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篇:牙仙子与童年的消逝

文摘   2024-10-09 07:05   北京  

这是特别的一篇,并非读书随笔,而纯粹是随感。

我的女儿昨天掉了她人生中最后一颗乳牙,很晚了,但她坚持要给她的牙仙子Toothfairy写一封告别信。信的全文如下:

翻译如下:

亲爱的牙仙子:我想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看我了,因为这是我换下的最后一颗牙。我写信给你,是为了感谢多年来你送我的那些礼物,它们既漂亮又好用。愿你健康、快乐、富有!太太太太太感谢你了!

PS:我曾经有过一次见到你,真的

PPS:你是个女孩吗,你多大啦?

PPPS:再见!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

一早这封信把我给读哭了,一边读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一开始的情绪和感受就是,女儿已经长大,告别了属于她的童年,原来那个我抱在怀里当宝贝的孩子,这下真的不见了。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在想念这件事,晚上成了这篇。

其实,中国文化中乃至日常生活中,是没有牙仙子这个角色的。

牙仙子是美国的民间传说和形象,百科上的解释,是孩子们在换乳牙时,把脱落的乳牙放到枕头底下,夜里牙仙子会拿走这颗牙,并附赠一份礼物(以前是金币)给孩子。

到后来,逐渐演变为,孩子们要爱护自己的牙齿,保证自己的牙齿是洁白无损的,这样牙仙子才会给礼物。

国内相关的传说,我知道的是上牙床的掉了,得扔到房顶上,下牙床的掉了,就要扔到床底下,以便缺牙能更快地长出。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传说。

之所以我的女儿会信toothfairy,源于她刚上学,也就是六岁刚开始换牙时,机缘巧合在美国接受启蒙。全班同学们都在换牙,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这个信仰,一直持续到今天。

也是从那时候起,刚好借这个机会就要她讲究口腔卫生,爱惜自己的牙齿,坚持按时刷牙,使用牙线。

当然,每当换牙的时候,牙仙子就要准备并安排礼物。

回国之后,女儿才知道在国内没有这个讲究,而且同学们也都不相信(她有点小悲伤)。不过由于我们的坚持,她自己一直保持着这个仪式。

每当换牙,她就会工工整整写上一份礼物申请单,用装着她脱落牙齿的小瓶子,压在床头。她自己知道得写英文——毕竟牙仙子不是中国的。到第二天早上,牙齿就变成了一份小礼品。

这个仪式一直持续到昨天。

我不知道的是,女儿写这封告别信的时候,是否内心深处会有点不舍,或者小小的难过。我只知道,她简单质朴的文笔中,透着真挚动人的情感,来自她真正相信的存在。

这其实算得上是女儿对童年的告别吧。

对童年的观念和研究,国内外其实都进行得挺多的,我曾经在2022年推出过随笔尼尔·波兹曼的名著《童年的消逝》,那里面的观念挺赞。

其实,童年这个观念是个挺晚近的观念,全世界都差不多。波兹曼认为应该不超过500年时间。

很简单,给孩子过生日这个做法,在18世纪末以前的欧美是没有的,估计同时期中国也没有。

童年这个概念纯粹是一种文化建构,是随着识字文化的普及创造出来的,正是在识字水平提升和总体知识水平提升的基础上,人们才开始逐渐认识到,儿童有着不同于成人的心理和行为特征。

1544年,世界上才有了第一部关于儿科学的专著《儿童之书》。在教育领域,针对儿童学习的材料更早一点,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9世纪,当然,也只是猜测。像三字经、千字文这类只能说是启蒙教材,是对所有识字人群的初级教材,并非专门针对儿童的。

如果大家还记得中学课文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童年的鲁迅是何等欣喜,保姆阿长居然给他弄到了一套图画版的“三哼经”。那可是在19世纪末期的中国,已经有了针对儿童出版的书籍,这当然是革命性的进步。

直到18世纪中后期欧洲还把儿童偷盗视为成人一样量刑。

后来童年的概念逐渐扩展,儿童作为一个群体才单列了出来,受到人们的重视和特殊对待。

但波兹曼提到了一个现象——儿童作为一个专门的群体刚独立出来还没有几百年,结果却随着现代社会的快速迭代,童年在快速地消逝!

显见的例子就是,在美国,收入最丰厚的模特是123岁的女孩!我们也都很少见89岁的孩子跳皮筋、捉迷藏和拍皮球唱歌了。有历史学家总结了300种通用的儿童游戏,发现留存到今天还在的,已经不足9种。

对此,我细数了一下我在童年时期玩过的游戏,惊奇地发现有16种,比今天的孩子们幸福太多了!

筛选的条件是游戏必须有规则,必须2人及以上才能玩的,有以下一些(当然分地区有不同的称谓):跳房子、跳皮筋、捉迷藏、工兵抓强盗、海陆空(划定界限,相互把对方拉出各自界限为赢)、三步跳(分两边,一边跨步跳到原初,另一方在限定步数内去够对方)、打皇帝(石头打砖块,谁打中了谁坐庄,直到被下一个打中)、击鼓传花、扇洋画片、油板(烟纸)、掰草梗(或者太阳草,相互比拼找到的草梗韧性)、石子棋、玻璃球、打沙包(一组相互扔,一组在中间截击)、扔沙包(有的地方是羊拐)、冰棒棍、钉田字、乒乓球升级(两组,各有老大、老二和老三,老大有六陀命,即可以输六个球,老二五个,老三三个,老二老三可以通过击败对方老大而升级,两边可以用田忌赛马方式来比拼)等。

这些还是排除了诸如滚铁环、弹弓、樟树籽枪(竹筒炮)、橘子皮枪等等可以一个人玩的游戏之外的。

这些游戏现在大多消失了,孩子们不知道了。

游戏重要的功能其实是营造了一种儿童才有和应有的氛围,既不是拔高,也不是降低,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说到底,儿童人际游戏是延缓童年消逝的一种重要形式。

所以波兹曼说,儿童游戏才是真正频临灭绝的人类文化形式。

现在,儿童成人化,成人儿童化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大家鼓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的儿童,同时反过来,成人的行事办事却逐渐毫无顾忌、不虑后果。

最可怕的景象,就是虐待儿童、儿童犯罪案例的高速增长。儿童之所以受到虐待,往往不是因为他们被看作儿童,恰恰是因为他们被视为未长大的成人,被视为弱者。

童年为什么会越来越快地消逝?

一个重要原因是信息资讯的发达,以及相关的视频产品的泛滥。这一点也是全球共识。

儿童通过一个简单的触控屏幕,几乎可以毫无遮挡地接触到成人可以接触到的一切信息和形象,这既是个进步,也是个巨大问题。

儿童天性就对色彩鲜艳和可视可动的东西感兴趣,这种视频产品可以快速地让他们沉迷其中。一旦沉迷其中,蜂拥而至的信息就会快速改变孩子的认知和心智。

它们挤占的是孩子们本来就不多的学习刷题之外的时间——室外运动、人际互动游戏、人际互动经验与知识交流。

简单扫视一下周围,任意空隙时间中的孩子们,大多数都拿着手机或平板耍视频,有几个在拿着书本阅读、绘画,在做游戏玩耍,在语言沟通交流的?——当然,我们这些父母也一样。

除去波兹曼提到的这一条,还有很多要命的因素——内卷的拔高教育,毫无疑问在把孩子们快速催熟催老。更有甚者,一些短期政绩思维主导下、肆无忌惮对孩子们开展的仇恨教育,也已经成为一种经验现实,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童年就是这样快速消逝着的。一同快速被消灭的,就是原始纯真的好奇心、想象力、同情心与爱心。

减缓这种趋势的个人努力,看起来只有两条:尽可能减少孩子接触视频产品的时间,尽可能增加陪伴孩子的游戏、故事、学习交流、户外活动时间。

牙仙子虽然不会再来光顾了,也不再用礼物换落齿了,可她写信的行为还意味着童年的纯真尚在。只希望能更久地拥有。

守护童年,守住童真,保护儿童。


书虫小记
个人阅读史,随笔记录。毛主席教诲,不动笔墨不读书。读了不少,资质鲁钝,多半读过就忘。于是只好边读边想,边想边记,读后就记。绝不停留于摘要书评,力求全景记录,夹叙夹议。完全业余爱好,非专职读书写作,还得打工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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