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2024 的最后一天，极目论坛第15期访谈彭小华，就休学是不是孩子抑郁问题的解决办法进行了探讨。
01
抑郁情绪与抑郁症
小华：最近国内有两个相关的研究报告，关于现在儿童青少年学生中抑郁的发病的比例：小学生是10%，初中生是30%，高中生是40%，这个比例看起来是很高的。我们该如何去看待这样的报告？
当抑郁已经成为一个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很多家长都害怕自己的孩子会面临这种情况，实际上有一些家庭已经在经历这样的情况了。那么我们该如何去理解这样的事情？
首先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抑郁症，更多是从精神医学这个角度来谈的。在精神医学里对抑郁症的诊断工具，国内用的大概率是 DSM-5——美国精神病学会发布的精神障碍诊断手册。
这个手册实际上并没有一个很清楚的对抑郁症的界定，它只是集中了一系列的症状：情绪低落；对曾经感兴趣的事情没有兴趣了；睡不着或者睡太多；没胃口或者吃太多；社交退缩，不愿出门、不想上学；经常哭泣，有自残自伤甚至自杀念头等等。
如果孩子有以上症状，持续时间不到两周，会被定义为有抑郁倾向；超过两周就被定义为抑郁症了。
若是按照这个标准，上文提到的抑郁相关研究报告，被测试的孩子有多少真正符合诊断标准？一般家长是否留意这个标准？
大部分孩子被带到医院精神科，量表一测就会诊断出不同程度的抑郁、焦虑这两个常结伴出现的症状。接着，精神科医生会解释症状产生的原因：某些大脑化学物质、神经递质缺失、失衡了。
解决问题的办法包含在导致问题的原因分析中。原因找到了，接下来理所当然的解决办法就是：吃药。
可是，吃了一段时间后，你发现问题并没有解决；换药，继续吃、继续试，精神科的药物就那么多种，还会被告诫：要吃很长时间的药才有效，甚至需要终身吃药，不能随便停药，不然会有戒断反应、反复。
国内大部分人关于抑郁症的知识来自精神医学，精神医学的抑郁症认识和治疗方法居于主流地位。
人们普遍不了解国际上针对精神医学抑郁症理论和治疗方法的批评研究。实际上，用症状的堆积把抑郁症诊断为大脑生理性疾病这个理论是一个假说，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众所周知，如今，生理性疾病都可以通过实验室化验或者影像检查的方式找到根源，但是，正如美国进化精神病学家兰多夫内塞所说，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无数最聪明的头脑花费了天文数字的金钱，还是没有证实精神医学的抑郁症根源假说。
如果是神经递质紊乱，用实验室化验的方式应该可以检测出来；如果是大脑结构发生病变，影像学检查能检查出来。但至今为止，抑郁症还是无法用实验室、影像检查的方式进行诊断。
既然抑郁症的生理化学成因没有被证实，成因并不一定存在，那么，针对成因的抗药物就不是可靠的解决方法了。
实践中也是如此。
国际上很多研究证实，针对轻、中度抑郁症，抗抑郁药没有效果，而且有引发自杀意念的危险；抗抑郁药对重度抑郁有缓解效果，但是，不确定这种效果到底是化学成分的作用，还是心理原因所致，并且，其效果不超过安慰剂。
02
找出症状的根源
小华：当然，抑郁症状是真实存在的，它的形成根源也值得探究。如果说作为生理医学的精神病学无计可施，那么，人文心理学的解释却很清楚。
我曾接访的许多有着抑郁症状的孩子，无论是否有医学诊断，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非常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进入这个状态的过程。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从根源上讲，导致这些症状的原因，其实就是生活、关系、学习遇到了很大的挑战。这种挑战我们称之为负性事件：倒霉，不顺遂，困难太大感到迈不过去。
于孩子来说，有可能是成绩落后，被同学老师看不起，缺乏成就感形成的学习压力。
亲子关系也是个压力源，特别对于成绩不好的孩子，亲子关系容易紧张。
再有就是师生关系，比如最近接访的一个初中女孩，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六人一组背诵古诗，所有人都背好才算完成，女孩很快背完，但有同学没背好，仍然一起受到惩罚。孩子觉得这是连坐，不公平，向老师提出异议。本来这是女孩的自主权利意识的体现，但在老师眼里却是刺头、挑剔的表现，于是叫家长、在班里排斥、区别对待，一来二去，孩子就不想上学了。
还有就是同伴关系，因为长相、性格被同学起绰号，孩子不知道怎么排解这种负面情绪，偏偏家长还教导他忍让，或者直接指责他连同学关系都处不好，多种因素加起来，上学成为畏途。
所以，无论抑郁情绪还是抑郁症都有明确原因，就是多方面的人生挑战，这些问题都无法通过吃药解决。
03
休学是解决办法吗？
小华：在抑郁被妖魔化、跟自杀联系在一起的当下，一些家长看到孩子那么痛苦，表示不想上学，脑袋里跳出来的反应可能就是：那就休学吧。
青苔：这里涉及家长如何理解孩子呈现出来的负性情绪与真正的抑郁症之间的差异。
好像我们的孩子该24小时，一年365天都要很开心。只要孩子不开心，父母就会紧张。孩子在学校遇到困难，回去跟妈妈说，“我好烦呐，我不想上学了”，家长就会觉得，坏了，我孩子得抑郁症了。
把这种人人都会经历的负性情绪自动放大并且病理化，然后归因于学习或学校的问题，基于此找到解决办法：休学。既然是学习让人痛苦，休学痛苦就可以消失了。
小华：分享一个关于负性情绪的比喻：捡草莓。开始的时候，满地草莓，单位时间内可以捡得比较多，这时是开心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草莓越来越少，在单位时间能捡的就少，这时的情绪很大可能会低落下来。
如果这个情绪的低落跟人所面对的客观困难和挑战是相匹配的，就是正常的，还可以说是好现象。
为什么？
抑郁作为一种情绪是进化送给人类的礼物，焦虑、愤怒亦是。这些负向情绪在提醒我们：遇到困难和挑战了。
如果一个孩子因为没考到好分数，本子被老师当众摔到地上还让他自己去捡。面对这么大的羞辱他还觉得很开心，这样的情绪反应才是需要警惕的，是感受的失灵，是真实感受的缺失。
我们看到的孩子的焦虑、抑郁都只是症状，重要的是需要了解症状背后的原因。就像孩子发烧，送医院，医生会马上输液退烧吗？有经验的医生都会做血液、影像检查，找到发烧的原因再对症下药。
所以，孩子抑郁、焦虑，不想上学这些症状，休学是不是解药？
我认为不是的。
我们需要去了解孩子为什么不想上学？
如果孩子不想上学是因为不想面对他遇到的困难、挑战，那么，休学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休学并不会让孩子的学习困难、关系处理等问题自动消失，更糟糕的是，我们教给了孩子一种错误的应对方式：逃避。
04
休学的后遗症
小华：休学带来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休学本质上是个逃避行为。当同学都在上学、火热地生活，孩子却躺在家里打游戏、刷视频，晨昏颠倒。
青苔：然后又强烈的自我攻击，抑郁就会越来越厉害。因为孩子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源，会更焦虑、更挫败、更无助。
小华：是的，以我去年接访的一位高中生为例：孩子从高一开始，休学两年，被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重度焦虑。酗酒，不止一次的住院，做了8次电击，还有2次自杀未遂。
在那个深冬的夜晚，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问他：你找我想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说：我想获得一点快乐。只要我能够获得哪怕一点点快乐，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说：真的吗？如果你真的想要获得快乐，我们就好好讨论：你怎样才能获得快乐？
酒你喝了，药你吃了，医院你也住了，电击你也做了，游戏也打安逸了，所有这些帮助你获得了快乐吗？并没有！可见你这个获取快乐的路径是错的。既然你的方法没用，要不要讨论另外的方法呢？
05
行动起来
小华：不用早起上学，那一刻是安逸的，因为不用面对学校、学业的压力，焦虑痛苦得到缓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到下午、傍晚，焦虑、迷茫的程度是不断上升的。
青苔：对，还有自我攻击：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解决不了问题？我未来怎么办？
小华：所以孩子说我不起来、不去上学的时候，就是想逃避了。逃避会导致他陷入更深的焦虑、抑郁、挫败、迷茫当中。这个过程持续越长，就越难获得足够的力量去恢复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一位名叫艾伦 · 利文塔尔的美国心理学家写的《诈骗抑郁症》提到一个关键理论：困难和挑战是成长节点，遇到困难，努力解决，问题解决了才会获得心理成长。
人生有困难和挑战是正常的，我们会有焦虑、抑郁情绪，但不必成为焦虑、抑郁症患者。
区别在哪里？
如果遇到困难和挑战，很痛苦，退回家、躲到游戏、视频这种消极退缩中。消极、退缩行为持续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进入病理状态——也就是成为焦虑、抑郁症患者。
只要不退缩，哪怕很痛苦仍然在采取行动：还是起来去上学了，愿意努力学习，改变关系，有了克服困难的成就感，就会得到成长，获得克服困难的信心和能力，就不会发展成病态的抑郁症。
再举一个在美国的高中生的案例：因为早上起不来上学，父母跟孩子有很多的掰扯。即使上学了，孩子也常以肚子痛等理由让家长中途接回；作业拖到晚上12点还没做，又要焦虑明天怎么办？
看到孩子这种状况，家长当然开始焦虑了：孩子这个“项目”烂在自己手里怎么办？家长还可能会对孩子产生恨意：不上学这件事情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负担。
我跟孩子聊，知道了他这么多的“作”是有原因的。他在学校遇到不公平的老师和好朋友的背叛。用他的话说，自己在同学眼中肯定像个小丑、像只耗子，“想死的念头都有了，上学还有什么意义？”
我通过换位思考、理性表达等方式，帮助他梳理人际关系的困难，建议母亲把上不上学的权利交还给他，给他一段时间去思考和消化：你想要的面子、荣誉、成就感，不上学可以获得吗？
一段时间之后，孩子想通了，主动决定还是继续上学。当然，这个过程会有反复，但是作为成年人，我们也一直陪伴他、帮助他，让他有继续行动的可能与力量。
06
指向目标的行动
小华：当一个人的行动并不指向目标时，是痛苦的。既然有想要上大学的目标，但现在的生活、行为方式都不指向那个目标，能不痛苦吗？
解决办法就是：不逃避，赶紧上学，赶紧恢复正常生活，让整个人正常运行起来。
美国畅销书作家、心理学家乔纳森 · 海特称：当今青少年儿童为焦虑的一代（美国孩子的心理疾病也很严重），很多孩子一遇到困难就抑郁，但又不行动，越发深陷情绪当中。
在15-26岁的年轻人中，有一个人群被称为NEET，no education，no employment， no training，不上学、不工作、不接受培训。在日本语里是不出门的“隐居者”，在英语世界就是烂在父母手里的“项目”。
在生活中确实接触到这样的一类人，在中学或者大学阶段就休学，成了一个妥妥的NEET ，这对父母或是整个家庭来说都是痛苦的。
青苔：我在工作中也发现，休学久的孩子生命状态普遍低落。孩子的成就感、价值感、效能感，自尊自信全部随着休学，以及休学后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行为而崩塌，自信越发碎一地。
最终要做的是想办法恢复正常生活，开始正常学习，交作业，进入人群，交朋友，在做事过程中、在学习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的逐步突破。
这种长期休学的案例接触越多，我越不建议轻易休学，哪怕的确是学校给他造成了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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