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二部,第四十九章:娃娃勤,爱死人

文摘   小说   2024-10-07 00:00   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部,第四十九章:





娃娃勤,爱死人


潘富贵当支书,郭大成不当支书,说是大事也就是个大事,毕竟郭大成在赵家堡当家已经十几年了,潘富贵才是个刚复员没几天的小伙子。但要说是小事,也就芝麻大点事,这支书谁当不是当哩?风水轮流转,衙门朝南开,况且郭大成在任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事就那么吵吵了些天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但总有好事的,比如黑飓发。黑飓发对郭大成不卯,黑飓发对谁都不卯。黑飓发就是专门起刺的,看着哪儿不平顺了,就忍不住要叫两声踢两脚。郭大成对地富反坏右的不软不硬让黑飓发不爽,潘富贵突然翻上来一步登天,黑飓发心里照样不畅。

黑飓发等潘富贵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他没事了就在巷子口晃悠,要么就蹲在村口那碌碡上吸烟。没有人爱招惹黑飓发,看见了就早早绕开避远,没人管他在那儿弄啥哩。

那一天潘富贵从公社开会回来,刚到村口,黑飓发突然蹦到潘富贵面前,把潘富贵吓了一跳。

“嗯……黑叔。”黑飓发是有名人物,谁都认识。潘富贵慌张地下了车子。黑飓发没应潘富贵的话,直截了当地问:“是你把抗粮的事捅到公社去的?

潘富贵没想到黑飓发从这儿起土,摁住车子哼哼唧唧:“你说啥?我没听明白。”黑飓发说:“你甭装。我问你,抗粮的事是不是你捅到公社去的?潘富贵一看黑飓发对这事咬得紧,心想遮掩不住反倒失了声气,就说:“我那是维护集体利益,保卫国家财产哩。

“保卫你的㞗哩!你保卫国家财产,把你保卫成支书啦?”

潘富贵听人说过黑飓发,可没和黑飓发过过招,他有点紧张:“黑叔,你这就不对了。支书不支书跟这没关系,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是党员,又是退伍军人,看到破坏国家利益、违反国家政策的事我能两眼睁着不管?”潘富贵一气说了很多话,不给黑飓发插嘴的机会。

黑飓发不急,等潘富贵说完了,撂了一句:“我不管有没有关系,反正你这样当上支书,就弄不成。”潘富贵本能地说:“为啥?”这一次黑飓发说得多了点:“为啥?就为你是个贼,就为你从赵家堡人嘴里夺食哩。

潘富贵有些恼了:“黑叔,你胡说啥哩?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黑飓发哼的一声,气流大得就像驴打了个喷嚏。潘富贵往后躲了躲。“我胡说?还不客气了?行,那你给我说,那一天你骑上车子到公社弄啥去啦?你把刘武装领到场边你咋又跑啦?我把这些给社员一说,你看你这支书还能当吗?

潘富贵没想到黑飓发把这事拾掇得这么清楚。当然,他不怕他,正如他说的,他是维护国家利益哩。但这事要是从黑飓发嘴上广播出去,在社员中弥散开去,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刚当上支书,后边的路还长着哩,他不能一上来先给自己挽个绊子挖一个坑,没站稳就撞进去了。

潘富贵咧了一下嘴,说:“黑叔,没想到你对大家的事还这么上心。你看我刚上台,也年轻,以后有啥事还得你多帮忙多担待,队上要是有个大情小事,我还得请教你哩。

黑飓发见潘富贵服了软,劲也就松了下来。黑飓发要的就是这个软,他说:“你知道就好。给你实话说了吧,我也没想把你咋。我要想把你咋,不在这儿等你。

潘富贵赶紧说:“谢谢黑叔。”黑飓发说:“甭给我扯那没用的,我不爱听。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甭拿自己当根葱,弄不出菜,光呛鼻子。”潘富贵说:“那不敢。支书也不过是人民的公仆,以后我得恭恭敬敬地为社员服务哩。

黑飓发掏出烟锅,气昂昂地说:“知道就好。今儿就是给你提个醒,日后要是敢胡支棱扎刺,甭说我没提醒过你。”

潘富贵想了几天都没想出黑飓发是咋知道这事的。他把他那一天去公社的经过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想出来在哪儿碰见黑飓发了。直到他又一次去公社开会,走到西河沿的大坡上,才突然想起那一天他放坡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正在爬坡。坡陡,他又急,连闸都没捏,根本没想也没看那人是谁。

弄不好就是黑飓发!弄不好黑飓发看见他急急火火,调转车头跟着他了。唉,这黑飓发,还真能弄事,不嫌劳神费事。

黑飓发的提醒让潘富贵十分窝火。刚刚上任,本来想好好烧几把火,烧出年轻人的气势,可黑飓发把他的火灭了。人都说黑飓发事多,他不想一上来就叫黑飓发踢两脚。缓一缓,缓一缓再说。

一缓两个月就过去了,场里早干净了,秋也收开了,潘富贵的火还没烧起来。黑飓发再没提醒过潘富贵,路上遇见过两次,潘富贵跟黑飓发打招呼黑飓发也都笑笑地接住了,可潘富贵这心总是七上八下塌不实,有时想起来还酸不酸甜不甜的不是个滋味。

这一天,潘富贵推着车子往回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一看,是金玉。金玉正和几个小伙子从后西巷走出来。潘富贵问:“弄啥去啦?”金玉指了一下身后的大门,说:“到怀恩家摸牌去了。”潘富贵说:“你说你们几个,忙完了活不知道歇一下。下午还要上工哩。”金玉说:“上工,上工,一天挣下的工分不够一盒烟钱。

上宽拉了一下金玉,说他要回去了。潘富贵说:“这是上宽吧?”上宽点了一下头说:“支书。”金玉说:“你甭再说人家上宽了。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老拿人家上宽说事。给你说,人家上宽他舅在矿上当矿长,说不定哪一天就给上宽寻上个事,你想管都管不上了。

潘富贵心里哼了一声,寻下活也得从我这儿过,我不盖章他在哪儿都寻不成活。但他没这样说,他笑呵呵地说:“是吗?给你舅说一下,给你寻活的时候,给我们金玉也寻一个。你们俩在一搭还是个伴嘛。

上宽嘴一咧:“你甭听金玉的。我舅根本就不给我寻活,叫我在队里好好锻炼哩。再说,金玉想出去,机会多着哩。”潘富贵笑了,心想上宽还蛮知趣的,他说:“你们几个好,我不反对。但要相互鼓励,相互帮助,以后有个机会,能出去都出去。我年轻,知道年轻人的心思。”金玉高兴得蹦了一下,上宽也笑了,很有礼貌的笑。

潘富贵看着旁边敦敦实实的小伙子问:“这是怀恩?”

怀恩“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潘富贵又问:“这个是……”金玉说:“狮子。”

“狮子?”潘富贵看着这个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小伙子,惊讶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威猛的名字。金玉看出他哥的意思了,笑着补了一句:“他兄弟叫豹子。

潘富贵笑了,农村人爱拿猪呀狗呀给娃起名字,还没见过狮子豹子的叫,听起来怪吓人的。金玉看他哥有些兴趣,又说:“他达,他达就是那个黑飓发。

金玉笑着把胳膊搭在狮子的肩膀上。狮子低了头,笑了一下。

潘富贵的心忽地沉到了底。他现在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了,黑飓发的心野得很,恨不能叫他个个娃比他还能踢能咬。潘富贵看着狮子,说:“我看你蛮文弱的嘛。

狮子笑了一下,白白净净的脸起了一层红云。金玉说:“哥,我们走了,一会儿还上工哩。

潘富贵脑子在想事情,随便应了一声。怀恩转身回家去了,上宽和狮子往南走。金玉叫他哥,他哥说“你先走,我还有事”,金玉就连蹦带跑地往北去了。

潘富贵突然想起啥似的,叫道:“狮子,狮子,你等一下。”狮子听见支书叫他,停住脚步往回看。上宽说:“我先走了。

潘富贵停在那儿等狮子。狮子和支书面对面站着,有些紧张。潘富贵说:“你啥毕业?”狮子说:“高中。”潘富贵又问:“毕业几年啦?”狮子想了一下,说:“两年了。”潘富贵思量着说:“哦,有两年了。

狮子不知道支书要给他说啥事,站在那拧来拧去,手都没地方放了。潘富贵突然盯住狮子说:“你想不想当支书?

狮子吓了一跳,以为潘书记讽刺他哩,他想他没得罪支书嘛。潘富贵看狮子那样子,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是当副支书。”狮子脸更红了,说:“我连党员都不是。

潘富贵说:“这事你甭管,你只说你想不想当。”狮子嘴咧了一下,没说出话。潘富贵说:“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回去赶紧写一份申请,哦,入党申请书。再把自传附上,然后交到朱会计那儿。”说完推起车子就走了。

狮子稀里糊涂地看着支书走远了,然后稀里糊涂地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想,支书这是啥意思嘛。

潘富贵没回家,直接奔朱来成家去了。一进门,潘富贵说:“明天派人搞一次外调去。

朱来成还在抽自己的烟,说:“调查谁?”

“狮子。”

朱来成“哧”地笑了,还没等他笑完,潘富贵又说:“我想叫狮子当副支书。”

朱来成眼一下睁大了,剩下的笑也憋回去了:“你没发烧吧?那毕业刚一年多的娃……”朱来成赶紧把话打住,改口说,“那连党员都不是。

不管朱来成咋改口,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潘富贵不爱听,脸下来了。动不动就拿年轻说事,倚老卖老。老咋啦?没朝气,没魄力,郭大成被公社撤下来,肯定不仅仅是抗粮的事。不说别的,就抗粮的事,搁给他,能处理成那个样子吗?但他不想和朱来成较劲,他不能一下子把人全换下去。再说,朱来成作为会计,赵家堡目前还没有人能代替。牛吧,叫你再牛几天,你要是太可憎了,我就是不秧瓜,也不要你这狗屎了。

潘富贵平着脸说:“不是党员怕啥,可以入嘛。”

朱来成知道潘富贵心里不悦,但他还是不明白潘富贵咋能想出这么个主意。他笑着说:“看你说的,入党又不是吃馍,一张嘴就吃了……”潘富贵连连摆手:“你那是老一套了。毛主席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条件成熟了,我们就发展。成熟一个,发展一个……”朱来成最看不惯的就是潘富贵这急头奔脸的样子,他说:“狮子还没写申请哩。”潘富贵笑了一下,说:“你说你,这是个啥事嘛,不就是个形式吗?”来成没笑,瞅着潘富贵:“是形式你也得走啊。

潘富贵脸上的笑退了,说:“形式肯定要走,这不用你说。我已经叫狮子写申请去了,晚上咱们研究一下,明天就外调。没啥问题就过了,一般不会有啥问题。

朱来成一看潘富贵主意定了,有些气恼,说:“你这是搞突击入党哩。”潘富贵眼睛移到朱来成脸上了,说:“突击入党咋啦?突击入党又不是我第一个搞的。要是我第一个搞,你咋知道叫突击入党哩?”朱来成气得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说:“你爱咋咋。

潘富贵说:“不是我爱咋咋,这也是工作需要嘛。公社催了几回了,叫赶紧完善领导班子。这副支书的位子老空着,也不是个事啊。”朱来成说:“东林不是兼着嘛,咋是空着哩?”潘富贵说:“兼着和空着有啥两样?东林那么大年龄了,当着大队长,还兼着副支书,兼得过来吗?还不是个摆设。

朱来成不想和潘富贵扯东林的事,要是传出去东林还以为他和潘富贵说他啥哩,就问:“到哪儿外调?”潘富贵说:“我也不知道,等一会儿狮子把自传拿来了,你就知道了。哦,还有,狮子的介绍人就不找别人了,就咱俩吧。会儿申请送来了,你先签,等晚上开会的时候我再签。

朱来成正恼着,朱来军来了,朱来成吼道:“出去,看不见研究工作哩。”朱来军伸了一下舌头,出去了。

潘富贵看来成气蛮大的,不想把事弄炸,说:“你还寻啥人哩?来军也不小了,这一点儿事也办得了。明天就叫来军去,工分挣了,事也办了,两便。

朱来成平着脸说:“这你就甭管了。我寻人。”潘富贵脸一沉:“行,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只要把事办好就行。通知一下,晚上在大队部开会。

潘富贵一走,来成就叫来军:“来军,跑个腿。给老王通知一下,说喝完晚汤到大队部开会。”来军说:“我又不是大队干部,成天叫我通知开会。

来成他妈正在捡棉花,听见了:“娃,叫你去你就去。你哥忙着哩,不忙能轮到你?快去,娃娃勤,爱死人。

“谁是娃娃,我都十七了。”来军嘟嘟哝哝出了门。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椒溪物语
在文字里呼吸。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