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事件,正是因为尼克松对邮报大发雷霆之后,引发了职业记者群体的反感,紧紧盯上了他,进而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
本来一开始还能蒙混过关,不过是五个人潜入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总部大楼“水门大楼”,被保安一举拿下。
一开始打算糊弄过去,就是三流小窃贼行窃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是邮报的警务记者艾尔·路易斯从一开始警方的“官宣”中察觉到了一丝可疑,加上又跟尼克松政府有关,于是就盯了上去。
这一盯,麻烦就越来越大。
首先艾尔发现警方给的五个人名都是假的,进而发现这五个小窃贼居然是在安装高灵敏度的窃听器。
第二天,邮报就发了头条“五人因密谋在本市民主党办公室安装窃听器而被捕”的新闻。
紧跟着,邮报另外两名年轻而激进的记者加入调查,这两人都是实习试用期,渴望一战成名。
随着调查深入,邮报越来越多记者和编辑主动加入到协助调查过程中,深挖一切可能的资料。
漫画专栏的赫布洛克开始出一系列漫画,把水门事件的幕后直指尼克松总统。
调查进行了一个月,随后邮报发表了两名年轻记者伯恩斯坦和伍德沃德的报道,阐述了水门大楼五名窃贼与尼克松竞选委员会的联系。
当时,凯瑟琳作为发行人,只是对系列报道规定了死硬不可动的原则(值得我们参考学习),面对有可能遭致灭顶之灾的,与政府公开作对的新闻调查,邮报不得不遵循以下条例:
其一,严谨态度超出以往任何一次,关注公正与细节;其二,匿名人士提供的任何消息都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其他独立消息来源作为佐证,确保每个报道的消息,都至少有三到四个其他消息来源的佐证;其三,交付印刷之前的稿件,需要经过三道严格的审核。
尼克松此时正忙于大选,获得了总统候选人提名。联邦大陪审团根据报道,起诉五名窃贼以及尼克松的两位白宫助理。
半个月后的8月末,邮报再次刊发了关于尼克松竞选委员会的秘密基金事宜。这件事直接关系到司法部长米切尔,他是秘密基金的授权操纵人。
当他看到这篇报道时,大骂起来,说“凯瑟琳的奶头会被大型绞干机绞住!”。
水门事件真相大白之后,凯瑟琳因此还真收到了来自读者制作的礼物——用金子制作的小型绞干机,以及一对金质乳房。凯瑟琳还真就把这两个东西都挂在身上当饰品。
最终,系列报道出台后,邮报已经把水门事件定性为政治间谍和政治破坏活动,目的是确保现任总统获得竞选连任。
总结一下,华盛顿邮报的报道,直接把矛头对准了现任总统竞选委员会主任、白宫办公厅主任、司法部长。
尼克松政府当然是勃然大怒,召开一系列白宫新闻发布会,宣布华盛顿邮报是邪恶和荒谬的报刊,丧失了一切可信度。
政府机构的官宣,就是华盛顿邮报别有用心、居心不良,就差“境外敌对势力”的定性了。
一开始,凯瑟琳和邮报陷入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朋友们纷纷打来电话建议她不要如此激进地与政府作对,亨利·基辛格也打来电话要求她停止刊发系列报道。
凯瑟琳写道,更多的是读者,写信、打电话,主要说的是华盛顿邮报“不爱国”,为了吸引眼球不择手段,不择立场。——这是今天我们的网络上常见的正能量指责。
在10月份所有报道出台之后,居然首次出现了独家报道在24小时之后,乃至几天之内,都没有其他媒体转载的情况!这显然是政府有所指示和安排。
第一个从一片指责声中跳出来支持邮报的,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他们决定在晚间新闻节目中播出关于水门事件的长篇报道。
这是一个不亚于凯瑟琳决定启动水门事件调查和报道勇气的决定。
因为首先当时美国政府对广播电视也实行与我们今天差不多一样的资格管制,广播电视受到的管控程度更大。其次是,此前也没有人专门就文字报道来制作一出电视节目,这难度很大。再次,水门事件本身错综复杂,是典型的多线头事件,理清其中的关系难度很大。
当时主持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克朗凯特和曼宁,毅然决定播出。——想想他们冒的风险,以及能够支持他们冒险的法治机制!
1972年10月27日,在邮报全部报道刊发出两周之后,第一部电视报道播出了,第一次报道居然就占去了哥伦比亚电视CBS联播新闻的14分钟!在大选之前,新闻节目居然持续播出了11天。——我们不禁要问,一个强大的政府和总统居然连自己的媒体都管不住?
凯瑟琳看到新闻时,喜不自禁,终于感到自己不是孤身作战了。
她说,CBS的电视新闻,比之文字报道更加直观而清晰地向公众解释清楚了水门事件的前因后果。
白宫强硬派立刻给哥伦比亚公司去了义正词严的要求,广播电视毕竟不同于报纸,一番恐吓之后退缩了,把新闻播出时间进行了控制。
凯瑟琳的底气,来源于此前她设定的基本原则,在整个调查和报道期间都得到了铁板一块的贯彻执行。每个消息都有确证的其他来源。
作为交换,她也从不过问和打探两名核心记者的消息来源是谁——她只知道伍德沃德用Deep throat命名那个消息来源。时至今日,这个人的身份依然保密。
尼克松最终还是赢得了总统选举,并且是在49个州都获得了胜利。
这个时候对凯瑟琳和华盛顿邮报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政府着手针对邮报——首先是把此前对报道模棱两可的白宫官员都解聘,其次是笼络了邮报的竞争对手《星报》进行官宣报道,再次是对邮报出席白宫记者会和新闻发布会进行限制,第四直接拒绝给邮报旗下电视台的执照续期。
在利益的牵动下,竞争对手们纷纷开始抢夺邮报可能让出或无法再进入的地盘与领域了,邮报的股价下跌。
这也是政府充分利用市场力量打击一家媒体的表现。啥叫行政与市场的双重打击。
邮报几乎独自面对来自美国政府的攻击。
凯瑟琳描述了从10月到年底这两个月间,心中煎熬和外部巨大压力的感觉。她一个人得为邮报所有人扛下压力。
1973年1月,对水门事件窃贼的审讯开始,一些有利消息终于到来——一些罪名被“窃贼”们得以承认。接着,有人供认在审理过程中作伪证,并且是受到了有关方面的压力。
2月,邮报收到了华盛顿地方法院的传讯,开始被要求提供一系列证据。凯瑟琳要求所有涉及的员工,都坚定应诉。
3月开始,证据和审讯进程显示邮报的正确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邮报。美国参议院全票赞成通过,成立专门委员会启动对“水门事件”的全面调查。
还是那句话——司法独立的重要性。
4月,尼克松公开演说,承认在竞选过程中犯了错误。
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
尽管如此,凯瑟琳仍然非常客观地写下,这是一出国家的悲剧,没有丝毫值得我们庆幸的地方。——太多的国家,为了掩盖错误和悲剧,选择的是牺牲新闻自由和真相,他们始终认为,错误和悲剧会引发政治动荡。
紧接着,新闻主管部门、联邦通讯委员会,纷纷向华盛顿邮报致歉。此前一些激烈反对凯瑟琳的官员和新闻从业者,也纷纷给凯瑟琳发去道歉的私人信件。
关键的是后续——即便是凯瑟琳和华盛顿邮报都认为事情已经结束,真相大白于天下了,法治政府依然没有罢休——联邦陪审团居然继续起诉司法部长和商务部长,指控他们动用秘密基金支持竞选!
源源不断的真相被联邦法院揭露出来——不仅窃听的有竞选对手,整个白宫里都安装了窃听装置!在特区法院要求尼克松团队把所有录音带交出审查时,尼克松严词拒绝,认为三权分立,作为行政首长有权拒绝这一无理要求。
毫无疑问,录音带里有所有共和党当局参与水门事件策划和掩盖的证据。至今也没搞清楚何以尼克松会要求在自己办公室也装窃听装置。
这下尼克松把联邦法院也推向了对立位置。国务卿也换人,副总统也换人,这下众议院正是开始考虑弹劾总统的议案了。
1974年2月,众议院通过议案,要求尼克松总统交出录音带。3月1日,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宣布尼克松总统团队的七名官员参与了掩盖水门事件案件,提起公诉。
1974年7月8日,最高法院历史性审判“美国诉理查德·尼克松案”。案子审到月末,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指控尼克松总统妨碍司法公正、不维护国家法律和宪法。
8月9日,尼克松宣布辞职。
凯瑟琳写到,当晚听到电视里说“福特总统”时,顿时感到沉重的包袱卸去。
能把总统和一届政府班子都拉下马,邮报居然还能继续担纲国内首屈一指的主流报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