年到寺庙祈福都能见到和尚,可那些穿袈裟的面影早已模糊在梵音和香火里,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和尚这样清晰。
“你呢?”普空和尚问国振。
国振仍在发愣,长骏用胳膊肘捅捅他,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师父,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普空和尚笑了。
普空和尚一笑,国振的眼睛就亮了——国华!一样的大而微鼓的眼睛,一样的笑起来就歪向一边的俏皮嘴角。奇怪,他的小弟弟国华怎么会像寺庙里的和尚呢?
普空和尚却不奇怪。出家第九个年头,王国振站在他面前,他看见的是少年海生。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来了好啊,终了这份尘缘,他就离开星洲,云游天下。
九年前,巴布的子弹射出枪膛,一声闷响,就是万劫不复。从此,莲台寺多了一个叫普空的和尚。
莲台寺不大,香火也不算旺,寺里的住持是个老和尚,十几个和尚跟着他打坐念经种地化缘。附近的华人村落逢年过节、生老病死,也会请他们去做道场。莲台寺的和尚各有各的来路,剃光脑袋穿上僧袍就是出家,脱了僧袍就可以还俗,十几个和尚来来去去,普空一直是普空。
佛说: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前世的业障太深重,普空和尚敲着木鱼,诵着经文,把阿虎、陈序国、岳文祥一点一点从血肉筋骨里剥出、剔离。空了,佛光自然就照进来了。
出家九年,普空戒了酒,戒了肉,戒了尘世的牵绊,却戒不了南拳。好在道是相通的,佛道、拳道可以同修。在有形的拳法中悟道,气血奔涌灌注,魂魄雄壮开阔,可至于空无。在无形的禅法中悟道,气血归心,魂魄静定,亦可至于空无。普空在佛前的青灯里超度他的前半生,当王国振出现在他面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尘结——枪响之后的一声婴啼,那是他与尘世最后的一个结。
普空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普空师父答应教中国功夫。王国振学得着了魔,哪还管谁长得像谁。
师父说:“我们习的是南拳,南拳的风格是步稳,拳刚,势烈。我先教你们扎马步,马步扎好了,腿力才沉实,步势才能稳扎,运动才有章法。”
国振就苦练扎马步,走路不再蹦蹦跳跳,人也变得稳重起来。至于“拳刚”和“势烈”,他和两个伙伴私底下交流经验,说每次出拳只要想着那几个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流氓,自然就有“刚”和“烈”了。
师父说:“南拳的掌法可以追形,似龙、似蛇、似鹤、似虎、似猫、似犬,动中有法,静中有势,劲断意不可断。”
国振于是连走路、做梦都在练可追形的掌。
开学前的一个傍晚,三个少年从莲台寺骑车回家,路过马来街,一辆自行车从旁侧冲过来,和国振的自行车撞在一起。国振骑得不快,被这冲撞弄得差点摔倒,幸好他腿长,很快就稳住了。一看,可不就是上回那个小日本?日本街在马来街附近,冤家终究路窄。
“What do you want(你想干什么)?”冷冷的英文。讲英文的王国振不再是仁义礼智教导出的中国孩子。
对方用同样冷的目光挑衅他。
“Beat it(滚开)!”还是冷冷的英文。国振不想打架,普空师父说过,真正的强者不依仗拳脚。
可小日本的一条腿斜跨在车座上,一副看谁该滚的模样。
好狗不挡道,挡道的都是恶狗!不滚是吧,那就让我的车轮从你这只恶狗身上滚过!国振心一横,将车子使劲地往前推,小日本咬牙切齿地撑着,寸步不让,两辆自行车的前轮卡在一起了。
长骏忽然叫起来:国振,他们来了!
国振一抬眼,果然看到那几个流氓。
三个琼州少年对过眼神,还等什么呢?开打吧!这一打,普空师父教的就全活了,当然,也全乱了。不时听见马来人兴奋的声音:“中国功夫!中国功夫!”王国振越战越勇,仇恨使他的拳头变得异常有力,一拳砸出去,虽没有万钧雷霆,谁挨上也是倒霉。
一场较量还分不出胜负,就有人喊:“警察来了!”打架的、观架的就都散了。国振骑车溜出好远还在回头看,他担心的是警察,打架斗殴被抓到警局可是一件麻烦事。
这些日子,王兆泽像春耕时节的农民,忙得精神抖擞。他的预感是准确的,市场在复苏,他的商业王国也在复苏。星洲港口商船密集,小舢板在河中穿梭,星洲又是一个繁荣的商埠了。新培英已经破土动工,它面朝大海,海的那边是家乡琼州。
这一年的十月,在王兆泽的倡议下,马来亚琼侨联合会成立,琼侨在马来亚各地的侨领及各界代表齐聚星洲琼州会馆。
德高望重的郭瑞诚在会上做了发言。老人先给大家唱过番歌:穿条短裤闯天下,三把小刀把家起。
大家跟着唱:拿起菜刀当厨工,拿起剪刀当裁缝,拿起剃刀去理发,刀刀都沾血与汗。
老人眼里泪光闪烁:“月是家乡的明,水是家乡的甜,景是家乡的美,人是家乡的亲。琼州的乡亲们,见到你们,就是回到家乡了!”
掌声潮水般涌来。
老人说,年轻的时候过番,我想的是肚子。后来,我想的是口袋。如今老啦,我想的就是老家那片山坡啦。人生变数多,穷富、善恶、好坏、亲疏都可以变,不变的是根,无论你在哪里,老了都想回到它那里去。乡亲们,咱们的根都在琼州,它还是那么穷,和我当初过番时一样穷。这些年,咱们是捐了一些钱办学校,可这股力量太小太慢喽。
老人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我老了,心却变急了。我想,你们都是干实业的人,能不能合力推一把,让琼州走得更快一些?”
马来亚琼侨实业公司由此诞生。
这给海南街的咖啡摊添了热门话题。
“啧啧,十几个大头家合力办大公司,钱都堆到天啦!”
“听说所有的马来亚琼侨都可以投股、分红,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叫马来亚琼侨实业公司?”
“听说要购买上万亩土地,要种植橡胶、胡椒、菠萝、咖啡,还要建工厂,以后,我们还过番做什么?”
“嘿,这就叫全面开发,懂不懂?要在琼州建一个啥啥都一流的大公司呢!”
“啥啥是啥咧?”
愉快的笑声。
冯老六摇着蒲扇走过来:“就是规模一流,资金一流,人才一流。”
众人六哥六叔六公地欢迎他。
冯老六一落座,立刻有人吆喝,给咱六哥来一杯咖啡。
冯老六谢也不谢,只说,六哥要不是运衰,今天也是……
“大头家!”一群人异口同声。
咖啡摊上一片欢腾。冯老六也笑,牙齿间的几个豁口特别醒目。他用蒲扇敲了几颗脑袋,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净拿六哥说笑。
有人问,六哥,公司办起来,你回不回琼州啊?
马上有人帮他回答,六哥这几根老骨头,是种得树胶还是挖得胡椒堀啊?
冯老六瞪那人一眼,我守大门去!
大伙嘻嘻哈哈地笑。
咖啡来了,热乎乎的香,冯老六端起咖啡,一颗花白的头颅摇了又摇,脸上的皱纹渐渐凄凉起来。
众人都笑,哎哟,还舍不得星洲啦。
冯老六慢慢嘬了一口:“回不去啦,儿子、老婆都在这里,我得守着他们。”
这些日子,王国振也很忙。几个高年级的同学组织话剧社,排练话剧《我爱国货》,把他也给拉进去了。其实,国振并不喜欢话剧,参加话剧社是因为那个小日本。他已经调查清楚,那个小日本叫藤原苍介,父亲是马来亚最大的日货供应商。
《我爱国货》讲的是“九·一八”那年发生的故事。那一年,星洲华人抵制日货,一个卖日货的华商在儿子劝说下,主动将日货全砸了,从此坚决支持国货。
社长林岩演华商,国振演他的儿子。剧里还需要一些女生。可华中没有女生,女生都在南洋女中,国振就让昌文、长骏男扮女装,可这两个家伙都不情愿。国振说,又不是真的,你们只是穿上女子的服装在台上走走,怕什么?
长骏说,那女的都有胸脯,我们有吗?
国振气得擂了他一拳,这不是胸脯是什么?
长骏和昌文都委屈地笑了。
国振说,演,必须演!不演咱们这个“琼州帮”不是白叫了吗?
话剧的排练时间定在每天下午放学后,周末三个少年仍去莲台寺学南拳。长骏和昌文也发现国华和普空师父长得像。黄昏,渡口冷清了,涛声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谁也听不懂的故事。三个少年在栈木上坐成一排,光脚丫踢着水面,就像面对悬疑案的侦探,他们的想象力变得超级丰富。
“国华会不会是师父的私生子?”长骏的想象很大胆。
“完全有可能,但一个私生子怎么就成了国振的弟弟?”昌文满脸疑惑。
“捡的呗。”
“问题是国振的阿妈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她不缺儿子呀。”
“这倒也是个问题。”
“长得像就一定是父子吗?国中就长得像我舅舅。”国振闷闷地回了一句。好端端的家被这两个家伙这么一番猜疑,马上就要变得乌七八糟了。
“噢,对了对了,普空师父也可能是国振的舅舅!”长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
“我哪来那么多舅舅?”国振恼了。
“嘿嘿,你就肯定你外公没有私生子?”长骏钻进一个有关男女的可以无限构思的空间去了。十五岁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年龄。
“对呀!”昌文拍腿大叫,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嘭!嘭!水花飞溅,长骏和昌文几乎同时落水,国振站在栈木上朝他们吼:“不许你们胡说!国华就是我的亲弟弟!”
国振不准别人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记得那一天,阿公带他卖完花,又带他吃马来沙爹,还玩了什么好玩的,回到家天都快黑了,他困得睁不开眼。第二天早上,阿妈一手牵着国中,一手抱着一个婴儿,告诉他,他又当哥哥了。那时候,他还小,以为弟弟就是弟弟,与国中一样。现在,他可以肯定国华是有故事的。只是不知道那故事里有没有普空师父。如果国华真的是普空师父的儿子,国振倒要羡慕了。一个孩子有普空师父那样的父亲,值得全天下孩子的羡慕。
王国振决定话剧排练结束,找个机会撇开长骏和昌文,悄悄将国华带到莲台寺去。
可话剧的排练就是一遍遍的重复,修改,太没劲。要是能把南拳融入剧情,排练时也能耍耍拳脚,那才叫带劲,说不定还更吸引观众呢。国振把想法跟社长说了,社长大为高兴,决定把剧本给改一改,于是,王国振在剧中的角色就不只是爱国货还爱中国功夫了。
一个周末的上午,话剧在学校礼堂开演。观众很多,演员们刚开始还放不开,但演着演着就来劲了。王国振演到劝“父亲”砸日货而遭到斥责时,他痛苦,无助,练拳以解闷。他完全忘记自己是在演戏,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一套拳脚耍下来,台下掌声雷动,许多同学站起来叫:“王国振!王国振!”国振趁着兴头,临场发挥出另一套拳脚来,全场沸腾,只急得林岩在台角拼命使眼色,国振沉浸在他的南拳表演中,林岩气得直跺脚,这才把国振拉回到戏里。
但无论怎么说,王国振的拳脚还是掀起了表演的高潮,大家士气高涨,演出大获成功。剧终时,社长林岩高呼口号:抵制日货,提倡国货!
“抵制日货,提倡国货!”全场观众都跟着喊口号,口号声汇成汹涌的潮水,浩浩荡荡地涌出校门,涌上街头。王国振和话剧社的同学走在最前面,他们连妆也来不及卸。
后来,游行的队伍进了华人的商店,几家卖日货的商店遭到打砸,王国振和几个同学把货架上搜出来的日货堆在街边,一把火烧了。
中午,国振兴冲冲回到家,一只脚刚跨进客厅就看见了父亲,他忙抽回脚,准备偷偷溜掉。
父亲却发话了:“国振,过来和宗瀚哥哥见个面。”
国振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有客人,他挠挠脑袋叫声“哥哥好”,那客人转过身来冲他笑,是阳光一样灿烂的笑。
父亲说,宗瀚哥哥是从槟榔屿送橡胶种苗来的。你看看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就能担大事了,你呢,不好好读书,整天在外面胡闹。
这种话国振听多了,也听麻了。倒是宗瀚尴尬,主动交底:“伯父,侬小时候很顽皮。”
父亲摆摆手,脸色严肃:“国振,今天是周末,你不在家帮阿公做事,又到哪浪去了?”
这话要换了平时,国振全当作没听见,低头垂眉溜走就是,可今天,父亲的话像是长了刺,扎着他的耳朵他的心,他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我们话剧社演出《我爱国货》,演完了还上街游行,为国货做宣传呢!”
“哼”,父亲的鼻翼动了动,“怎么宣传?”
“喊口号,发传单啊。”
“还砸了人家的店铺,是不是?”
“谁让他们卖日货?卖日货就该砸!。”
“怎么,砸了人家的店铺你还有理啦?”父亲的声音大起来。
“阿爸,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啊?”
啪!国振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阿妈、阿公都跑来了。两个弟弟在门外探头探脑。
阿公心疼地看着国振,搓着手不知怎么办好。阿妈叹气:“你们是前世冤家吗,一见面就要吵。”有客人在场,好面子的阿妈没说什么狠话。
父亲却吼起来:“你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砸店铺了!”
阿妈说:“不是抵制日货吗?‘九·一八’那会,不都是这么宣传的吗?”
“砸了日货就是抵制日货吗?有本事去砸日本人的工厂!愚蠢!真正能抵制日货是什么?提升国货的质量!没有质量,什么货都没用!”
宗瀚哥哥作为客人,全程观看一场家庭纷争,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难堪得脸都红了。
只有阿公默默垂泪。
父亲瞪了国振一眼,说,阿公明天就要回琼州了,你还让他担心。
啊,阿公要回琼州了?国振还真不知道。
何叔是送橡胶种苗回琼州的,和他一同回去的,还有一批琼籍胶工。
马来亚琼侨实业公司已经在海口挂牌,各项计划正在落实,王兆泽想办法买到一批优良的橡胶种苗。前些年,兆泽在琼州种橡胶,用的是本地橡胶林的种子,成活率低,出胶也少。现在,公司大面积种植橡胶,必须用最好的种苗。但殖民政府严禁携带橡胶种苗离境,要将这些宝贵的种苗带回琼州是个难题。
“如果你信得过叔,就让叔带回去。”何叔说,“我早就想回去了,总舍不得孩子们,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该回去啦。回去,心就安了。”
兆泽叫声“叔”就噎住了。他是在过番的船上认识何叔的,三十几年过去了,何叔是父亲,是叔叔,还是朋友、兄弟,他舍不得何叔。孩子们也依恋何叔,阿公阿公地叫,血脉相连的亲切。
“海生,叔最不中用,在外头漂泊这么多年,到头来一事无成。你就算是给叔一个机会,让叔也做一点有用的事吧。”何叔看着兆泽,孩子似的恳求的目光。
兆泽握着何叔的手,泪水就下来了。何叔年过七旬,回去就是落叶归根。
何叔说:“不要难过。叔在琼州还有堂侄,前几年不是联系上了吗?”
三个孩子知道阿公要回琼州,难过得晚饭都吃不下。
阿公说,晚上在楼顶看星星,讲古。
孩子们欢呼起来,这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的节目。
夜晚星洲城,天上是璀璨的群星,地上是闪烁的灯火,天上人间遥遥相对。孩子们躺在楼顶的露台上,看星空,听阿公讲古:琼州有一座大山叫五指山,五座山峰就像一只顶天立地的巨手,泉水从山里流出,汇成一条河,叫作万泉河,阿公的家就在万泉河边……
王兆泽对已经装箱的种苗做最后的检查,宗瀚和他在一起。
二十几个木箱都是特制的,每一个都有夹层,橡胶种苗就藏在夹层里。
兆泽拿起一颗橡胶种子,放在掌心里掂量,感慨道,就这么一颗种子,种进地里,就能长成一棵树,流出胶水,变成奔跑的汽车轮胎,变成走路的鞋,变成很多有用的东西,真神奇啊!
宗瀚也感慨,是啊,这些种子、芽条比金子还贵呢!
兆泽扭头看宗瀚:“你这个后生哥,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老成!”
一句话说得俩人都笑了。
次日是个阴天,何叔和胶工们提着木箱挤在人群中。兆泽紧张地盯着那些特制的木箱,总感觉它们比藤箱、皮箱要突兀,一眼看去就像有什么秘密似的。乘客排队进关了,兆泽看着木箱渐渐接近关口,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他知道那些箱子都要被打开来检查,如果发现橡胶种苗,后果不堪设想。
队伍在移动,何叔和那些胶工已经进关了。兆泽的手紧紧抓着码头的围栏,手心全是汗。
宗瀚宽慰他:“伯父,不会有事的。每个箱子不是都搁了钱吗,他们拿了钱就不会砸箱子的。”
的确是这样,只要给小费,检查往往就成了例行公事,况且,兆泽的小费还给得很大方。可他仍担心,万一……这会,检查已经开始了吧。二十几个特制的木箱全敞开了,箱子里的衣物丢满地,一只多毛的手狡黠地拍打箱壁,声音暴露了秘密,一把锤子砸下去,橡胶种苗撒了一地……
兆泽后悔了,他不该让何叔和胶工们冒这样的危险。
一直到洋轮鸣着汽笛,喷着浓烟缓缓离岸,何叔在甲板上挥手,兆泽的一颗心才缓过劲来。上了船,种子安全,人也安全,只是何叔再不会回到星洲来了。兆泽不住地朝何叔挥手,泪水模糊了海天。轮船渐远,他久久不愿离去。
宗瀚说:“伯父,侬从槟榔屿到星洲,主要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哦?”兆泽很意外,这个老成持重的年轻人会向他请教什么问题呢。
“现在,侬已经有答案了。”
宗瀚两眼含笑,年轻的脸燃烧着青春的火焰,他朝大海放声高喊:
“我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文昌人,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鞠耕椰林畔,忘情山水间。
征稿启事
《紫贝拾遗》证明了乡土文学是可以在民间自发地萌芽、生长、开花、结果的。与此同时,我们也意识到乡土文化的兴盛远远不是一时、一人、一地的事情。要形成一个有利于乡土文学成长的氛围,既需要大量的作者持之以恒地写作和讨论,也需要大量的读者持之以恒地阅读和批评。
我们欢迎所有作者继续给《紫贝拾遗》编辑团队投稿。所有来稿都会经过“一稿、二稿、定稿”这样一个严格的审稿、修改和校对流程。被《紫贝拾遗》编辑团队接受的文章,首先会通过微信公众号“紫贝拾遗”发表,并会被收录到我们正在规划的《紫贝拾遗》后续版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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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蒋清野
副主编:陈文宣 陈晓洁 张大雁 张寒冰
顾 问:范仲之 汤适 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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