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愿是自主性三要素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意愿为资源和能力提供方向和动力。意愿是意志(我要)与情绪(我想)的结合。我们的任务是从先有愿后有意(愿意)的原生状态,发展到先有意后有愿(意愿)的优化状态。
3.3.1 意志:尴尬的骑象人
自主论认为,意志的功能主要是反思(Reflect),反思的内核主要是否定。我们通过否定来选择,通过反思来改变。下面我分享三个观点。
一、反思心智论:意志即反思,意志通过反思来调和情绪和认知的矛盾。
首先,意志(Volition)与意识(Consciousness)是不同的概念。意识是一种觉知,好比眼睛看着屏幕,不存在反馈回路;意志是一种干预,就像鼠标点击某个按钮,存在反馈回路。在某个点上倾注意识是“注意”;在某个点上倾注意志则为“反思”。
为了更好梳理各种概念和逻辑,我们引入斯坦诺维奇的两套理论。
第一套是双系统理论。
斯坦诺维奇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双过程理论后来发展为双系统理论。该理论认为,人类有两套系统,系统1由自动加工的无意识心理过程构成,系统2则由控制加工的有意识心理过程构成。在一生中,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人类有超过99%的时间是无意识的,且超过99%的心理过程是自动加工的。我们的行为系统、情绪系统都是更为基础的神经系统,相比之下,能够涌现意识和意志的认知系统和意志系统出现得更晚。有专家把人脑叫做克鲁奇(kludge),一个笨拙、非标准或不优雅的解决方案,一台能用就行、不断叠加的混乱机器,功能复杂,冗余不少。人脑的构建就好像是制作冰淇淋蛋卷一样,在每一层旧的上面添上一小勺新的。虽然结构没有计算机那么精妙,但是可供性和可塑性都很好。说不上完美,却令人满意。应了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在《心灵种种》中的话,“自然界里最基本准则是经济。最便宜、设计最省心的系统将首先被大自然“发现”,并且被很短视地选中。”《增广贤文》也得更通俗,“天上人间,方便第一。”
系统1是我们默认运行的自动加工系统,漫长进化史的产物。我们人类的身体及大脑是在二十多万年前定型的,之后除了冰河时代为了生存,通过跨界联姻吸纳了一些尼安德特人的易胖基因以外,基因层面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依靠语言和文化等模因的创造与传承,积累经验和常识,应付各类问题。在现代工业文明出现之前,人类所面对的问题一直是相似和重复的,所以只要遵从先天遗传得来的写在基因里的自动化的行为、情绪和认知反射(能力章节我们讨论了许多),以及后天学习得来的写在记忆里自动化知识和技能,我们就可以轻松地用过去的方法解决当前的问题。人类社会发展的速度是如此之慢,以至于看着后视镜往前开车,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场景和问题。那艘船走得如此之慢,以至于刻舟求剑都能找回遗物。
后来,随着技术进步,人类曾有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理性非常自信,认为通过系统2的控制加工,自己能解决几乎所有问题。也正是在那个年代,出现了启蒙运动及诸多革命。然而,技术的继续进步,很快让事物的发展速度开始超越人类的理解能力。人类开始发现,在面对不确定环境和复杂性问题时,所谓的理性越来越无力。面对现实与理论的脱节,近乎全才的司马贺——赫伯特·西蒙(Herbert Alexander Simon)——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了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理论 。再往后,吉仁泽(Gerd Gigerenzer)等心理学家开始强调,简单启发式(系统1自动加工的一种粗鄙算法)在许多时候表现优于理性(系统2控制加工的精妙算法),他称之为少即是多(Less is More)现象。 这个时代进入了一个怪圈,除非你学得很多很透,对问题有深刻的理解,否则在解决问题时,一知半解的状态表现甚至不如一无所知的小白。GenAI出现后更是如此,如果你学艺不精,随时可能被拿着新技术、充满好奇心的小白追平甚至超越。
尽管系统1的自动加工在对付多数简单问题时游刃有余,对付许多复杂问题时也胜过一般的理性,但是在人生中,终究有一些非常重要和复杂的问题,必须停下来花费时间去精细考量。这时候,那些安装了更多心智模块并修正了更多偏差和谬误的人们,肯定会有更多理性和更好表现。
第二套是三重心智理论。
斯坦诺维奇在20世纪初提出了双过程理论的升级版——三重心智理论,或许是为了强调理性、反思和意志的作用,人的心智被拆分为三部分:一是植物心智(Autonomous Mind),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心智过程,属于快速的自动加工,大家都差不多。二是算法心智(Algorithmic Mind),这是一个有意识但没意志参与的心智过程,还是快速的自动加工。三是反思心智(Reflective Mind),这是一个有意识且有意志参与的心智过程,属于慢速的控制加工。人的理性思维可以在反思心智层面,逐步修正算法心智过程。
自主论倾向于作更简单的解读:植物心智大致对应行为系统(感觉功能、运动功能)和情绪系统(评价功能),是无意志参与的、无意识的、自动加工的心理过程。算法心智大致对应认知系统(判断功能、决策功能),是无意志参与的、有意识的、自动加工的心理过程。反思心智大致对应意志系统(反思功能),是有意志参与的、有意识的、控制加工的心理过程。其中,意志的主要功能是通过反思,调节其它系统的功能,把自动加工变成控制加工。也就是说:
植物心智 = 无意识+无意志 = 行为系统+情绪系统 = 系统1 = 自动加工
算法心智 = 有意识+无意志 = 认知系统 = 系统1 = 自动加工
反思心智 = 有意识+有意志 = 意志系统 = 系统2 = 控制加工
这就是我们开篇提出的观点:当你倾注意识于某个心理过程时,它会因你的觉知(Consciousness),由无意识状态转变为有意识状态。当你倾注意志于这个心理过程时,它会因你的反思,由自动加工模式转变为控制加工模式。
有意识且有意志的反思心智,是斯坦诺维奇版心智故事里的逆天存在。它是一个超级程序,持续查找并修复BUG,完善并升级进化得来的原生系统,直至时间和死亡喊停它前行的脚步。
有意识且有意志的反思心智,也有神经系统的生物支撑。流行理论把人脑分为行为脑、情绪脑、认知脑等部分。其中情绪脑主要由杏仁核、纹状体(Striatum,负责释放多巴胺)和下丘脑等边缘系统组成,认知脑则主要由大脑皮层构成。我们所谓的行为、情绪、认知等心理功能,都是这些神经网络的系统涌现。
DNA双螺旋的发现者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在荣获诺贝尔奖后,转行成了研究意识和意志的神经科学家。他和另一位神经科学家克里斯托夫·科赫(Christof Koch)有个非常大胆的假设,认为意志脑就在前扣带回等脑区。我读了很多书籍和文章后,认为意志脑还应包含眶额皮层等模组。
由前扣带回和眶额皮层等构成的意志脑,既是认知脑(大脑皮层等)最内层的一部分,又是情绪脑(边缘系统等)最外层的一部分,是两者连接处的特殊区域,是连接两个不同时期进化而来神经系统的桥梁纽带。由此,意志脑成了认知脑和情绪脑的仲裁者和中转站,成为人类理性与感性的交叉点,是两者间的完美中介,肩负起切换心智频道,调和情绪与认知之间矛盾的重任。
上述观点有争议,也有不足,但却是目前最简约、最实用的大脑模型之一。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前,自主论将暂时接受这个“美丽的科学想象”作为基础假设,并在未来的讨论中将大脑分成行为脑、情绪脑、认知脑和意志脑。
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神经科学家坎德尔(Eric Richard Kandel)曾在回忆录《追寻记忆的痕迹》 里提到,年轻时他很喜欢精神分析学,所以选择学习神经科学,希望为精神分析学的心理结构论找到对应的脑区。我相信前述观点可以为他提供一个有趣的视角。
一百多年前的弗洛伊德认为,人类心理分成三种结构,即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结合前文讨论,不难发现:情绪脑/系统对应本我,强调“我想”;认知脑/系统对应超我,强调“我该”;意志脑/系统对应自我,强调“我要”。自我夹在超我和本我之间,就像意志脑/系统夹在认知脑/系统和情绪脑/系统之间,经常要调和理智与冲动之间的矛盾。过去我们常认为是理智战胜冲动,或者冲动战胜理智,实际上我们都错了。其实是意志脑/系统如何站队,决定认知脑/系统和情绪脑/系统谁能胜出。你也可以把尼采的婴儿、狮子和骆驼比喻整合进来,没有丝毫违和感。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然而,生物结构上的中间站地位,以及本我、自我、超我的类比,都无法正确体现意志在心智系统中既关键又孱弱的尴尬处境。我们必须引入社会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的象和骑象人比喻 。海特认为,情绪好比大象,力量强大;意志是骑象人,力量弱小。多数时间里,何去何从,都是大象说了算,而非骑象人主导。
显然,更早演化来的情绪更为底层,拥有优先启动权。在遭遇新环境、新问题时,人要么被情绪系统杏仁核模块激发的焦虑和恐惧感淹没,要么被情绪系统多巴胺模块激发的兴奋和愉悦感所迷惑。相比之下,更晚演化来的意志区往往是事后被动启动,不得不通过反思来调节情绪和认知之间的冲突。同样更晚进化得来的认知更加硬核,大脑皮层拥有庞大的运算资源、信息储备和网络连接,使之成为骑象人驾驭大象强有力的缰绳。
情绪 – 本我 – 我想 – 孩子 – 大象 – 边缘系统
认知 – 超我 – 我该 – 骆驼 – 缰绳 – 大脑皮层
意志 – 自我 – 我要 – 狮子 – 骑象人 – 前扣带回与眶额皮层
意志作为骑象人,是个不称职的导航员,位高权重却尸位素餐。多数时间里,他昏昏欲睡、不闻不问,任由大象随心游走、肆意妄为。大象发飙暴走时,他束手无策、坐象上观。只有少数关键时刻、重大抉择时,他才强硬一阵,试着扮演中流砥柱作用,力挽狂澜、拨乱反正。大象听不懂人话,骑象人也无法直接和大象沟通,只能借助认知的缰绳,努力驾驭情绪的大象。如果骑象人/意志成功,大象/情绪会化身为支持行为自主的动力之源;如果失败,大象/情绪会退化为制造问题的混乱之源。
二、自由否决论:意志即拒绝,意志通过拒绝来做选择。
反思的内核,是对默认选项及其合理化解释的否定(Veto),通过否定来肯定,通过拒绝来选择。如果坚持拒绝,不断否定,就会有更多新选项出现。
神经科学家常用投票来做隐喻,想象大脑中的神经元们通过兴奋和抑制来投票,赢得最多神经元支持的念想,会最终占据主导,浮现脑海。参照他们的思路,我提出关于意志、反思和否决的护民官(Tribunus Plebis)比喻。人们想象中的意志,是罗马帝国的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念想,随意给出提案,再交给元老院讨论,完善后付诸实践。现实中的意志,却是罗马共和国的护民官,只有主动提案的资格,但有否决元老院提案的权利。通过否决旧提案,护民官助产了新提案。
我们也可以用打牌作比喻。每个人出生时发到一些底牌(先天能力),之后又陆续得到一些新牌(后天能力)。能力越强的人,手里的牌越大。资源越多的人,手里的牌越多。看问题做事情,就是抽牌去打。意志不反思和不作为时,随机抽到什么就打什么。如果手头都是大牌,倒无所谓。如果牌都不大,就麻烦了。意志反思和作为时,打牌前先抽牌,不好就重抽,直至满意才打。当然,也可能牌都很烂,怎么抽都没有好牌,甚至越抽越烂,还浪费时间。
我们还可以用抽卡作为比喻,这是AI时代的新特色。模仿人脑工作机制得来的GenAI,不管是大语言模型GPT、Kimi,还是多模态工具Midjourney、Suno、Sora等,生成内容时都是开盲盒。你给出提示词,机器生成内容。如果不满意,就重新生成。意志在反思中否决,在否决中创造,本质上也是开盲盒,不满意就重开,开到满意为止。你的碳基大脑是一个与生俱来、随身携带、迭代优化的GenAI,你的意志反思就是“生成键”,最后得到什么样的NGC(Neuron Generated Content),完全取决于你前期对大脑基座的“预训练”做得好不好,输入的提示词(感觉刺激)准不准,以及重新生成和调试的次数多不多。
意志即否决的论点,得到神经科学家本杰明·里贝特(Benjamin Libet)的支持。 20世纪60年代,里贝特通过实验发现:在人们感知到自己的意志做出有意识的决断之前,无意识的决断已经生成。通过电子设备读取无意识信号,可在人们感知自身决断前,预判其决断。据此,许多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提出“自由意志只是幻觉”的观点。
这些论调让崇信自由意志的里贝特倍感煎熬,于是设计新实验并证明,人们可以在决断前的最后一刻否决(Veto)无意识的提案。也就是说,人类也许没有自由意志(Free will),但是人类肯定有自由非意志(Free won’t)。至此,里贝特填上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自主论接受里贝特的自由非意志补丁,假设存在两种骑象人状态。
一是梦游模式。多数时候,人们没有自由意志,都在接受自动加工给出的默认选项,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此时,情绪碾压意志,裁定意愿。意志是一个纯粹的看客,甚至是一个沉睡的旅客,完全根据大象的想法行进。
二是觉醒模式。少数时候,人有自由非意志,通过反思否定自动加工给出的默认选项。此时,意志调控情绪,决定意愿。骑象人虽不能直接告诉大象往何处走,却可以持续拉动缰绳以微调大象前行的方向,从而成为真正的掌舵人。
三、有限意志论:意志即耐力,意志像肌肉一样会耗损并可训练。
前文说过,自主意愿是意志反思的产物。没有意志参与,我们丧失意愿,失去自主,完全被外部环境和过去经历驱动。有意志参与后,我们通过反思做出改变,打破惯例常态,创造新的可能。
显然,我们如果拥有无限意志,就不断反思和否决,持续创新和升级,快速提升至英雄和泰坦层级。然而,现实中多数人只有非常有限的意志,只能偶尔启动反思,进行局部探索,寻找满意结果,最终止步于凡人和精英位阶。
基于现实,早期的自主论信奉的弱有限意志论(Limited Volition)。该立场认为,人类的意志是有限和薄弱的,与骑象人多数时间梦游、少数时间觉醒的表现完全吻合。神经科学家大卫·伊格曼(David Eagleman)在《隐藏的自我》中断言,“自由意志也许存在,但就算它存在,它也没有多少运作的空间。”
自主论的弱有限意志假设认为,在任意时点上,意志有0和1两种状态,这是有和无的差别。多数情况下,意志没有反思和否决,所以是0。少数时候,意志有反思和否决,所以是1。用使用电脑作比喻,看屏幕不点鼠标的时候是0,点鼠标就是1。
自主论的弱有限意志假设还认为,在任意时段内,意志有0和N两种状态,这是多和少的区别。你可以一直点鼠标,但是很快就会坚持不住。你点了多少下,就是这段时间内的N,即意志强度。它也是弗洛伊德口中的自我强度(Ego strength),心理学家罗伊·鲍迈斯特(Roy Baumeister)笔下的意志力(Willpower),以及中国人常说的毅力。
鲍迈斯特是研究意志问题的心理学大师。他在《意志力》一书中指出,古代人没有意志力的概念。维多利亚时代最早提出意志力的概念,因为当时大量农民转化为市民,人们渴望通过意志力来抵御各种新诱惑。弗洛伊德及其自我理论,正是在那个年代异军突起。一战、二战后,技术进步,物质丰富,享乐主义被接受,对意志力的需求衰退,一些神经科学家甚至否定意志的存在。社会进入转型期后,一些心理学家又开始重新研究意志力,特别是沃尔特·米歇尔(Walter Mischel)在斯坦福大学附属幼儿园进行的关于延迟满足的棉花糖实验。
鲍迈斯特认为,意志力就像肌肉,可以锻炼,也会疲惫。做决策会损耗你的意志力。意志力一旦耗尽,决策能力就会下降。鲍迈斯特称之为自我耗损(Ego-depletion),其背后的神经生物机制可能是高强度的决策工作引起前扣带皮层(意志脑局部)怠工,使得自我控制变得困难。
如果你的工作要求你整天做出艰难决策,那么你迟早会意志耗竭。一心多用,耗损更快。过多的选择会耗尽意志力,过多的选项也会。有时候,选项太多会让人难以决断,甚至焦虑。美国心理学家巴里·施瓦茨(Barry Schwartz)指出存在多即是少(More is Less)的选择悖论(Paradox of Choice) 。
意志力耗尽后,你会进入决策疲劳(Decision Fatigue)状态,开始找借口避免决策或推延决策,或变成认知吝啬者(Cognitive Miser),接受默认选项或折中选项。比如,我们容易在购物结束时,在排队结账时购买小零食。
此外,自我耗损后,由于缺乏控制,人对各种事情的反应变得更为强烈。所以专家们都不建议我们在意志力薄弱时做选择。常见的建议是不要在夜晚时做选择。一天辛苦下来,晚上意志力最弱,要主动规避美食美人等诱惑物,否则容易中招。
鲍迈斯特发现,意志力强度跟大脑葡萄糖水平正相关。早餐和午餐后,法官的判决都会对被告有利,但累了以后,法官会倾向于做出保守的裁决,对被告不利。总体而言,上午出庭的犯人,获得假释的可能性是70%;傍晚出庭的犯人,获得假释的可能性不足10%。鲍迈斯特把法官的不同表现,解读为葡萄糖水平改变的结果。如果他是对的,那么不要在饥饿时做决策,也不要在生病时做决策,因为身体对抗疾病会大量消耗葡萄糖。
葡萄糖和意志力相关,是一个非常有用、有趣且有争议的发现。鲍迈斯特的解释是:葡萄糖转化为神经递质,支持大脑中的信号传递,对意志力有助益。所以,大脑缺糖后,自控力下降,意志会败给情绪,人会听不进去批评,还会渴望吃东西。通过节食来减肥,会引发葡萄糖供应不足和意志力下降,造成失控后的暴饮暴食,经常是得不偿失。建议老实吃饭,并食用升糖水平低的食物。因为升糖水平高的食物(如白米饭),转化吸收速度快,大脑血糖水平会出现大起大落、快起快落的现象,表现为常见的“饭软”,不利于维持意志和情绪的稳定。
虽然自主论对意志的定义并不完全等同于鲍迈斯特的意志力,但我基本认同他的观点。不过,相对于他的肌肉比喻,我更爱用电脑游戏里的耐力值(Stamina Point,简称SP)类比人类的意志阈值。
第一,意志阈值的最大上限(SP总量)与我们执行任务时能正常坚持的最大时间成正比。我们可以假定多数人的SP都小于20。多本书中提到“20”这个神奇的数字,一般都和“秒”挂钩。“20秒原则”在环境设计中特别有用,把自己希望促成行为的时间成本控制在20秒以内,越短越容易被启动;希望消除行为的时间成本提高到20秒以上,越长越不容易发生。20秒就像一道天然的门槛,让头脑发热的人知难而退或半途而废。“20秒原则”在解决问题时也有用处。在犹豫不决、畏缩不前时,给自己20秒的狂战士状态,鼓起勇气,挑战困难。只试20秒,搞不定就放弃。这是来自怀斯曼父亲的人生经验,相当管用。因为许多问题20秒内就搞定了。我们也可以叫它“20秒勇气”“20秒暴走”。最后必须注意,20秒是个虚数,与10000小时刻意练习、5-7组块短时记忆等一样,都属于“科学传说”,多一分或少一点也讲得通,只为方便叙事,不要生搬硬套。
第二,意志阈值(SP)在使用时快速耗尽,不用时缓慢恢复,在休息时快速填满。每个人的SP总量也许略有不同,但运行机制基本一致。几乎所有的角色扮演动作游戏,都会设计SP耐力条,让你体会冲刺时的快感和结束后的喘息。
第三,意志阈值的最大上限(SP总量)可以通过训练提升。大脑的可塑性超乎想象,中风完全瘫痪的老人可以通过训练重获强健体魄并攀登珠峰,失明的人可以通过训练使用其他脑区来感知世界,接入脑机接口的人可以快速通过训练使用意念控制新设备。不仅是人类,猴子也可以做到。“脑机接口之父”米格尔·尼科莱利斯(Miguel Nicolelis) 等人通过互联网,让美国的猴子用意念驱动日本的机器人。由于数字网络传递神经信号速度快于生物神经,所以日本的机器人比美国的猴子更早迈腿走路。 意志可以像肌肉那样,在适度锻炼后得到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对此,游戏隐喻可以给出更为通俗的另一种解释,即主角在打怪升级后变强了,处理相同任务所需的耐力变少了,于是产生了训练后意志力增强的错觉。
第四,意志阈值的最大上限(SP总量)也会因为长期不用而削弱。这是用进废退的逻辑,符合人类在心理和生理层面高度可塑的事实。要尽量避免熬夜,因为熬夜带来疲劳,会弱化意志力。意志力越是薄弱,就越难打破熬夜的负向回路。于是继续熬夜,死扛着不睡,直至精疲力竭。长期的睡眠不足会造成精力整体下降,可能导致意志阈值(SP)下降。
第五,意志阈值的最大上限(SP总量)可能会随着时间和年龄波动。人的一天中,从醒来到清醒是SP提升期,从清醒到睡眠惺忪则是SP下降期。人的一生中,从孩子到成年是SP提升期,从成年到老人是SP下降期。意志变化的背后是身体和精力的改变。通常,人类要到25岁左右,神经元细胞的髓鞘化进程(使得信息传递更快)才能完成,遍布大脑的神经元高速公路才完全建成,认知和意志才达到成人水平。25岁前的年轻人因为大脑发育不完全,处于冲劲十足但脑子迷糊的状态。儿童更夸张,长期处于“醉酒状态”。对于这些可爱的小怪物,必须保护和引导,但这必然引来自主与控制的冲动,只能在时间和斗争中逐步消除。一些营养素可以加快髓鞘化进程,如深海鱼油富含的DHA等,民间俗称“吃鱼的人更聪明”。更多营养学讨论参见本书下部“精力管理”章节。
至此,我讲完了早期自主论关于意志的三大核心观点——反思心智论、自由否决论和有限意志论——如果你接受它们,那就请多多思考,如何高效地运用有限意志,在反思中迭代,在否决中选择,努力多开盲盒,直至刷出满意结果。我们会在本章最后一节继续讨论,下面先谈情绪。
(本文节选自《自主论:何为自主以及何以自主》,欢迎扫码加入自主论书友会微信群,参与交流讨论。)
关于解缚的普罗米修斯
我是温州人,爱好读书和写作,关注心理学和数字化,是高温青年和AIGC公益社群发起人和志愿者,也是TED策展人和演讲者,以及AI音乐爱好者和推广者,正在策划组织2025年AI音乐春晚活动。我写了一本《自主论》,讨论何为自主、为何自主与如何自主的话题,希望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