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穴翁

文摘   文化   2022-12-01 16:42   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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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蒋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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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官察村坊,拨藜入峒圩。
老叟竹下掘,土穴没胫膝。
衣衫斑驳染,尘泥沾发须。
勉力举镐头,一凿三喘嘘。
黄童侧畔坐,折枝戏蝼蚁。
长虫从容过,蜿蜒赴壑溪。

自言六十五,世代此间居。
山乱蛇蝎盛,石坚地瘦瘠。
青壮多远行,揾食入街市。
余者皆老弱,佝偻守室基。
踏露垦丘山,披星拄锄回。
岁末慰祖考,山芋兼荸荠。

常怨命份恶,无人共枕席。
殷勤告婆祖,勿令断子嗣。
四十贩夫来,一绳牵数女。
告贷三千余,撞日迎新妇。
邻里皆来贺,交口称欢喜。
举酒相托嘱,慎莫使走失。

次岁得一女,贵器过金玉。
日日防路人,最恐遭勾牵。
意欲添一子,乡吏顾庐叱。
言是国有法,一户一子女。
违者拆屋舍,抗者入牢狱。
诺诺送乡吏,喟然压念思。

女儿八九岁,妇人相掇使。
阿囡话叔伯,容母过桥西。
墟镇有学堂,去此五六里。
阿母相接迎,拾得二三字。
略略识算数,不教货郎欺。
幸能入工坊,强胜长扶犁。

入室责妇人,妇人诡言辞。
少时同窗女,贫贱颇相似。
过午宁不食,不肯断学资。
一朝上红榜,车船赴京师。
日日有饱食,穿金带珠玉。
我女何不如,当有高远志。

稚女抱颈求,面红双目赤。
不忍拂女意,准妇携女去。
天光出寨围,冥昏尚不回。
惶惶奔学堂,一问三不知。
茶驿寄声来,言是母有疾。
略住三五日,宽心莫挂记。

晴空落霹雳,脚腿瘫如泥。
天翻地亦转,晕眩不能支。
踉跄回房厝,掩门对角壁。
叔侄隔篱唤,悸栗屏声息。
夜来风穿林,惊鸟彻夜啼。
气郁几欲嚎,切切咬唇齿。

兀那恶妇人,奸猾多诡计。
来时病缠身,瘪瘦赛瘟鸡。
举债解缆索,免遭掷壑溪。
家业相托付,同吃共枕席。
我心动天地,她心隔肚皮。
十年做夫妻,不曾提故地。

此去十余年,绝情断恩义。
也无银钱来,也无话语至。
乡邻来相望,扼腕叹我痴。
又言人莫善,人善被人欺。
归家戒婆娘,勿学邻家妻。
慎莫出寨围,慎莫过桥西。

一日赴集期,半途遇怨女。
举止若疯癫,恍惚少神志。
忽而指天呼,趔趄行复止。
忽而抢地啼,乌袖揉涕泣。
且行且哭嚎,声色俱凄厉。
土犬遥相望,怯怯不敢趋。

就前问冷暖,潸然转头避。
停步细细观,未曾见乡里。
形容尚端正,莫约十六七。
蓬头遮鱼目,垢面无血气。
不忍令孤苦,油然生怜惜。
硬胆捉其手,邀迎回家室。

前岁添丁男,称愿遂心意。
偎抱游村道,夸美数无计。
翁媪刮目看,转头话儿女。
莫嫌运不济,命衰亦有时。
且看邻家公,潦倒唯四壁。
圩埂拾少妻,六十更有子。

十五送花灯,透夜观社戏。
晨来知微恙,料是感风疾。
水酒谢圣娘,忽想身后事。
少妻虽年盛,素来患癫痴。
稚子年尚幼,无知亦无力。
老恐无人葬,自掘备有需。

听翁一席话,衙官长嘘唏。
滑诈行都市,浑朴存獠夷。
读书多负心,野民偏仗义。
举袖拭病眼,正色嘱小吏。
府库给月恤,务令食有鱼。
书记作文章,刊辑告周知。

邸报传州郡,街巷皆称奇。
学士羞开卷,史家叹观止。
时有慕道人,载酒往瞻礼。
老翁扶杖笑,淡然有卑辞。
南岭千万峒,莫不知廉耻。
小善何区区,不足挂唇齿。

问翁妇安否,翁目睨柴室。
门户横斜封,不似有人居。
扶门窥室内,晦暗近乌漆。
蚊蝇扑面袭,秽臭塞鼻息。
悚然几欲逃,呻吟出角璧。
妇人蜷窄床,精铁锁足肢。

神龙过灰墙,隐约见划迹。
深浅压鳞苔,歪扭不成字。
手戈似是我,西女当作要。
又有口中口,声声言要回。
尾字最惊心,长嗟不忍视。
上悬一宝盖,下卧一猪豕。

野有蔓草斋主人时寄雪梨
不知今日是何年

注:

一、婆祖,岭南地区有崇拜冼夫人的习俗,将其称为婆祖。
二、神龙,岭南地区称壁虎为神龙。

作者:蒋清野

文昌潭牛人。1988至1994年就读于文昌中学,此后在北京、美国和澳洲学习和工作。习土木,半途而废;工资讯,聊以糊口;好读书,不求甚解;喜饮茶,略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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