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的大雪 | 李诞

文化   2024-08-13 12:53   新加坡  






最近沉迷在小红书直播,张罗一个小卖部,读读信,卖卖东西,感到一种踏实。


来信千奇百怪,人类多样,不幸的家庭自然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家庭似乎也并不都是一样的幸福。


我因说话过多,有时会忽然失去对话的感觉。对话的感觉不是说必须有问有答,有那个感觉,你对着镜头,对着一个文档,打字,说话,甚至一个人默想不作声,都可以有。然而话说多了,字写多了,熟极而流,明明对面坐着一个人,几百人,语言会忽然在空中飘散,那些字词不知从哪张嘴出来,也不知能进哪个耳朵。这样的情况多了,人的魂就要散,心就跟那些字词一样来历不明。


直播,读这些陌生人的来信,让我重新找到了对话的感觉,心也稳当。


从大学时就喜欢一个纪录片,《犴达罕》,讲呼伦贝尔敖鲁古雅使鹿鄂温克部落的故事,有段时间自己喝酒就爱点开看看,主人公维佳是个才华横溢的酒鬼,在频繁的大雪中频繁的大醉,有时回忆自己猎熊的日子,阳光下熊的动脉被击中,血如彩虹。有时低头不语,醉卧,在频繁的现实中频繁的发梦。


导演顾桃是内蒙人,几年前有个演讲,讲自己北漂多年,不知如何自处,回老家看到他父亲年轻时在敖鲁古雅考察,拍了很多照片,福至心灵,就扛着机器钻到林子里,拍了这部纪录片。那个演讲的题目我很喜欢,《在北方我找到呼吸》。


难道我要说,我是在与陌生人的对话中找到了呼吸吗?应该不是,应该是从陌生人的信任中。很多隐私话题,深深痛楚,发给我,期待我能有一番安慰,其实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对方时,这些陌生人已经深深安慰了我。常怀感恩。


前段时间去了呼伦贝尔,特意去了敖鲁古雅,说维佳戒了酒,现在在哈尔滨生活,替他高兴。在当地博物馆里看到了他的画,想起他在纪录片中说自己喜欢德国表现主义。领我们逛博物馆的老哥也是鄂温克人,会忽然指着展品里的一张枪证说,那是我父亲。


晚上喝了酒,老哥唱了几首歌,说了一些耳语,也是一些隐私话题,再次感觉到了呼吸。


信任,相信,是颇有宗教意味的情绪。不需要看到证据,就选择的相信,才是我们都渴望得到,也渴望付出的那种相信。我对佛学一直感兴趣,佛教徒里有些朋友,总试图证明佛是真的,有时会用一些量子物理的说法,来说服人们去相信佛祖。我每每觉得这个证明过程,对佛祖,物理,以及相信,都有些误会。


一颗心选择暴露自己信任另一颗心,足够幸运的话,会有瞬间感觉到其实你们本来就享有同一颗心,那颗心又与这世界合一,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瞬间之后,频繁的大雪又将落在频繁的现实,再次足够幸运的话,你会发现大雪很美,会意识到现实并不是一个非得饱含负面情绪的词。


虽然现实常常打击信任,然而这些甜蜜只能来自信任。





李诞,1989年生,编剧,作家。


先生制造
生活本身并不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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