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颢|人人都有失散的朋友

文摘   文化   2024-11-21 08:30   上海  

我是七月三十一日凌晨决定回家的。

那天我比往常醒得早,起床拉开厚厚的窗帘,如预期的那样,天还没有亮。大约五点左右,比往常早醒了半个小时,总觉得有一个什么事正在打扰我,我必须要有一个反应。

我看了看窗外,倘若明月之夜,从此处高坡可以看见一半的抚仙湖,它会在月亮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但此时没有一丝月光,湖面连着周边的群山,一片漆黑。

想起原本今天要从抚仙湖去昆明南站,坐火车回大理,但我寻思着,或许我应该改变行程,回一趟广州。于是上网看了一下火车票,订了一张下午三点的车票,晚上十点就能到达广州。

我要去陪伴花,在她身边呆一段时间。就在刚才醒来前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她的伤心,其实我应该早一天就回去的。

就在前天,七月二十九日早晨,当时我还在旅途中的另一个地方,忽然接到花的电话。她很少这个时间段给我电话,她熟悉我的习惯,这个时候我通常把手机放在一个不是伸手就能接触到的地方,一般直到十点钟,我才会当天第一次拿起手机。但是,昨天我恰巧经过手机边,接到了。

她说她很难过。因为在午夜的时候,接到一个短信,而这个短信居然是一条简短的告别信,来自她中学时期最好的一个女同学。花把微信记录转给我看,上面写着:

“花花,我可能时间不多了。

感谢你出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

中学毕业后,花和这位同学再也没有见过面,也失去了联系。

去年,这位同学辗转几个关系联络到了花,转达了一条信息。信息里说,她回忆起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最美好的事物,就想起了花,想见一面。

去年当时,花与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人到中年,碰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然后顺带着追忆似水年华,从中甄别出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想起一些故人旧事,也不奇怪,就是中年危机的一个症状吧。

我们当时还说,被怀念的人更应该珍惜怀念的人,为曾经有过这样美好的自己。

但是花还是不放心,尽管失散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联络到一些中学时期的朋友,了解情况。花的中学时期是在父母的老家度过的,她并未出生在那儿,中途转学过去,读完中学就离开了。

朋友们说,那位同学身体出了状况,但具体情况如何,那位同学和家人都没有对外说过。

果然,听到这个,花终于有点慌张了。第二天就坐火车去了武汉,因为听说那位同学正在武汉进行阶段性化疗。

花在武汉的医院里陪了那位同学一段时间,直到那段化疗期结束,回家的时候十分憔悴,我感觉她在精神上受到了打击,但另一方面,又因为同学在最困难的时候想起了她,而觉得幸运。

花说,她俩在医院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中学时代叛逆的她,有着一段并非虚度的时光,其实也让我觉得好奇,似乎那时光里埋着许多我并不了解的宝藏。那么,花中学时代的密友,一定有着让我羡慕的见证与记忆。

之后,她俩有了经常性的联系,花也去了几次武汉,在医院陪伴。虽然知道她的病症已属于晚期,时日不多,但等到真的在午夜收到一条告别短信的时候,我可以想象两人是如何的绝望,无论是发信的人还是收信的人。

我并不了解花的那位同学,但我能想象花的反应,可惜当时我不在她身边。

收到短信后,花开始拨这位同学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

又试着回了几条短信。“可以说两句话吗,亲爱的。”“亲爱的,你在哪里,身边有人陪着你吗?”

但都如泥牛入海。

花非常着急,但也无计可施,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想了想去,充满了焦虑,然后坐下来写了一段话发过去,是一首短诗。不知是安慰,还是告别,也许两者都有吧。

致终将远行的我们

你手心的温度

在我的手心

亲爱的

不要害怕,也

不要忧伤

我们终将去往

远方的旷野

阳光此时

正在等候

云朵也不会离开

它们洒下

爱的雨露

世间静谧

如我们刚刚来到

相遇的瞬间

握紧彼此的手

心贴心

一起

度过所有的寒冬

亲爱的,我们终将远行

无论此时启程的是你还是我

亲爱的,我们从未到达

也永不会结束

爱你,抱抱你

可以想象,当花写下这些的时候,一定已是泪流满面。

现在很难估计,午夜一点左右,这位同学是否看到了花发给她的这首诗。因为到凌晨的时候,花才联系到她的家人,得知她在午夜两点去世了。

花很难受,非常伤心,在给我的电话中哭了起来。

我想,也许这位同学看到了,也感受到了花的安慰与告别。也许,在这位同学发出告别短信后,马上就放弃了手机,那种伤心欲绝很难让她再坚持等下去。但无论是否看到,对于少女时代就心心相印的两人来说,这种感受是永恒的。

不管怎样,她安心离开了,带着对人世的美好记忆,虽然那记忆在外人眼里那样微小,却给了她足够的穿越黑暗的勇气。

花在电话中哭泣的时候已是早晨,七月二十九日,我正在云南弥勒,住在高原酒庄偏僻的客栈里,客栈面对着万亩的葡萄山谷。窗外刚下完整晚的雨,爬满了整个院子的葡萄藤,叶子还闪着雨水的光芒,天空似晴非晴,似阴非阴。

这个酒庄由一位前辈兼朋友拥有,我已经在这儿借住了将近一周,每天早出晚归,在葡萄山谷里徒步转悠,困了就在葡萄架下的草皮上睡一觉,有了灵感就靠坐在树上写一会儿字,快乐无比。

前一天晚上,大理的朋友斌哥,以及另外一男一女两位好朋友也一起过来了,我们约好了今天上午去做一次徒步穿越。我已经对这葡萄山谷很熟悉了,所以由我带路,他们三个应该都吃好了早餐,正等着我呢。

挂上花的电话,虽然心里有点异样的感受,那悲伤有着一种雨水般的质感,但我还是强行忍住了,稍稍定了一下神,带着朋友们向山谷出发了。

说起斌哥,我得特别留意。

就在一周前,我离开大理的那个早晨,在位于下波淜村洱海边的一个酒店里,我刚下楼坐进茶室准备泡茶,先是小杰急急跑过来,偷偷跟我说,斌哥与彭姐准备分手了。我还有点惊诧,做神雕侠侣难道不好吗。这时斌哥突然也跑过来跟我说,他很快就要离开大理了。

这个洱海边的小酒店,是我的朋友和他的几个清华校友一起投资的,为的是朋友们聚会有个落脚点。这些朋友平时在大城市里有自己的生意,只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会像候鸟一样迁徙来到大理避暑。

早在八十年代末我们就已认识,当时我在隔壁的北大上学,记得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大图书馆前的草地上,后来来往很多。所以,每次到大理,只要不是旺季,我就会闲住在这个酒店,假装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隐居。

时间一长,发现这酒店挺像是一家龙门客栈,来往的客人中卧虎藏龙。在这里,我还重新见到了许多在大学时代认识的朋友,这些朋友长久地失散,但依然一见如故,证明“友谊地久天长”不只是说说的,而是一个公理。友情超越了其它所有的情感,因平等而自由,因自由而永恒。

一位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清华朋友,校园诗人,如今是位提早退休的上校,专注于影像写作。他有备而来,拿出了一本三十年前的通讯录,那上面还有我自己写上的通讯地址,以此证明,我眼前看到的半白头发之人,就是当年的那位翩翩少年。这个场景,回忆起来,总让我想起马尔克斯的一本小说名字:《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时不时一身豹纹装出现的彭姐,当时是这个酒店的日常主理人,斌哥与她生活在一起,自然也住在这个酒店。

据说,斌哥是彭姐早先从别人手里横刀夺爱抢来的。他是天津人,大高个,留着武士般的披肩长发,满脸沧桑,眼神深邃,平时喜欢黑衣黑裤,举手投足气势逼人。但斌哥平时寡言少语,与他外表形成强烈反差,倒是挺像一个真正的隐士。

我们对斌哥的过去了解甚少,彭姐也讳莫如深。只是有一次,一位临时住在附近村里的、喝得微醺的北大校友,听说我在这儿,走来碰头,居然就认出了斌哥。原来他俩年少时是住在一个大院的,听他酒言酒语,我们才知道斌哥家里是有矿的,等着他去接班,但他坚决不从。

但斌哥是个有趣的人。第一,他喜欢读书,整日手不释卷。以前在深圳开过书店,个人藏书也多,所以他在酒店里存放了大量的书,排满了茶室的一墙柜子,放不下的,就直接堆在落地窗的窗台上。

所以,第一次受邀入住这个酒店时,我马上被这一屋子书给迷住了。大部分是思想学术类图书,有些年代久远,早已绝版,从选书的角度来看,这些书的主人应该有一种因长久的修炼而形成的自律气质,让人想起穿行于市井间的刺客。

第二,斌哥不用手机,如果我们找他,一般就只能打彭姐的手机。我想,以他的自律,不用手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让别人找到他。这种想法我也曾经有过,但最终放弃。

因为没有手机,所以他没法用电子支付。有时我们一同出门,他就会在口袋里揣上厚厚一叠现金,而且还喜欢抢着埋单。每次他把现金掏出来,用轻描淡写的神情随意划出几张大钞时,都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如今已稀有的纨绔子弟的感觉。

第三,斌哥烧得一手好菜,但他不常出手。经常的情况是,当我坐在茶室,边喝茶边看书,偶尔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看洱海的海浪,而他坐在茶室对面屋檐下,边抽烟边看书,我们两人很少说话,偶尔眼神交流一下。往往临近半夜时,他会放下书,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欣然点头,他转身去往厨房。不一会儿,他会端出两三样菜,菜品极好,我们喝一点酒,还是不怎么说话,边看着午夜的海,以及或多或少的月光,边吃菜,偶尔聊几句书上看到的东西。哦,斌哥做的烧茄子天下第一。

尽管是七月的早晨,一夜雨后的葡萄山谷非常凉爽。我和一位女生干脆都脱了鞋子,直接穿行在一望无际的葡萄田里,泥土柔软舒适,土地给予赤裸的双脚一种疗愈的力量。

田野里,规划整齐的架子上,葡萄藤叶沾满了露水,也可能是昨夜的雨水,当我们经过,就慷慨地与我们分享。有时我们会摘一些上一季残留的葡萄吃,这些酿酒用的葡萄已经干瘪,仍然保留着丰满的甜涩味。

山谷的周边是坡地,中心地带有一个湖,湖中开满了荷花。我们赏了一会儿荷花,听了一会儿野雀的鸣叫,继续往前,进入一片开满野花的树林,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一座红色屋顶的房子,样子像一座教堂。

事实上,那确实就是一座教堂。无论从酒庄还是从客栈望出去,越过一整片葡萄园,都可以看见这个红色屋顶。是酒庄的主人,我的朋友,以一颗虔诚之心,费了很大功夫,修建了这座教堂。

前几天在山谷闲逛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它,但总觉得没有特别的兴致要去参观。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周边的自然,觉得并不需要一座教堂来点缀这美好的山谷,甚至那到处盛开的牵牛花,都比它有吸引力。

但现在,我有点不同的感受了,因为又想起了花的那位同学,在丑时两点刚刚离开这个世界的、命运不济的女人。她是那么普通寻常,感觉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我光着脚,带着三位朋友走进了教堂。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建筑,门口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十字,进门后两边是一排排的长椅子,最里面有一个小平台,但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墙面上的十字架。

虽然它已经完工了好几年,但朴素得仍像是一个刚刚完成的教堂。当时也没有别人,教堂的气息比较淡,更像是一个让人安静下来的空间。但或许正是这种淡淡的感觉,不产生任何精神上的压力与负担,反倒吸引了我。

我选了一条长椅,坐下来,双手合十,指尖顶着低下的脑门。脑子里想默念点什么,献给花的那位同学。但似乎并不能背得出圣经里完整的段落,除了耳熟能详的这段: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

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

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做完祷告睁开眼,发现三位朋友已经攀上了作为教堂后翼的塔楼,我也跟随而上。

在坡地上,塔楼顶并不比周边树梢高出许多,但除了可以俯瞰近处的葡萄田,还可以遥望对面。但目光并不能翻过对面坡顶,在坡顶线上,弥漫着漫画中常见的白色云层,云层之下,有一些鸟类在集,让人不由产生了好奇之心。

我们在塔楼上流连了一会儿,然后下楼。这时,发现斌哥不见了,去教堂门口又看了一下,里面也空无一人。但我没有在意,本来他喜欢独来独往,我只是担心,一个没有手机的人,会不会在葡萄田里迷了路。

从门口转身离开时,发现院子里有一块汉白玉的石碑。碑面上刻着酒庄庄主、我那位朋友精心撰写的铭文,记录了他建造这座“法邑基督圣恩堂”的起心动念。最后一段:

吾非受洗 诚挚盈怀

人文精神 基督永光

人生领悟 双亲念想

建堂祈祷 天下安康

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基督徒,却充满了基督徒的情怀。这世上就是有一类这样的人,由己及人,不辞劳苦,创建着意义,让我们感受到不束缚在信仰系统内的、闪耀人性微光的温暖。

然后,不由自主地,我们三人就顺着葡萄田,往对面坡顶走去。上到坡顶,才望见不远处有一大片湖泊,刚在教堂塔顶上遥望到的鸟群,就是在那片水面之上来回绕飞。

斌哥是不是也被吸引,来到了这里呢。我想。

这时下起了细雨。我们沿着湖边往里走,里面更像一个景区,到处都是被人精心修饰过的痕迹,还耸立着一幢古怪得带点邪性的城堡式建筑,也是红色的屋顶,但有点朋克的风格。

这种人为的野性,与隔壁葡萄山谷的自然野性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当然,与教堂更不一样。

那是野生艺术家罗旭的建筑作品,围绕着它的,还有一些其它小型雕塑。罗旭的风格,有一位朋友称之为“行走的荷尔蒙”,充斥着性张力,以及老顽童式的古怪。

没想到会在这荒山野岭般的地方遇见他的作品。事实上,以他的风格为主导,沿着湖边一直延伸,正在扩展修建一个特色小镇,到处都是工地。

我不得不重新穿上了鞋子,我们在雨中的废墟般的工地里游荡,像在穿越一个个戏剧场景。走到湖角的转弯处,是一条小河的入水口,居然发现了一个已经完工的圆形露天剧场,看上去有点荒谬,但仍令我们喜出望外。

我们在那儿玩了很久,在时大时小的雨中轮流扮演公牛与斗牛士。

我期待着斌哥或许也会路过,但一直没有其他人影。

雨慢慢小了,等我们回到酒庄客栈,雨已经停了,也已经是午后了。我们洗完澡,在葡萄架下一边喝茶,一边品尝着一款白兰地。这款白兰地很好喝,是庄主朋友的私酿,出品量非常有限,又放了很多年,用一个简易白瓶子装着,没有标签,也不对外出售。这几天,我已经在这儿喝了好几瓶了,之前有别的爱喝酒的朋友来找我玩,都说难得的好喝。

等到晚餐快要开始的时候,才见到斌哥的影子。问他去哪儿了,他也说不清楚,神秘兮兮的,说是一直在葡萄山谷里随机行走,走了一天。问他有没有去到隔壁湖区,他说也去了,但没看到我们。好吧。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他在随机的游荡中做一个决定。

第二天,庄主朋友的车把我们送去了抚仙湖。在那儿,另一位朋友邀请了我们,他在湖区的太阳山上有一幢别墅。

他还投资了一个帆船俱乐部,所以,我们还去玩了半天的帆船。只是当天没有一丝风,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的密集的白云也一动不动,我们干脆放弃了扯动风帆,让帆船停在湖中央,感觉是停在云层之间,由得它自己顺着水势慢慢飘移。而我们,都躺在狭小的甲板上,完全放空了自己,睡着了。

七月三十一日的早晨。朋友们起得很晚,早午餐时,我告诉他们我改了车票回广州,不能随他们去大理了。朋友们听了我说的故事,也觉得应该。

午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昆明南站,因为我回广州的车次与他们回大理的车次时间相差无几。

就在进火车站的时候,斌哥忽然说:

“你们先进去,我还没买票,我要想想去哪儿。”

就这样,如往常一样,他微笑着和每个人拥抱了一下,然后走下了楼梯,售票处在下一层。

我还记得,他当时拎着黑色帆布袋,里面可能是几件衣服、一捆现金,以及几本旧书,其中一本是他在路上读的希罗多德。他上身白色防风衣,下身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依旧浪子般沧桑的脸,孩童般羞涩的笑容,甩了甩长头发,离我们而去。

后来,他就下落不明了。

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路过大理,还是住在海边的酒店,那是洱海边看圆月升起的最好的位置,如果你不经意看过一次,也许你会哭泣。

每次我都会问彭姐,“斌哥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啊,上次他去找你玩,之后再也没回来。他的东西还在这儿呢?”她说得心平气和。

也是,在茶室,他留下的几百本书也都还在。我如往常一样,有空就一本一本地读着,偶尔抬头看看海浪。只是午夜的时候,没有人会走上来,说:

“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时疫情已经开始了,几乎没有游客来大理,海边基本没有人。那时我们还会在月升之夜坐在无人的海边喝酒,在旭日之晨独占着栈道把自己晒暖。

实在太少人了,我就会邀请朋友们过来。朋友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批又一批,像永不凋谢的潮汐。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疫情过去,海边的人慢慢多起来了,但一直没有斌哥的身影。

我也陆续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有一位年轻人继承了屋檐下斌哥常坐的位置,午夜时分,他也会走上来,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东西?”他迷上了制作鸡尾酒。

有一次,一位摄影师朋友说,他在昆明的某个咖啡馆里见到过斌哥,当时他参加一个活动,正在与人聊天,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一看,居然就是斌哥。等他与人聊完,再去找斌哥时,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如获至宝,过了几天,在昆明中转的时候,多留了一天,我去到朋友提到过的咖啡馆,甚至把周边所有的咖啡馆都转了一下,打开手机上的斌哥照片,一个一个地问咖啡馆的工作人员:

“你见过这个人吗?”

他们都瞪大了眼,快速看了一眼照片,却认真又惊讶地盯着我看得更久,那神情,仿佛我是一个赏金猎人,然后摇头。

其中有一个咖啡师说他有点印象,然后说了一个名字,但那并不是斌哥的名字,更增添了我的疑惑。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从西藏回来的路上停留大理,发现彭姐也离开了大理。不过,她的故事可以另开一篇,因为后来,我在另一个城市遇见了她。

我仍然住在海边的那个酒店,看着斌哥留下来的书,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读完茶室里所有的书了。

但是,现实未遂人愿。就在不久前,在一次聚会后,这个酒店的主人,我的清华朋友,宣布了一件事,他已把酒店转让给别人了。

我并不意外地感到了意外。虽然有点意外,但我觉得这反而是一种解脱。这下,我可以告别这个海边的酒店了。甚至,我终于可以告别对大理的隐性依赖,尤其是疫情那几年,我几乎把那儿当成了最佳避难所。

在云游的路上,本不该停留在一个固定之处,并对某些场景产生执念,形成了封闭的场域。因无所住,而生其心,只有逃离了舒适区,才能获得真实的自由感。

我再也不用想着如何读完那墙书了,仿佛我是那些书的奴隶。再也不用把自己置入于某个想象的场景中了,仿佛我是那些人际关系的奴隶。

再也不用一见苍山就想爬上去,仿佛我是那山的奴隶。再也不用一见月光便要抬头,仿佛我是那月亮的奴隶。

我写下这么几段非深非浅的故事,并非为了召唤某个具体的朋友,仿佛我们都是友谊的奴隶。也并不意味着必须强行扭转我们各自在命运中漂流的位置,再次聚合。一切随遇而安,我相信朋友即自由。

我的妻子花,也并不希望我太多地记录她的日常生活痕迹,但是我对她说:

“我想记录的不是具体的你,而是抽象的你。在那个故事里,我更想记录的是,你的那位中学好友,她模糊得如此真实,太像一个普通人的轮廓了。”

沈颢‍‍‍‍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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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
在路上看见欢乐和哀伤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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