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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静闻
图片 丨Charles Vickery
又是黄昏,夕阳在海上映出一条金光大道,光彩斑斓的海面如同一匹巨大的绸缎,柔滑地铺展到天边。
培英学校的新校舍刚刚完工,脚手架拆下来还没来得及运走,可这并不影响校园的轩昂气宇。古雅的大门,西洋风格的教学楼,还有造型独特的礼堂和宽阔的运动场,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充满了时代的气息。潮声起伏,犹如新培英的呼吸,沉稳中带了辽远的豪迈。
王兆泽和瑞诚伯走在校园里,老人拄着拐杖,腰杆还是那么挺直。哪里需要种树种草,哪里可以添几条石凳,哪里应该立座圣贤的塑像,老人把自己的设想一一讲给兆泽听。
“伯,还是您想得周到!” 兆泽由衷地感叹。
老人摆摆手:“嗨,我闲得没事,天天到这儿转悠。”
“除了这些,还有孩子们的运动器材,排球、篮球,人家有的咱们也要有。我知道建校经费不够,你们这些校董后来又捐了几回,我也想再捐五千元,把后续的一些设施补全了。”老人说。
兆泽握住老人的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笑了:“后生哥,我也是培英的老校董啊。”
兆泽扶着老人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坐下,凉爽的海风迎面吹来,好不惬意。台阶下是校道,一直通到校门。校门之外,是街道、沙滩、大海,海面金光闪烁,一卷细浪生动地来去。
“真好啊!”老人感慨,“等孩子们搬到这里来上课,我就回乐会老家啰,眨眼几十年,跟做梦一样。”
“人老了,健忘,可过去的一些事总也忘不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个二月二的早晨,天阴阴的飘着细雨,全家人送我到村口。我戴着一顶旧竹笠,手里提着一双布鞋,那是我当新郎时的布鞋,平时舍不得穿,还新着呢。我的裤腿卷得高高的,赤脚踩在烂泥里,泥水吱吱地从脚趾缝冒出,泥点溅在小腿上。我尽量把腰杆挺直,大步向前走,六个银元在内衣口袋里碰出细微的声响,那是我去南洋的路费。可南洋在哪里,我不知道;到了南洋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听见儿子在哭,在叫阿爸,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再也抬不起脚了。就这样,我走出我的村庄,走出琼州,一直走到星洲来了。”
“是啊,当年可真苦!”兆泽也感慨。
“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反倒羡慕那时候的自己,举目无亲,赤手空拳,却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精力去干去拼去笑去哭,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有可能。真好啊!”
兆泽满怀敬意地看着瑞诚伯。斜阳里,老人的白发笼着温暖的霞光,脸上泛着古铜的色泽,他的目光在海天的际涯,仿佛那里还有他的青春,他还能扬帆出海,再来一场人生搏击。
“后生哥,你年轻,还可以做很多事。马来亚琼侨实业公司已经办起来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大作为。日后挣了钱,要办大学,办更多的学校和医院,还要铺路修桥、通水通电。将来,咱们的家乡也像星洲一样繁荣,咱们的唐山也像洋人的国家一样发展,该多好啊!”老人无限憧憬。
“会的,一定会的!”兆泽坚定地点头,仿佛在许一个庄严的诺言。
不久,新培英的后续工程结束。五月底,琼州会馆举行迁校仪式。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列着整齐的队伍,排在最前面的是鼓乐队,接着是鲜花队、彩旗队,按设计好的仪式,他们会绕附近城区走一圈再正式进入校园,就像游行一样,还要喊口号呢。舞龙舞狮的也来了,学校门前花花绿绿一大片,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往来的车辆受阻,不住地按喇叭,更是增添了热烈的气氛。
运动场上已经搭了大台,白天用于举办仪式,晚上用于演琼戏。琼州人就是要用这样的隆重告诉全星洲,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扎下根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瑞诚伯却迟迟未至。老人是今天的主角,他不到,仪式不能开始。
兆泽让司机开车到郭家接瑞诚伯。司机去了半天,带回来的却是老人去世的消息。
兆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他还和老人谈仪式的一些细节,老人像孩子一样开心,满脸兴奋的红光。
司机说,就在今天早上,瑞诚伯准备坐车来学校的时候心脏病突然发作,连抢救都来不及。
这个老人最终没有亲眼看到孩子们搬进新校舍,也没能回到他魂牵梦萦的故乡,他倒在异国的土地,倒在辛苦劳作了大辈子的星洲。
培英学校取消所有庆贺仪式,哀悼这位可敬可爱的老校董。
第三天上午出殡,棺木放在一辆四轮马车上,缓缓经过琼州会馆,经过新培英学校,经过老人生前工作过的地方。送葬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随着马车走向琼人的墓山——玉山亭。
天很蓝,云很白,纸钱像一群起起落落的灰雀。
兆泽牵着白马,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后生哥,开心些。”他听见老人笑呵呵地说。
“可琼州老家的那片山坡,您回不去了。”
“过番人命不由己啊。”老人慈祥地笑,满脸的皱纹像鱼一样游动,没有半点哀愁。
“如果新培英能早几年建起……”
老人摇摇头,神秘地笑:“年年清明到玉山亭公祭,我总觉得自己终归还是要躺到他们中间的。嘿嘿,我的预感准吧?我早就交待过家里人,我要是死在星洲,就把我埋在玉山亭,和那么多过番的乡亲在一起,我不会寂寞的。后生哥,说到底是我和星洲有缘,咱们都和星洲有缘啊!嗯,有缘!”
兆泽的泪滴下来。
“卢沟桥事变!日军炮轰宛平城!卢沟桥事变!日军炮轰宛平城!”
一个报童挥着手中的报纸跑过送葬的队伍。
历史悄然翻开沉重的一页。
一个月后,南洋华侨中学的教室里,星洲华族的各界代表陆续到来,准备开会。
“北平沦陷!天津沦陷!上海告急!战火很快就要燃遍全国了!”
“那什么奏折说要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日本的狼子野心早已暴露无遗,国民政府还幻想着安享太平呢。”
“东北三省说丢就丢了,北平天津说丢就丢了,昨天又轰炸上海,弄不好咱们真要成亡国奴了!”
“还记得前些日子的报纸吗?老蒋在庐山讲话,说‘如果战端一开,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狼都来了,他还在‘如果’!”
“民族已到危亡关头,我要是老蒋,就每人发一把枪,枪不够就发大刀,发木棍,发锄头!我就不信,我们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会赶不走一个小日本!”
教室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
王兆泽站在靠窗的地方默默吸烟。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心情沉重的时候更是如此。抗战刚刚开始,以后的路有多长,谁也不知道。但打仗需要飞机大炮,需要枪支弹药,这是谁都明白的,兆泽考虑得更多的是怎么挣钱、筹钱,怎么把钱变成抗战物资。
他还牵挂着琼州的亲人,潘先生和攸宜、菊信和国兴,还有何叔,他们都是他的至亲,他已经写信要他们尽快来星洲避难。一家人团聚是他盼了多少年的事,乘这个机会,他可以孝敬两个老人,可以弥补两个孩子欠缺的父爱,还可以解决女儿的终身大事——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没嫁人,是他这个父亲关心不够啊。令他作难的是他的两个女人,不,那不是两个女人,那是水与火裹缠的一团乱麻。
兆泽夹烟的手一动不动,烟雾淡淡散去,烟灰一点点地变长。
“兆泽兄,你在想什么呢?”有人亲热地拍了拍兆泽的肩膀。
“噢,嘉庚兄!”兆泽回头,欣喜地叫了一声。
福建侨领陈嘉庚和琼州侨领王兆泽紧紧握手。
会议由陈嘉庚主持。他的声音沉痛有力,配着坚定的手势,鼻梁上的黑边眼镜晃着光。
“中华民族危在旦夕,从今天起,我们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中国人!全体星洲华侨不分地域,不分工种,团结一致抗击侵略!我们还要团结全马来亚,全南洋的同胞,一起抗战救亡!唯有全国人民抱定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实现中华民族的自由平等!”
这个并不高大的福建人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停在空中,就像一个坚毅的方向标。
代表们起立致敬,掌声经久不息。
王兆泽热血澎湃,国家危难关头,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呢?每一个中国人都应抛开一切,全力以赴,抗战救亡。
这次大会成立了星华筹赈会,陈嘉庚被选为主席,王兆泽和另外一些侨领被选为委员。
星洲华族声势浩大的募捐活动开始了。
华侨中学和南洋女中联手组织爱国话剧社,这群青春正旺的中学生将抗战激情编进话剧,他们要到街头演出募捐。
《山河破碎》是他们排练的第一部抗日短剧,王国振和余战在剧里演一对年轻的恋人。
这类情感戏不好演,男同学都推,女同学也扭捏起来。
南洋女中的余战一梗脖子:“我来演!”
余战原名余瓒,潮州人,卢沟桥事变后改名“余战”。她说,什么时候抗战胜利,她就什么时候把名字改回余瓒。
女主角有了,男主角还没有着落。余战的目光在男生脸上游走,男生们被她那对百瓦灯泡照得低下头去。那目光最后游到王国振那里,国振也想躲闪,却瞥见它的黯淡,变冷,渐渐鄙夷,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那,那就我来吧。”
一阵哗啦啦的掌声,带上挤眉弄眼的。
主角一确定,其他人选就好办了,排练正式开始。
余战入戏快,排练多情的姑娘送小伙子上战场一幕,她主动挽起王国振的手臂,恋恋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王国振提着皮箱,身旁傍了个女孩,心里别扭死了,几句台词总也说不顺畅。
余战急了:“喂,王国振,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呀!”
大伙乐得哈哈大笑。
国振面红耳赤地丢下皮箱,沮丧地蹲在地上,一点感觉都找不着,这戏怎么演啊?
“懦夫!”余战踢了他一脚。
“你骂谁?”国振腾地站起来。
“就骂你!”
“我怎么是懦夫啦?”
“你想想战场上的将士,天天都有流血牺牲,人家怕了吗?你演一场戏又怕这又怕那,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国振蒙了。
“来,拎上你的箱子,挽上我的手臂!不对,是我挽着你的手臂。”
余战不由分说,挽上国振的手臂继续排练。
这一回,国振豁出去了,想着破碎的山河,想着抛家别亲的将士,想着一去兮不复返的英雄,他渐渐入戏。
戏排好了,他们在街头找一块空地,将幕布一挂,演出就可以开始了。
“咣咣,咣咣!咣咣咣!”长骏的铜锣敲得热烈奔放,“咚——咚——咚——”昌文的大鼓打得震天动地,往来的行人停住了脚步,孩子拽着老人从屋里出来了,店铺里的伙计在檐廊下张望。
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唱起《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
伴奏的只有一把小提琴,悲愤的高音和凄凉的小提琴融合在一起,拧成一股无形的绳,勒得人心口发痛。
同学们齐唱: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话剧《山河破碎》开场了。
王国振极力控制住一颗扑通乱跳的心,不能紧张,一紧张就入不了戏。可他还是紧张。第一次在街头演戏,第一次和女同学搭戏,又是演一对恋人,不紧张才怪呢。他又逼自己去想破碎的山河,千千万万的将士以血肉之躯捍卫一个民族的尊严,他们穿行于枪林弹雨,一批倒下,另一批又扑上去,这是何等的悲壮!
王国振带着悲壮感入戏,剧情顺利推进,观众越来越多。
“记住,我在家乡等你。”凄美的琴声中,余战拉着王国振的手,泪水噙在眼眶,嘴唇微微地发颤。
国振放下皮箱,扶着余战的肩膀,他感到余战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国振被深深感染,深情地说:“战争结束,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我会一直在南洋等你,一直等。”余战握着他的手,动情地说。
小提琴又起,一个女声唱:
哥哥,别忘了我呀,
我是你亲爱的梅娘,
你曾坐在我家的窗上,
嚼着那鲜红的槟榔,
我曾轻弹着吉他,
伴你慢声儿歌唱,
当我们在遥远的南洋。
观众们往捐款箱投钱,一个阿婆一边骂日本强贼一边摸出钱来投进捐款箱,一个孩子由母亲抱着把钱投进捐款箱,一个乞丐把碗里的几个钱币投进捐款箱。
转眼就是“九·一八”纪念日。
王国中和王国华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阿妈在他们的口袋里塞了几角钱和一块月饼。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家里定制的月饼已经提前送到,香喷喷的还带着新出炉的余温。
国中边走边吃,嘴里鼓鼓囊囊的。
“嗯,香!老四,你怎么不吃啊?”
国华在兄弟中排行第四,除了阿妈总是叫他“华仔”,家里其他人都跟着阿爸叫他“老四”。
“三哥,我还不饿。”
月饼在国华的口袋里吊着,温温的一块。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大束的纸花,这是阿妈带着女佣做的,今天上街,他和三哥要把这一大束的纸花变成钱,再拿到学校去捐。
兄弟俩来到大街上,嗬,满街都是卖花的孩子!
国中说:“老四,咱们兵分两路,你负责卖花,三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三哥,你老是这样,我一个人卖花,得的钱两个人分,不公平。”国华不高兴了。
“怎么不公平?三哥是中学生,你是小学生。”
“你不是刚上一年中学吗?”国华嘟囔着,心里很委屈。
“那也是中学生,中学生肯定要干比小学生更重要的事。”
“不就是盯梢吗?我也会!”国华气鼓鼓的。
“嘘——”国中捂住国华的嘴,“这是秘密,可不许告诉阿妈啊!”
“三哥,你也让我加入你们的监察队呗。”国华恳求。
“这不行!”国中回复得斩钉截铁,看到国华委屈的脸,又补了一句,“你还小,卖花最合适。等明年你进了中学,三哥一定带上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哥搂搂国华的肩膀就走了,国华一个人抱着花没精打采地往前走,他的耳边到处是卖花的声音。
“先生,买一朵花吧!”
“太太,买一朵花吧!”
“阿婆,这是自由之花,买一朵吧,买了花就救了我们的国家啊!”
每个大人都买了花。主妇的菜篮上夹着花,车夫的车篷上插着花,小贩的担子上挂着花,几个流浪汉甚至把花别在耳朵上。
糕饼店将义卖的摊子设在街上,各式的月饼使空气变得又香又甜。
国华想,三哥这会上哪条街监察去了?他一定故作镇定,到店铺里买东西,其实是在监察有没有日货,他的目光在货架上一排排地扫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有时他还故意买日货,如果店铺真有日货卖给他,第二天就会接到警告,警告不听,就要罚钱,罚钱不管用,据说还有一支铁血除奸队,专门割耳朵、断手足,好吓人,幸好还没人闹到这一步。阿妈给了钱,三哥走累了还会找个卖冰水的摊子坐下来慢悠悠地喝,继续监视周围的店铺。
唉,不管怎么说,三哥干的才叫大事,卖花算什么呀?
最让国华愤愤不平的是,三哥比他大不了多少,老把他当小孩子,自己去当侦察英雄,他卖花的钱又得两个人分。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一支游行的队伍唱着歌高举着一条条巨幅标语走过来了。街上的行人、车辆主动给他们让路。
雄壮的歌声让国华兴奋起来,他看到他的大哥国振走在队伍的第一排,胸脯挺得直直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是华中的游行队伍。国华激动得大叫:“哥!哥!”多么骄傲,他的大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可大哥好像没听见,唱着歌走过去了。
国华也跟着队伍走。嘿!这又是游行,又是卖花,双重爱国,比起三哥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游行的队伍一路行进,到了日本街的街口被一群日本人拦住了,队伍停在街口喊口号。国华又一次骄傲地看到,带领大家喊口号的是他的大哥。
“打倒日本法西斯军阀!”
“打倒日本法西斯军阀!”
“反对日本法西斯战争!”
“反对日本法西斯战争!”
愤怒的拳头随着口号一下一下打向天空。
国华被裹挟进沸腾的洪流,也跟着喊起口号来。
不断有民众涌来,口号声震耳欲聋。
国华看到队伍前面的人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大哥可真勇猛,没几下就放倒两个日本人,大家冲进日本街,国华也跟着冲进去了。日本街店铺紧闭着,街上空荡荡的。
一个大哥哥用日语喊话,呜哩哇啦的,国华一句也听不懂。喊话一停,大哥就带领大家喊口号。
“打倒日本法西斯军阀!”
“打倒日本法西斯军阀!”
“反对日本法西斯战争!”
“反对日本法西斯战争!”
“呜——呜——”警笛声由远而近,没有人慌张,没有人撤退。
几个警察跑进日本街,冲到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拿枪喝令队伍后退。
国华看到一支手枪正对着他的大哥,急得大叫:“哥!哥!”
大哥这回可看到他了,朝他挥挥手:“快回家!别在这捣乱!”
这怎么是捣乱啊?国华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走啊!”大哥跺了一下脚。
“呯!”有个警察朝空中放了一枪,队伍起了骚乱,国华的脚不知被谁踩了一下,痛得叫起来,大哥挤过来,护着他冲出人群。
“回家!快回家啊!”大哥吼他。
国华只得往回走,可又担心哥哥,警察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哥哥呢!
“呯!呯呯!”国华刚走到街口,接连几声枪响。
游行的队伍如潮水般退出来,几个警察立刻把守了日本街口,不许队伍再进去。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
游行的队伍唱着歌,手臂勾着手臂,肩膀并着肩膀,又一次冲进日本街。小学生国华忘记了哥哥的吼叫,忘记了警察的枪口,也唱着歌跟进去了。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歌声响彻云天。游行的队伍高举反法西斯的标语走过日本街,进入马来街,一直向海南街走去。国华这时候才发现纸花已丢了不少,留在手里的也被挤坏了,阿妈给的月饼却好好地在衣袋里。花是卖不成了,他想到莲台寺去,把月饼送给普空师父。
自从那个大年夜和普空师父见过一面后,国华又去过三次莲台寺,两次是跟大哥去的,一次是自己去的。
普空师父的话不多,国华的话也不多,可不知怎的,每次和普空师父对视,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就像溪水汇进江河一样的亲切。普空师父喜欢弯下腰来抚摸他的脑袋,那是一只神奇的大手,能迅速暖到他的心里,暖得他鼻子发酸。
大哥说,他和普空师父长得像。他就偷偷去照阿妈的镜子,果真有几分相像。大哥说,这是缘分,他和普空师父前世有缘。
什么是前世缘分?为什么他和普空师父会有前世的缘分?国华不懂。
一个人去莲台寺时,普空师父在自己的禅房接待他。禅房很小,也很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有一盏油灯和两本经书。
他鼓起勇气问了一个问题:“师父,您为什么要出家?”
他想,也许这个问题可以解开关于缘分的问题。
普空师父沉默片刻,温和地反问他:“孩子,你觉得出家好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好,也不好。”
“为什么?”
“出家人可以普度众生,但出家人总住在寺庙里,没有自己的家,衣服破了没人补,生病了也没人照顾。”
“人本过客无来处,处处无家处处家。阿弥陀佛——”普空师父双手合十。
国华知道,普空师父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他还看不懂的世界。
可他心疼这个没有家的大人。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把月饼送给普空师父吧。
文昌人,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鞠耕椰林畔,忘情山水间。
征稿启事
《紫贝拾遗》证明了乡土文学是可以在民间自发地萌芽、生长、开花、结果的。与此同时,我们也意识到乡土文化的兴盛远远不是一时、一人、一地的事情。要形成一个有利于乡土文学成长的氛围,既需要大量的作者持之以恒地写作和讨论,也需要大量的读者持之以恒地阅读和批评。
我们欢迎所有作者继续给《紫贝拾遗》编辑团队投稿。所有来稿都会经过“一稿、二稿、定稿”这样一个严格的审稿、修改和校对流程。被《紫贝拾遗》编辑团队接受的文章,首先会通过微信公众号“紫贝拾遗”发表,并会被收录到我们正在规划的《紫贝拾遗》后续版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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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蒋清野
副主编:陈文宣 陈晓洁 张大雁 张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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