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林集》书影图片均采自微信群“旧墨新痕”
止庵在群里推荐《谷林集》(山东画报出版社2024年10月版),说新编印的这套集子收录谷林先生《青灯有味》《书边杂写》《书简三叠》《答客问》《淡墨痕》《上水船甲集》《上水船乙集》七种著作。“上一辈写文章的作者,我最佩服谷林先生。”止庵说,“他那一辈作者中,有比他作品多的,却不及他文字精致;有比他声名大的,却不及他见解通达。”
《青灯有味》一集,原名《情趣·知识·襟怀》,1988年12月由北京三联出版。止庵说,谷林先生不满意用《情趣·知识·襟怀》做书名,所以此次编订时另取集中一篇《青灯有味》名之。
我是来到深圳之后才在书店发现《情趣·知识·襟怀》这本小册子的。当年我也觉得这个书名过于直白与老套,不如同一套书中《人和书》《未晚斋杂览》《天下真小》等书名雅致有味。如今止庵改成《青灯有味》,有蕴藉多了。
不过,这次我倒发现原书名《情趣·知识·襟怀》其实另有用处:它是谷林先生读书写作的追求,也是我们读解谷林文字的钥匙。谷林1987年8月为此书写《题记》,其中说到自己渐入暮境,生活场景愈加单一,身影只好常迭现在书架案桌之间。“至于美育的情趣、知识的价值、思想襟怀的旷远明净,能否源源求取,这像运动员的奖牌,固所心企而力竞,只是未可必也。”
所以,谷林先生“心企而力竞”的,不是泛泛的“情趣、知识与襟怀”,而是美育的情趣、有价值的知识和旷远明净的襟怀。他不喜欢原来的书名,大概是因为其无法精确传达出他所追慕的“情趣、知识与襟怀”。
我们可以在书中那篇《情趣·知识·襟怀》文章中体会谷林先生的“心企”。我们还可在《复还的喜悦》一篇中再次确认何他心中“美育的情趣”:
很久以前从朱光潜先生早年谈美学的文章中,曾记取“慢慢走,欣赏啊”那么一句话,无奈心浮气粗,眼馋肚饥,一见到席上珍,便每每顾不得失态。厚厚的一册《珠还记幸》,尽管展兑之顷也不由伫想流连,这回仍是急匆匆一口气读完的。读完之后,声影渐杳而氤氲四壁,真所谓“客去茶香留舌本”。想说些读后的喜悦,而体味不深,只怕终究不免唐突了。(《青灯有味》,页55)
至于“思想襟怀的旷远明净”,也可以从书中《迟来的新书》一篇中求得:
冰心在此书序言的末尾,邀请梁氏“回来畅谈畅游”,并说:北京是大变样了,更美更好了。——如果梁氏一旦莅止,他对北京的观感,能与冰心一致吗?这恐怕也难说。但是我以为,对异见别说的容让,既是文明的标尺,也是进取的触媒:我相信冰心与梁氏要是发现了彼此所见有参差,也都不至于勃然变色的,他们都会有那样的襟怀。(《青灯有味》页133)
谷林的书话类文字大抵就是这样有情趣,求知识,讲襟怀。明乎此,三昧大半已得。
此次胡云丰(别问)他们订制、编印限量特别版《谷林集》,心慕手追的也是谷林文字风格中那一种独有的情趣与襟怀,最终我们得到的,是一套轻巧、清爽、干净又安静的谷林之书。收到新书时,透过塑膜能看到护封用的是透明洒金硫酸纸;透过护封,能隐约看到精装所用麻布的编织纹理。手隔塑膜在封面滑动,都能感觉到护封烫金“谷林集”三字与封面烫黑书名的凹凸感。素朴,雅致,一目了然,我因此半天都不忍心拆开塑膜,唯恐弄脏弄皱了白日繁星般的透明天空。
还是得开卷,因为要读书。这次我重点把未及读过的《答客问》读了一遍,然后不断问自己一个问题:像谷林这样的读书人以后还会有吗?
或许会有,但一定不会越来越多。像谷林这样的读书人,他们对书的感情也许就和现在年轻人对游戏的感情差不多。“书是生活中最要紧的东西。”谷林先生说,“什么东西都不能跟书比较,而书又包括了人生几乎所有的东西。你可以喜欢这种书,他可以喜欢那种书,各种书各有方位。你不存功利之见,却又深感一天没有书,生活就没有趣味,这一天就没法过好。”但是,接下来他说的这句话才关键:“大人帮孩子培养出这样的性格,才是最大的教育。”(《答客问》,页133)
这“最大的教育”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用说了吧。当然,现在已是互联网时代、数字时代和AI时代,“最大的教育”或许是应对AI的挑战了。
像谷林这样的爱书人,真要活得有如鱼得水之感,是需要一个“生态”的,仅仅单打独斗、一厢情愿般对书抱有迷恋心情并无法将爱书进行到底。那个“生态”大致是这样的:生活安定,富裕,不折腾,读书无禁区;有出版社认认真真出好书,有大街小巷的书店多少年来一直开着,店员都认识你,知道你需要一套书的上册还是下册;有二三知己书札往来,谈书、借书、评书;有大报小报的书评版非营销非功利地介绍新书,批评烂书……
没有这样的“生态”了。我们这一代人要重温这一种生态滋养的情趣、知识与襟怀,就只能靠《谷林集》这样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