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学名著。
作者库里亚诺是上世纪顶尖的宗教学和宗教史学学者。他本人的经历也够奇特的,作为荷兰人,成长于罗马尼亚,学成于意大利和法国,拿了三个博士,熟悉六种语言,后来到了芝加哥大学任教,最后居然死于谋杀。
这个神奇的人,用了一个神奇的思路和文笔,把物理、哲学、文学、历史、宗教、科幻、神话、人类学、数学中,所有关于非现世的描述,都串通起来,进行比对和分析。
所谓非现世的描述,即人类对于未知领域,如天堂、地狱、平行宇宙等,总之就是只能通过人类的想象、艺术、逻辑才能触达的领域。
库里亚诺称之为“幽冥世界”。
就像当年贝克莱(敝号随笔过他的《人类知识原理》,且在诸篇佛经随笔中分享过他的观点)说“存在即感知”一样,库里亚诺提出了“传统即感知”。
有信史以来,人类对幽冥世界——神鬼世界、不可探知的地外世界——的思考已经有三千年之久,也许在信史之前,可能都已经进行了上万年,相比之下,幽冥世界传说的传统,较之近现代科学和哲学的传统,要悠久得多。
这也是何以现代科学发展至今,让人们抛弃和遗忘了此前诸多错误认识,却始终没有动摇过幽冥世界的传统的缘故。
埃及的死后旅程,中国的鬼,西藏的中阴界,伊朗的出窍,希腊的迷幻药,犹太教的神秘主义,这些与现代粒子物理学、量子力学、多维宇宙论,其实既是传统,也是解释,更是争论。
不过,他们似乎都有一个共通的题目——出世,脱离我们认为的现实世界。不论是灵魂的飞升、死后的世界、暂时性出窍、波粒二象性、空间弯曲和时间的伸缩、外星智慧生命,它们都要求人类脱离眼前,甚至脱离世界。
说到底,脱离的,不过是我们的感官经验世界,也就是我们的感知系统让我们以为的世界的样子。
除却感官系统,我们其实还有另一套系统——思维的世界。
库里亚诺指出:每个人作为传统的一部分在思考,同时也被传统所思考,被思考所体验的内容,被体验的内容反馈给思考,人类的心灵就在这样复杂的来回碰撞中不断生成。
他通过这样一番看起来天马行空的展示与比较——比如拿博尔赫斯的想象与玻尔的想象相比,试图告知我们——
通过变换我们在历史上获得的有关空间、时间和物质的感知,我们会发现,实际上我们生活在一个可供选择和创造的世界里,或者简单来说,是另一个世界里。
题外话,凡事但要扩大了视野和知识领域来看,反而就搞不清对错或者说成熟与幼稚了。
举个例子,库里亚诺说,库克群岛的原住民就相信地狱的入口在岛的水下,有一个山洞通向那里——其实很多其他文化下的民族传说也都有类似的说法。一个接受了现代普通科学教育的人,当然会认为这是一种幼稚的说法。
可是,当我们深入到粒子物理学、量子力学、宇宙物理学,以及认知科学、脑科学领域里,了解了物质的本质是空虚,现有客观世界的样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感官性状之后,就会知道,现代人观念中的客观世界、物质、基本原理和规则,其实与库克群岛居民认为地狱入口就在岛下面的想法,一样幼稚。
五十步笑一百步,仅此而已。
不然怎么说,越知道得多,就越生敬畏之心。
知道得越少,思考得越少,越能自信我们掌握了人类世界的运行规律,乃至宇宙的真理。
库里亚诺是从数学上的第四维空间开始他的论述的。
四维空间对于只能感知和体验到三维空间的我们而言,无法体验,也不可想象。这就正像如果有二维世界,生活于二维世界中的生物,同样也无法想象三维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在三维世界的我们,可以轻易看到二维世界生物的内脏,可以看到障碍物后面的东西,可以瞬间把他们从一个点带到另一个点,也可以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二维生物看来神奇的事情,同样发生在三维世界人类的幽冥世界中。
第一个系统思考四维空间的生物如何看待我们的,是上世纪一个叫J·Hinton的作家。此人写了一本《第四维》,启发了博尔赫斯和爱因斯坦——四维空间生物对于三维空间的看法。
虽然是个作家,Hinton却有惊人的数学构造能力,他不断地思考如何能够展现四维超立方体的办法。
这个神人发明了自动棒球机,还发明了帮助人们设想第四维的81色魔方。爱因斯坦喜欢玩这个魔方。
他追求用数学方法来感知四维世界,这种感知,可不是我们平常所认为的眼观耳听,而是在头脑中有逻辑地呈现。说到底,与佛陀在《解深密经》中提到的奢摩他和毗婆舍那类似,是非常精深的理性呈现。
同样的能力也体现在历史上最著名的数学大师们身上。
Hinton把进入四维空间也描述为一种神秘体验,并联系到了诸多种文化传统中有关灵魂飞升、灵魂出窍的体验。
他还设想到,三维空间中的电,其实就是来自四维空间的引力——这已经为广义相对论所证实。更惊人的是,他已经认识到更高维的空间可以被包裹到微粒中。
就像在庞加莱的头脑中,没有什么引力、电力这些,有的只是空间连续变化的曲率。——写这篇随笔的时候,正好在看庞加莱写的《科学与假设》,真是五体投地于这个19世纪末的数学家的想象力和判断力,敝号将在明年推出这个本子的随笔。
这让我想起在读牛津出版社那个版本的广义相对论时,看到从宇宙背景辐射中还原出来的全部宇宙的早期形象,也就是“万物的原初”时,所受到的震撼。
与此相对应,最为古老的进入到平行宇宙或者另一个空间的方法,就是萨满教。
作者认为,萨满教与其说是一种宗教,不如说是一套方法论,或者巫术,用于出窍,获得与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神灵互通的关系,来处理现世中的问题。
如果这样定义,那么萨满教的方法在欧亚大陆很多种文化中都可以找到类似的地方。
萨满教本身主要存在于中亚、西亚、北极区域以及东亚的少数族裔中,蒙古人、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芬兰人、匈牙利人都有涉及。中国境内主要是苗族、纳西族。
有趣的是,上述地域后来基本都被主要普世宗教同化,但萨满的痕迹却一直保留至今。
各地萨满主要都通过男萨满或女萨满的催眠、致幻、瑜伽等方式进入一个特定的精神状态,获得通灵的能力。在东北,后来被称为“跳大神”。
一直流传至今的萨满,主要分布在北美、北极、西伯利亚、东北亚、中亚和南美,它们都认为人有自由灵魂和身体灵魂两类灵魂,自由灵魂拥有绚丽的色彩,萨满本人必须经过濒死体验才能获得萨满的能力。
作者认同意大利史学家金兹伯格的观点——欧亚大陆上的各类巫术,其实都可以统称为萨满,可能是同一个来源。
这个来源,可能并非如我们一般常识所想象的,是祖先们理解能力有限而臆造的巫术形式,也许有更加复杂的起源,比如某种已经消失了早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