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先生写于1952年的《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序言》里有这样一段话:
特别在绘画部分,许多专家和收藏家给我的帮助尤多。王世襄先生供给我以他在美国所辛苦搜集到的近四五十年来流落在美国公私收藏中的许多重要古画的照片;徐邦达先生供给我以他十多年来所不断编写增订的现存万代名画目录;张伯驹先生毫无吝色的把他所宝藏的展子虔作的“游春图卷”借给我拍照;——我拍了好几次,第一、第二次拍彩色的,都失败了;后来,拍黑白的,还可以用——惠孝同先生借给我以他所藏的王诜作的“渔村小雪图卷”,李嵩作的“货郎图卷”;文物局供给我以新近收购的唐人作的“纨扇仕女图卷”;故宫博物院供给我以最近发现的卢楞伽作的“罗汉图卷”和宋徽宗作的“听琴图轴”、锦鸡芙蓉图轴”等;东北博物馆供给我以辽阳汉墓壁画摹本;敦煌文物研究所供给我以千佛洞魏代壁画摹本;我还借到某氏所藏的孙位作的“高逸图卷”。像这些汉、六朝、隋、唐和宋代的名绘巨制,都是第一次公开于世的。这部图录因此平添了许多新鲜的第一手的材料。我应该向上面的几位先生和几个机构表示最恳挚的谢意!
由此我们知道,善于协调各方资源成就大事的郑振铎,在编辑《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时,发挥出了多大的影响力和动员能力。1952年,张伯驹藏的《游春图卷》还没有让售给故宫;惠孝同藏的《渔村小雪图卷》还在他自己家里。这可都是清宫散佚书画,都是国宝。他们都肯借给郑振铎拍图编进图录。
我注意到上面所引序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我还借到某氏所藏的孙位作的《高逸图卷》。”“某氏”是谁?《高逸图卷》有什么样的前世今生?
郑振铎编完“图录”后,时间已过去了七十多年。他1958年在率团出访时遭遇坠机,以身殉职,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再也无法知道。可是我们有必要也有可能知道。
《高逸图卷》
《高逸图》是存世极少的唐代人物画,其名得自于前隔水上方瘦金书“孙位高逸图”,是唐画家孙位唯一传世作品。《宣和画谱》有著录,可知北宋徽宗内府曾收藏。据说此画宋朝以后不知所踪,明代才又出现在南京。入清之后,先经梁清标收藏,后进入清内府。晚清鼎革易祚之时,溥仪以御赐溥杰之名,于1922年将《高逸图》带出宫廷,后被带到东北,是长春伪宫小白楼所藏古人字画之一。“小朝廷”覆灭后,小白楼遭劫,《高逸图》流入文物市场。这时,一个来自北京琉璃厂的画商慧眼识珠,将《高逸图》买下。他就是郑振铎笔下的“某氏”。
“某氏”是谁?
据杨仁恺先生《国宝沉浮录》等文献,“某氏”姓靳名伯声,河北香河县人,生于1901年。1915年到天津一家南纸店学徒。1923年,在天津经营南纸和新字画,卖新画也卖仿古画。民国1933年,靳伯声在北京琉璃厂开伦池斋古玩店,与逊清遗老遗少来往,转手买卖古字画牟利。长春伪宫宋元书画散出后,靳伯声奔走于长春与天津、北平、上海之间,重金购入不少名迹,其中就包括《高逸图》。北平解放后,他在琉璃厂宝古斋当业务员,文化大革命期间去世。
靳伯声手里有《高逸图》,相信圈里人都知道。陈梦家在北京就曾见过靳伯声拿来的这件待售的国宝“东北货”。郑振铎作为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当然就更清楚。他编“图录”,借画拍照,靳伯声肯定要求他不要在书中提及藏家姓名。郑振铎重然诺,序言中于是以“某氏”称之。
2016年4月2日中国邮政发行过《高逸图》特种邮票。
国宝下落
据说,是谢稚柳先生自北京琉璃厂靳伯声处为上海博物馆成功收购到《高逸图》的。现在《高逸图》是上博的镇馆之宝之一。
1955年,当时的上海博物馆筹备委员会向上海市政府申请购藏《高逸图》,获陈毅市长批准拨款三万元巨资,当年即购入此卷 。《高逸图》最初进馆状态不佳,有折痕、缺失、残缺等问题。谢稚柳先生邀请书画装裱“圣手”刘定之全力修复,1987年又请安徽山水名家徐子鹤接笔修复。此番修整之后,《高逸图》画面完整,绢色清亮厚重,接笔符合唐代面貌。有论者说,若非谢稚柳先生生前拍板主持修复,现在谁敢担责修补“唐画”?
2002年到2013年,国家文物局先后分三批发布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195件(组)文物被定为永久禁止出境文物,其中就有孙位《高逸图》。