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笔:魔鬼的晚餐(下)

文摘   2024-09-12 07:19   北京  

葡萄牙人继续向东挺进,1511年把辣椒带到了泰国。也跟印度一样,辣椒几乎是一瞬间就征服了泰国人,以及所有的泰国菜,冬阴功汤里才首次有了烧辣椒的味道。

1543年,葡萄牙人又到了长崎,给日本带去了辣椒和天妇罗。此前的30年代,葡萄牙人到了澳门,这应该是辣椒登陆中国的地方

葡萄牙人发明的“椒盐虾”、“干盐鳕鱼”和“血鸭”随同辣椒粉,很快就占领了澳门,成为一直到今天的葡国菜。

看到这里我也才知道,今天享誉中国的湖南血鸭、永州血鸭啥的,都来源于葡萄牙。即把禽肉与血一起同炒,加入辣椒

16世纪中叶,辣椒也进入了朝鲜半岛,很快成就了朝鲜半岛的特色辣酱。那时候朝鲜半岛早就有了泡菜,不过是一直到17世纪之后,辣酱才加入到朝鲜和韩国的泡菜中。

这还真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全球征服史,也就是一部辣味征服史。谁都会抵抗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但谁都抵抗不了辣椒

辣椒通过威尼斯、佛罗伦萨(别忘了意大利辣香肠是怎么来的),沿丝绸之路,传至阿拉伯,又经阿拉伯传到了世界屋脊的国度——不丹。

一下子就征服了不丹,不丹是一个对辣椒极其纯情的国度

不丹的国菜就是辣椒奶酪,用干辣椒与牦牛奶酪制成,然后是咖喱辣蘑菇,还有辣椒酒,把整棵辣椒泡在米酒里

不丹的普通家庭一周对辣椒的消耗量达到了1公斤,这远超其他任何国家。在那样一个干燥的地域,真是难以想象。

回到辣椒在中国的传播,目前认为,辣椒是通过多条途径进入中国的。四川和湖南这两个食辣区域的辣椒,则有可能是从印度、不丹一线而来,东北的辣椒则来源于朝鲜半岛。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虽然中国之前没有辣椒,但很早就有了“辣味”。那么辣味是从哪来的呢?与印度一样,之前主要来源于芥菜籽、生姜、茱萸和辣根

中国应该早在3000年前就已经有了“五味”,相比欧洲要早。欧洲是到了近代,才把“鲜”(umami)加入到此前的“四味”中。

茱萸在中国古代叫越椒,是辣椒之前的主要替代物,在隋唐时期,炖猪牛羊肉经常会使用茱萸去膻味腥味,加入辣味。

后来辣椒传入之后,几乎完全就把茱萸替代掉了,到明代之后,中国人反倒不怎么使用茱萸了。

难得的是作者专门叙述了湖南的辣,还挺准确。

作者提到,湖南的辣属于干辣,比之川菜更甚。湘菜中有一味重要的辣味是剁椒,将红辣椒剁碎后,加入醋和盐腌制的一种辣椒泡菜——这个定义相当准确

作者认为,湘菜的干辣味最佳体现是干锅——这个说法也不错,相对应的川菜就是麻辣香锅,不过麻辣香锅会使用高汤来降低辣度,这方面湖南的干锅就是干辣

作者还区分了花椒的麻和辣味,麻是刺痛和麻木,不像辣味是烧灼感。

辣椒之所以能在中国遍地开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辣椒给穷人们带来了营养和口味,辣椒能让不佳的食材裹上刺激的味道,让人胃口更好,也更容易让人饱腹

说实话,个人作为湖南人,很认同这个观点。

那么能吃辣,并非都因为闷热,更多是因为湖南地区受气候影响,食材普遍一般,论水里的比不上东南沿海的海鲜,论山里的也比不上川滇黔的山珍,因此更需要辣椒来提味。再进一步,在湖南的山区,辣椒甚至充当了食盐的功能

回过头再看辣椒最先到达的欧洲,在后来餐桌上的演化,却走了另一条途径——辣椒更多被去除了辣味,演化出了甜椒,还有辣椒缤纷的色彩。

欧洲人对于辣椒的反应,远不如非洲和亚洲那么强烈。何以如此?

作者认为,一是可能欧洲传统的体液说医学理论,要求人们避免刺激性的食物有关。体液学说特别强调对“热”性食物的摄入,认为会扰乱体内平衡。

二是自17世纪开始,由法国兴起的烹饪理念是回归食材的原本味道,避免使用过多的香料。三是自17世纪从北欧开始的新教运动,也提倡平淡新鲜的食物,抵抗奢侈饮食(辣椒属于香料)。

与此同时,欧洲人对味道的追求就体现在了对酱汁的追求上,酱汁也是以蛋白质类食物为底料,辅以葡萄酒、奶油

貌似欧洲除了西班牙、葡萄牙人体现出了对辣椒的热情,其它地方只有少量区域有此热衷,如法国南部的普罗斯旺,意大利的那不勒斯,中欧主要以辣椒粉为主。

18世纪之后,中欧才有了匈牙利人对红辣椒粉的热情——土豆牛肉汤中的红色来源,接着就来了匈牙利炖肉、奶油辣椒汤匈牙利渔夫汤(想想就滴口水),都伴有大量红辣椒粉。可见,匈牙利是欧洲最偏向亚洲口味的区域。

19世纪开始,匈牙利的口味开始传染到德国和奥地利,形成了德国和奥地利的香辣炸肉排,维也纳红椒鸡等传统口味菜。

俄国、乌克兰、英国这些北部的国家,对于辣椒的态度就温和得多了。也就是从上世纪90年代以后开始时兴辣味。

美国的话,想都想得到,不同区域对辣椒态度都受到原本殖民地来源人的影响。如新英格兰地带主要来源于英格兰和苏格兰,对于辣椒态度相对冷淡。南方及西南各州,受到西班牙、墨西哥的影响,对辣椒兴趣很高

南方各州主要受西班牙文化影响,口味浓郁。西边则受墨西哥影响,还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所谓德州风味,使用cheddar奶酪,咸味的奶酪,辣椒粉和孜然为主要的调料。

德州的格布哈特发明了鹰牌辣酱,几乎成了美国辣椒调料的首席代表。到一战之前,90%的进口辣椒都用于制作鹰牌辣酱。

1977年,德州议会宣布,德州的“国菜”,注意,人家说的是“国菜”,是辣肉酱。这种辣肉酱起源于19世纪中期德州及整个中西部草原上往来的大篷车速食,由风干的碎牛肉、猪油与辣椒一起剁碎,凝成长条状,也被称为辣椒砖。

吃的时候就是把它热一下,即成了辣肉糊糊。在后来一百多年的实践中,又陆续加入了番茄、红豆,成了一种实际上的牛肉杂烩。

又想起了我国宁夏自治区的辣糊糊。

要说其口味以及做法,其实应该源自墨西哥,最终也是源自西班牙。

有趣的是,到后来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德州人开始把番茄和红豆从辣肉酱中去掉,认为番茄和红豆带有显著的西班牙特色——可见德州人之独立意识——敝号此前在随笔《美利坚的民族》中详述过此特征。人家连吃的,都要与其他美利坚民族不一样

今天的墨西哥则干脆不把辣肉酱作为墨西哥菜了。

作者提到,其实,食物往往是相邻国家之间相互竞争和表达反感情绪的聚焦点——还有什么比讨厌的邻居吃的那些食物更能代表他们的劣根性呢?

与辣肉酱相对应的,还有德州深受墨西哥影响的街头摊贩美食,以辣肉酱为主料,要么是热狗,要么是馅饼,要么是手卷(tacco),要么是玉米薄片。从德州向北、向东拓展,辣肉酱或者被裹进了热狗,要么就盖到了意大利面上,要么直接盖到了米饭上。

总之,一切都要有辣椒和辣味。

我在南部的佐治亚州呆了不长一段时间,亲身感受到美国南方人对西班牙菜、墨西哥菜的辣味的喜好。

辣椒的全球通用化,还得是其原产地美洲的发明——西班牙发明、美国推广到全球的辣椒酱。辣椒酱这种想法,应该说还是源自西欧,就是之前我们提到的,西欧对辣椒和辣椒粉没有热情,因此把调味焦点放在了酱汁的制作上,从瓶装酱汁,到瓶装辣椒酱,是一条通畅的逻辑线。

1807年马萨诸塞本地报纸就已经有了美国辣椒酱的广告。到南北战争之前,瓶装辣椒酱已经成为了美国食品工业体系的重要组成

第一个著名的辣酱品牌是塔巴斯科Tabasco,从19世纪中期开始经营。塔巴斯科是墨西哥的一种辣椒名称。

在那个年代,塔巴斯科辣酱的做法就已经很精细了——创始人麦基埃尼会亲自用带红色头的拐棍在辣椒园里走来走去,只有比对一样红色的辣椒才能采摘下来。磨成糊糊之后,加入盐放进橡木桶,历经三年发酵,之后拿出来过滤辣椒籽和皮,加入蒸馏醋,静置一个月,在瓶装出售。

自此之后,美国瓶装辣酱、烧烤酱就开始层出不穷,且向全球推广。

紧跟其后的就是墨西哥辣酱,当然人家的更辣,味道层次也更多;到加勒比海区域,辣酱就多了热带水果口味,芒果、菠萝都加入了辣酱。

1980年一个叫陈德的越南难民,创立了自己的辣酱公司——汇丰公司,用自己祖传的方式,制作出了汇丰拉差香甜辣酱。既辣且甜的口感立刻征服了世界,成了最成功的甜辣酱品牌。

相比之下,湖南的剁辣椒虽然爽脆可口,但一方面是诞生得很晚,推算起来,至今应该不超过100年,另一方面,至今也未实现标准化,因而始终只能是一道地方菜。

最后一部分是从文化角度来看辣椒。

前面已经提到过,西欧的传统医学观念、宗教观念,使得辣椒在西欧的接受度一直都没有世界其他地方高。辣椒的红色、热度、刺激,很早就让西欧人把它与魔鬼联系在一起,时至今日,但凡带有辛辣口味的食物,在西欧都会被冠以“魔鬼+”的称号。

与魔鬼化相联系的,就是辣椒与性的关系。从当代科学研究角度来看,辣椒对于催情没有什么作用,辣椒之与性相关,就是文化影响的结果——辣椒、刺激、撒旦、欲望、情欲,就这么来的。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诸如墨西哥这些原产地国对辣椒作为有驱邪、祛病功能的推崇。

到今天,随着网络媒体深化演进,对美食的探索和追求成了全世界各类人等都热衷的项目,对于辣味和辣椒可以说是有十足的推波助澜作用。

前面也提及过,在南美,很早以前辣椒就已经是攻击型的武器了,而且可能是最早的化学武器。20世纪20年代,辣椒素提纯之后,就真被用作武器了——今天防身用的辣椒喷雾。

现在,辣椒似乎获得了一种“免疫”:既不受美国速食侵略的影响,也不受健康饮食的影响,辣椒可以被世界上任意一个民族和国家接受,似乎也与反对高盐、高脂、高糖饮食无关。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辣椒成了解救西方发达国家于垃圾食品的英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辣椒是由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建立世界霸权的帝国——西班牙,带给全人类的。


书虫小记
个人阅读史,随笔记录。毛主席教诲,不动笔墨不读书。读了不少,资质鲁钝,多半读过就忘。于是只好边读边想,边想边记,读后就记。绝不停留于摘要书评,力求全景记录,夹叙夹议。完全业余爱好,非专职读书写作,还得打工糊口。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