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我们村庄，还是北京城，建房修路都是要讲个东南西北的。正南正北要讲，东北、西南也得说清楚，不然方向就出问题。来深圳之前，我仔细端详过深圳地图，发现当时最重要的一条路叫深南大道。这条路又分成深南中路和深南东路，其位置之重要相当于北京的长安街。长安街是东西方向，而深南大道，因路名有个“南”字，我就判断此路是通往南方的。也就是说，深南大道是南北方向的，这是我内心牢记的第一则深圳知识。
1992年之前我从没有来过深圳，发求职信找工作都是委托特快专递代为跑路，偶尔也在中国人民大学校园内找个收费长途电话问问消息。后来才知道，那年正是高等院校毕业分配制度的改革过渡期，毕业生需自己先联系接收单位，然后学校办理分配手续予以确认。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谋职业，我们不用跑到深圳去面试，相反，用人单位会到学校来和我们见见面，聊几句，就算是确立了分配-接收关系。
那年6月底我从广州火车站转广九线在深圳火车站下车，一出站就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车拐上一条稍微宽点的街道时，我问司机师傅：“这是深南路吗？”司机说：“不是啦。是人民路啦。前面左拐才是深南路啦。”
我定了定心神，默默确定方位：前面左转是深南路，那么，左转之后就是南行。那么，此刻就是西行。我一向对自己的方向感很自信，在北方生活很少在方向上出差错。虽然之前在广州和海口有过晕头转向、不辨南北的体验，但现在是来到了深圳，多亏我研究过地图，有所准备，起码知道深南路的南北方位。不然，的士司机绕路我都无法察觉。好了，左拐，现在车子行进在深南路上，我们朝着南方行进。车经过市委大院。噢，大院在深南路西侧。车到燕南路右转，然后振华路左转（彼时此路还不是单行道），没多远就到了兰光大厦。门口并没有挂“深圳商报社”的牌子。要坐电梯到10楼，才是报到、入职和等候分配宿舍和工作岗位的地方。
晚饭后我又转到燕南路，在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本名片册。这是我来深圳买的第一件东西。沿燕南路前行，突然一条大路横在眼前，车流滚滚，噪声盈耳。一看路牌，原来我已经来在了深南中路边。
深南大道！地图上的路名，终于变成眼前的路标。但此时我没时间梳理万端感慨，我得确认方向。深南路。深南大道。一条深圳通往南方的路。那么，我面向路面右转，前方就是南方。向后转，自然就是北方。我就站在那里不停地变换方向，同时念叨着“南”“北”“东”“西”与之相应。等脑子里的方向大局已定，我才开始沿深南中路迈大步向南走去，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这是继研磨地图之后，我在深圳经济特区土地上第一次确立南北方位。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一切都是错的。
当时的深南路或者深南大道，根本不是南北向的街道。深南大道，是东西方向的。深南大道的“南”，不是代表南方，而是指代“南头”。
南头过去是宝安县、新安县县治所在地，今有“南头古城”，中有所谓“县衙”旧址。1979年深圳建市，设6个区，南头是其中之一（其他5区是罗湖、松岗、龙华、龙岗与葵涌）。1983年9月，深圳已是经济特区，当时划分为罗湖、上步、南头、沙头角4个管理区。1990年，南头管理区与蛇口管理局合并为深圳市的南山区。
南头也罢，南山也罢，这个“南”就是深南大道的“南”，但以深圳而论，方向上它属于“西”，不是“南”。糊里糊涂地，莫名其妙地，一厢情愿地，当年我误读深南路，深南路也误我久矣。直到今天，每次沿深南大道西行，我都是奔赴南方的感觉。
有那么几年，我的办公室就在深南大道北侧的一栋大厦的三十几楼上。每每凭窗外望，见遥远地面上的深南大道像一条大车间里的传送带，日日夜夜载着南来北往的无数车辆滚滚流动——噢，不对，不是南来北往，是东来西往。再往远处看去是深圳湾，深圳湾之南是香港的隐隐青山与片片楼群。对，我理智上知道那是“南”，其实感觉上还是“东”。不过，这个“东”字，用在香港也不算错：东方之珠嘛。
多年来我一直放不下这个方向辨识上的失误。我有点说不清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十年的深圳生活，不过就是在深南大道两侧兜兜转转，可是，我一开始就搞错了它的方向。这道理何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