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湖州的一元茶馆看看,是因为听我父亲说,“到了退休的时候可以弄一个那样的茶馆。”他五十多岁,在农村长大,一辈子不适应现代化的“高大上”(他这么形容),过时的物事人情仍然让他感到安心。我怀着调查的心情,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据说那里只需要花一块钱,一个人就能坐上一天。
我在茶馆呆了几天,看到很多老人,看到了他们需要打发的大把时间。那是我在春节时打麻将常常会看到的东西:正月初五,已经连续打了五天麻将,看样子还要打到第十天,我强忍着不发出令牌友扫兴的叹息,意识到原来人有这样多的时间需要打发,完全地付诸东流。
但事实就是这样。你一定会退休,要是无地可种,也没有闲钱去旅游,你有大把的时间,却没什么事可做。
时间:2024年4月
地点:湖州市荻港镇里巷埭·一元茶馆
凌晨四点,茶馆里已经来了第一位茶客。他坐在中间那条长桌边,白发,穿着靛蓝色中山装,面容亲切。喝过几口茶,他把绿白仿藤篮子从房梁的挂钩上取下,拿出他带来的早餐,透明塑料袋里一个鸡蛋糕。杨火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裁剪成方形的香烟包装纸,在那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凌晨2点20分,杨火金就不再睡了。他走来茶馆,十多分钟就到了。
茶馆里摆了两张八仙桌,四张长桌。说是长桌,其实不过是文革时期拆下的门板,塔在两头木架上。桌面已经包浆,发黑,但好在没有腻垢。摆着八仙桌的那侧,中间是理发区。这两年,茶馆有了名气,许多游客奔着“一元茶馆”的招牌而来。那块招牌横挂在茶馆中央,是湖州本地书法家王似锋十多年前的题字。旅游公司看见了,乐意拿来宣传:一元钱、一杯热水、坐一天。老茶客们更认可另一块木牌匾,挂在茶馆东面墙上的那块。年代久远,得很仔细才能认出上面的字,黑漆漆的“聚华园茶馆”。
聚华园里卖五种茶,大众茶、湖桑茶、安吉白茶、红茶、熏豆茶。熏豆茶是湖州、苏州、杭州一带的特色,熏青豆配上炒芝麻、胡萝卜、桔子皮,开水泡开,味咸,既可解渴又能挡饥。不过,除了好奇的游客,点熏豆茶的人不多。这里的老人习惯喝安吉白茶,湖州名茶之一,玻璃杯泡出来,茶汤很淡,入口清鲜。老茶客喝茶喝得酽,自带杯、茶,会刻意选味浓的陈茶,这样从3点开始喝,泡过四杯,喝到七八点还有茶味。
杨火金今年90岁,六十多年前就开始上茶馆。更小的时候,家里有事,母亲会派他来茶馆找喝茶的父亲。年轻时做什么?我问他。做农民,杨火金说。20岁时,杨火金到上海当过四年义务兵。“我们这里吃大米饭,他们那边吃六谷粉。”生活不习惯,他情愿回家做农民,搞生产。
荻港农民好做。没有水灾,没有旱灾,湖州自古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宋代以后,京杭大运河的湖杭航道就从荻港东面穿过。这里的农民划船去运河对岸的桑葚鱼塘,种桑养鱼,再把收获的青鱼、菱角、丝绸,顺着运河送到上海、杭州。清末民初,离荻港不远的南浔,出了许多以丝起家的著名富商。茶馆也在那时兴盛。在运河与内河沿岸,荻港共有13家茶馆,坐满了农民和各地商贩。
现在,商贸不再仰赖水路,村内集市转移到了公路上。凌晨4点,茶馆对面渐渐起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商贩们戴着头灯,在白色泡沫板上摆好新鲜的葱蒜,苋菜,还有当季的蚕豆。红桶里装着黄鳝、泥鳅,黑色纹路的河蚌像石堆一样在路面铺开。我在油条铺买完烧饼包油条,走出来,能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旅游消息:
武夷山深度四日游,价498元,年龄45-79岁
宁波方特二期东方欲晓自组团,老人(男女50周岁),228元
……
无论过去如何年轻繁盛,现在,村庄是老人的。
湖州,荻港镇,典型的水乡。
四点过去,茶馆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位老茶客。他们从口袋里、钱包里掏出1元硬币,付掉今日热水钱。茶客里,年纪最大的是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94岁,身形瘦削,仍然有着正常的视力与听力。坐在靠窗八仙桌的老人,91岁,来得晚,不怎么说话,走了三里路来喝茶。年纪轻的,坐在杨火金旁边的老人,80岁,一边吃早点,一边看短视频,率先在茶馆里传播起国内新闻——广东龙卷风已造成5人死亡。他吃一种切成了方块的糕点,放在搪瓷杯里,用开水泡热。吃毕,他走到茶馆后面的壁架上,拿他留在这里的一罐蛋白粉,舀出两勺,冲掉喝了。老人都吃得简单,饼干啦,肉松蛋糕啦,草莓夹心派啦,垫垫肚子。每新到一位茶客,茶馆内就新散一轮烟。杨火金在桌面铺了张卫生纸,把收来的利群烟整齐码在上面。
茶馆东面墙上有张合影,43位老人的黑白肖像照,列在一起,是为荻港“聚华园茶馆”群英会。2014年拍下那张合影后,摄影师朱立本每年9月都来茶馆一次,送去年的照片,再拍新的照片。茶馆的人对他都有印象。有茶客说,朱立本来的时候,会给每个老人发四个月饼,散两支烟。“老年人他都认识的,一看人少了,问到哪里去了?死掉了呀。”十年过去,群英会的人只剩不到一半。
怎么才能活得长,杨火金说,不要多想,心平气和。现在,他每天搞一两小时生产,剩下时间,就去老年活动中心看电视,看人家打牌。
晨光转亮,杨火金走出茶馆,过一会儿,从农贸市场那儿拎一袋苋菜苗回来。他拿好菜篮起身回家,回去种菜,他说。后来,我在茶馆遇到章恒康,一位81岁老人,见我听不懂湖州方言,他在我的笔记本上写道,“陈火金,当解放军,能干人。”又写他自己,“农村会计,45年。”
潘平福,茶馆老板,过去叫掌柜的,通常会在清晨5点出现。在那之前,店里有哑巴招呼,哑巴在门口管两个煤炉,添煤、烧水。有时,沈阿栋也来帮忙,他住在隔壁二楼,能听见哑巴开门的动静。
潘平福个子不高,82岁,微微驼背,走路时反剪着双手。潘不是本村姓氏。日本人来打仗,潘平福父亲跟着剃头师傅逃难,逃了四十里路,是从湖州旧馆逃到荻港来的。往日假如指的是他小时候,民国时期,那么与往日相比,里巷埭的商铺已经所剩不多。一家糕点店,两家珍珠店,三家馄饨店,几乎就是所有了。到了茶馆,潘平福先在靠后墙那张八仙桌坐下,喝降压药,和老茶客聊两句天,再吃一碗施家馄饨店送来的馄饨。
八仙桌这侧是理发区,放着据说是德国进口的铁铸理发椅。过去的大茶楼里都有理发师傅,茶客一边喝茶一边理发,等起来不心急。1966年,潘平福接手聚华园,作为茶馆的第四代传承人,他保留了茶馆、理发的格局。茶馆不挣钱时,他靠理发的收入来填补亏空,才避免了和其他12家茶馆一样关张倒闭的命运。
潘平福给人理发,不怎么言语。一切似乎靠默契进行。茶馆后头,一个低矮的白色面盆前摆了张凳子,这就是洗头的地方了。潘平福往挂在墙上的白色塑料桶里加水,打开水龙头,给客人洗头。他动作很细。修面时,先把热毛巾敷在男客下巴上,烫软胡子。修完额头、眉毛,再把毛巾沾沾水和肥皂,擦过下巴、两鬓,开始刮脸。这样二十分钟过去,就到了我最喜欢看的最后一步:把雪花膏在客人脸上抹开。老式的清新香气,客人舒服的神情,利落温柔的收场。
14岁做学徒的时候,潘平福要带上香烛,给师傅磕九个响头。第一年,他烧饭、打扫卫生、帮师母抱小孩;第二年,早晨起来摇刀,练手腕发力,再学手轧剪。到第三年,他才感觉自己“慢慢地透彻了”。和现在只给老人理发不同,80年代,理发生意好的时候,潘平福也给年轻的女客人烫发。最早用报纸包石灰,圆滚滚地包好,一遇水,加热出卷度,再后来是火烫、电烫、化学烫。
年轻人不肯这样学了呀,他说。他后来收过十多个徒弟,现在都不干这行了。不过,师徒情谊仍在。20多年前,住房制度改革,房管所出售公房。潘平福买不起。是他徒弟中一个干房地产的,出6万块钱帮他买下来,让他继续把茶馆开下去的。徒弟不收租金,潘平福便每年回赠他重礼。
老茶客里,王振兴给潘平福看过店。有段时间,哑巴生病了,他来帮忙烧水。聚华园过去用老虎灶烧水,燃料是砻糠,稻谷的壳,一船船送来,几乎不要钱。那时候一杯茶卖一分钱,茶馆也挣钱。但现在用煤饼,一个煤饼一块多钱,一天要烧掉四五十个。王振兴开始算账。理发的人不多,茶客也就15个,一天亏掉30块,生意没有,为什么要开呀?他劝潘平福关门算了。一定要开,潘平福说,亏就亏嘛,反正年纪大了,这个钱在这里也用不完了。
2017年,有个老板要买“一元茶馆”的商标,出价150万。潘平福没卖。“我活在世上,我不会卖,等我死了,你们要接管茶馆,你们来开,也可以的。”他说。
潘平福在给客人刮脸。
“老潘做生意做不来,他不想挣钱。”王振兴说。
这天早上,杭州萧山来了一位客人,做茶叶生意的,送给潘平福几包上好的西湖龙井。他人刚走,潘平福就出去买了糕点,喊沈阿栋一块儿,把礼给还了。昨天也是,有客人要买茶馆的白茶,65元一包,老潘按原价卖掉的。“要挣钱起码卖80块钱,冰箱也要电费了对不对?”他和沈阿栋私下说。
王振兴今年76岁。背挺得直,灰色西装里塞件衬衫,小拇指上戴了枚银戒指。他习惯靠墙坐在后头那张八仙桌,眼神总是聚焦着,对这位游客说说,早上我看见你经过我家门口了,又问问那位游客,你也姓王?在所有茶客里,他普通话讲得最好。一元茶馆在网络上走红以后,有电视台来采访潘平福,他会在一旁充当翻译。“我电视看得多,所以普通话好点,他(潘平福)工作时间我在看电视。”他解释说。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
我什么都不做。他说。
年轻时,王振兴在供销社工作。42岁,供销社倒闭,他一个人出门,在荻港附近 5 公里做小生意,卖日用品。供销社工资 30 块钱一个月,他做生意有时一天就能挣一百块钱,开心得不得了,“身体好的时候,一心想挣钱,看人家钱多,我也想当上万元户。”上茶馆喝茶是50岁之后的事了。因为做生意吃饭不规律,饿一顿、撑一顿,他患上胃窦炎,做了个大手术。身体不好,早上醒来没事情做,他才来茶馆喝茶的。
这样“什么都不做”的日子,他过了 26 年。
他喜欢跟人聊电视剧。比方说《人世间》,他看了三遍、四遍、五遍都还很喜欢,“秉坤这一生受过多少刺激,蹲过牢两次,对哇?他做人不容易。”
他自己呢,他说,这一生过来也不容易。“算命先生跟我说,你这个人,这个命,自己帮自己的忙,别人不会帮你多少忙的。”好比他邻居,借了他两万五千块钱后,出去找对象结婚,留在外面生活了,家里只留下年纪很大爸爸妈妈,同情他们还来不及,还怎么讨钱呢?
“我活到了50多岁,到这里喝茶,才碰到一个好人。”他接着说。我不确定他这话里含有多少夸张的成分,但他接着说,潘平福就是好人。不拘小节,做好事没人知道。要不是帮老潘看过店、算过账,王振兴也不知道茶馆是亏本开着的。前些年做居委会主任时,王振兴帮老潘拟了入党申请书,把茶馆的情况反映到了市里去。他真佩服老潘耐得住寂寞。老茶客七八点散去,剩下一天,茶馆里都不会再有什么人声。王振兴告诉我,还来喝茶的老人是村里的少数。要睡懒觉的,身体不好的,舍不得花一块钱的,都不来茶馆的。2011年,茶馆涨价,从5毛一杯热茶,涨到了1元一杯热水。一个月30块钱,有的人宁愿省下来的。他自己每个月能领2000块钱退休工资,才没有这方面的担心。
这天早上,王振兴就吃一小块云片糕。回家假如有稀饭,他再吃一点点,不敢多吃。在“吃”这件事上,他现在格外小心。烟每天只抽一两根,酒最多喝二两半。“少吃不会死,多吃要死。”他说。
到了下午,我又在茶馆见到他。他换了一个塑料茶杯,打麻将的时候弄倒了不会摔坏。但他去晚了,麻将室人满了,便又回到茶馆。
现在,除了老茶客的新闻,比如那位抗美援朝的老兵的妻子,最近痛风不得了,他还格外关注那些不声不响照顾茶馆生意的游客,诸如一个江苏华阴的小伙子,一米九,喝完茶付了500块钱啦,一对南京的小夫妻喝了半小时茶,赞助了500块啦。有名气了,算起来也不亏本了,他感到舒心。
在过去,哑巴在茶馆的角色也叫“堂倌”,接待客人的人。不过哑巴听不见,客人要什么茶,只能在菜单上指给他看。
哑巴今年 75 岁。王振兴告诉我,哑巴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其中有两个和他一样,是天生的聋哑人。哑巴原来在饮食服务公司,在茶馆里,他是和王振兴、潘平福一样,有街面户口的人。后来他没地方去了,潘平福就把他带在身边,每月给他一些生活补助。茶馆的收入也养不起第二个“正常”人。
哑巴整日系着围裙,身形微胖,腿脚不太利索。给客人倒完茶,他经常竖起大拇指,我以为这是“赞”的意思,但王振兴说,这是在说他是“大”,他才是老板。哑巴会盯着客人把钱付掉,对老茶客也不客气,有时还要吵架,王振兴抱怨,“他不记你的好就记你的坏。”
我们正谈论哑巴时——茶馆里的人都这么叫他,哑巴走过来,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章松青”,他的名字。
章松青(左)和潘平福的孙女婿在茶馆帮忙。
朱凤霞是潘平福的邻居,在茶馆隔壁有自己的店面,凤霞糕点店。店里卖油饼、青团、松稿,也卖馄饨、面条,5块钱一碗。游客不多,来店里吃早点的主要是附近村民。她会主动来茶馆招揽生意,问我,早饭吃了没有?
朱凤霞短头发,个子不高,穿黄色的格子衬衫,斜挎着一只用来收钱的黑色帆布包。在门口炸完小黄鱼,她就坐到旁边竹椅子上,招呼路过游客。1996年,朱凤霞的母亲从饮食店退休后,开了这家糕点店。她自己 18 岁就进了珍珠厂,工作到 33 岁,厂里没事做了,就出来帮母亲看店,一看就是 28 年。
茶馆凌晨 3 点开门,朱凤霞开门晚一点,4点开。她和母亲就住在店面楼上。在电费从两毛五涨到五毛八之前,也就是早上 8 点以前,她们会把这一天的准备工作干完。下午,她看店,母亲到运河对岸的桑葚鱼塘基地采桑果。采回来的桑果拿到村口或店里卖,5元一盒。
朱凤霞说,她看店,心情上一点不着急的,挣顿饭钱就够了。丈夫在绍兴做防水涂料,儿子女儿在湖州市里,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时间领孙子。白天她不怎么玩手机,晚上在多多、美团买点菜和零食,忙的时候,电视不看就睡了。
周六上午,茶馆里的游客。
来群英是潘平福的妻子。在茶馆里,她的照片摆在“聚华园”群英会对面的墙上,一张越剧演员剧照,下面写着“来群英42岁扮演汉宫怨霍光”。
她今年88岁,但看上去不过六七十岁。她穿着显气色的红色运动套装,珍珠项链、银手镯、耳饰,一应俱全。对形象的管理,可能是出于演员的自我要求。在搜索引擎上,能搜到一两条关于她的词条,她在嘉兴地区越剧团唱过的选段。
来群英是杭州临平人,说的方言带有家乡口音。她告诉我,她从小就喜欢看戏,“书包放下来,要去看戏了,书始终不想读。”日本人来了之后,她父亲生意没得做了,家道中落,她 14 岁就去给人家打小工。17岁,当地的越剧团团长领她进进了团。“我马上就给他出风头了,小姑娘太聪明了。”她笑着说,在剧团,她演老生,女扮男装,“一直很红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她被下放到荻港,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打倒四人帮后,她重新被调到嘉兴地区越剧团,经历了80年代短暂的越剧热潮。再过十年,“唱歌的来了,唱越剧的又没用了”,来群英53岁提前退休了。
来群英唱越剧时的剧照。
下午五点,潘平福去村里吃平安酒会。他在纸上写,“平安酒会,防火保平安”。在荻港村,每家每户门上都贴着从南阳祖师祠领的平安门符,黄色或白色的长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诸如“敕令:长江水”、“敕令:黄河水”的字样。村里人告诉我,过去,荻港的房屋都是木结构的,容易起火。在村里闲转,除了平安门符,还能看到余庆桥桥头的小型庙宇,只一座拜桥神的香炉,没有庙宇形制。有形制的是“堂子五圣”庙,功能类似于土地公庙,立在道路或水路交汇口,白墙黑瓦,小小一间,村里妇女常来闲坐烧香。
平安酒会一年办一次,五六张圆桌上坐的都是老人。保平安之外,也有保和气的意思,“有的人家要相骂,讲清楚,以后要相好了。”不过稍微年轻些的中年人,已经不知道村里这些信仰、习俗的缘由。
我走过余庆桥,走到了一个老年活动中心。“L”型的平房,一边摆着几张用来打牌的方桌,另一边是放着几排长椅的电视区。吃过晚饭,老人们出来散步,走到老年活动中心聊聊天。他们都没有地可种了。十多年前,村里把村庄东面的桑葚鱼塘出租给了荻港渔庄,为了发展旅游,又把内河围了起来。水路不通,农民赖以生存的船就是在那个时候沉掉的。现在,农民每年能领 1200 块钱租金。
我碰到一位叫杨瑞华的老人,他75岁,依然在荻港渔庄打工,每个月挣两千多块钱。“人的嘴巴天天要吃饭,要穿衣服,要看病,每一天都要花钱,一天不赚钱不能过日子。”他说。儿子在湖州市的馆子里当厨师,老太婆也在馆子里帮忙,他一个人住在家里。一个人住舒服,他说,晚上十点睡觉,早上六点多起床,想吃什么烧什么。他从不去茶馆喝茶,“爬不起来,我干活很累了。”他说。“在家里吃吃玩玩没意思呢,坐在那里喝喝茶。有钱就好办,没有钱就难办。”
一元茶馆的菜单。
撰文 王雯清
摄影 林野
编辑 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